第309节

    寝殿内每一个角落都有外观做成各类摆设的烛台，一众内侍宫女忙了半天，才一一点亮。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寂静到那只大猫叫了一声，都让人觉得十分响亮。
    因为谁都知道，那个如只在画中的人儿，最喜安静，最怕吵闹。无人对椒房殿的奢华和众多繁复规矩提出异议，只因她是李后，是大秦帝国的后宫之主。
    天色渐渐暗了，寝宫内光华灿灿，亮若白昼，用这种古老的照明工具，竟能让殿内找不到一片阴影，可见那些灯具设计布置之精巧。
    这也是她的一处心病：见不得黑。
    此时殿外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声，一名上了年纪的内侍迈着细碎小步，如在水上飘行，一路不曾停留，一直来到帘前，方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道：“娘娘，言先生求见。”
    李后终于抬起头，隔帘向那内侍望了一眼，道：“就只有言先生吗？”
    那内侍额头顿时冒出豆大的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还，还有狂澜公子也来了。老奴实不是有意欺瞒娘娘，实是狂澜公子说了，如果老奴敢吐露半个字，就要砍了老奴脑袋！”
    李后扑嗤一声轻笑，道：“那你就不怕本宫砍了你的脑袋？”
    内侍立刻拼命磕头，急道：“老奴忠心耿耿，娘娘心地仁厚，必不舍得砍了老奴这颗脑袋去。”
    李后失笑，“就你还忠心耿耿？快滚下去吧，记得把他们都叫上来。”
    片刻之后，言先生和一个年轻人走入殿堂。只是这次，素来心性沉稳，海啸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言先生，脸上却也带着无奈和尴尬，低着头，不敢接触李后目光。
    李后却不看旁边那年轻人，只是望着言先生，柔声问道：“言先生，都是夜了，还急着找本宫，有什么要事吗？”
    这句一问，言先生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边那年轻人轻笑一声，道：“是我逼他带我来的。这不怪他，我的话，他哪敢不听？”
    他一开口，立时将大殿中所有光芒都夺到自己身上。他身材高挑，比言先生还要高出半头，手长脚长，十指更是纤长。
    他生着一张华贵艳丽到近乎妖媚的面容，特别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几乎和李后一模一样。只不过李后双眼带着烟云重重的迷幻，而他的眼中却满是锋芒毕露的凛凛剑意。
    如只论容貌，这年轻人可和赵君度一争高下。不过赵君度昳丽端肃，龙章凤姿，有若天地山川之弘美，而他则是令万千生灵摇动心旌的妖。
    李后微微颦眉，不悦道：“阿澜，你又拿满门性命威胁人了，是不是？言先生是我身边极重要的人，我不是早和你说过，这等人绝不允你胡来吗？怎么，如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这番话一出，言先生脸上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李狂澜却不以为意，露出一个令满殿烛火都失色的笑容，“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吓吓他而已，又不会真的做。姐，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如果他真不识趣，那就算做了什么也怪不得我。”
    李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既然见到我了，说吧，你又想要做什么？本宫话放在前头，要是和永夜大陆有关，那就休要提了。”
    年轻人却笑道：“姐姐好厉害，我就是准备到巨兽之眠去走一次。”
    李后似是有些头痛，以手揉着额角，叹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是兵戈之地，大凶之所，林熙棠推演之后，被反噬得卧床不起，陛下甚至吩咐开了帝王专用的药库给他配药。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就可以在里面纵横无忌了？”
    “呵呵，天演之术终究是取巧之道，吉凶二字，也可因力而转。伯谦大帅曾说过大道惟我，只需直行。我李狂澜倒是更喜欢这八个字。再者说，此时风云际会，我敬唐李氏也应该动一动，否则天下之辈还以为偌大帝国，就只有赵君度、宋子宁才是人杰。”
    李后沉默不语，久久才问：“言先生以为如何？”
    言先生苦笑，道：“在下以为，就算娘娘不许，狂澜公子也必然会去的。倒不如将那把剑交给狂澜公子，也可以多些成算。”
    李后叹一口气，说：“这远古精华，本宫怎么说都能分上一份。阿澜，你又何必如此？”
    李狂澜一双妩媚眼睛漾着剑锋般的锐利，“分来的只有一份，自己抢的才会更多，也更有味道。”
    永夜大陆，巨兽之眠深处。
    在千夜超凡视觉下，远方的石林和绝峰现出真实面目。那段不知名巨兽的脊椎实在过于巨大，以至于根根骨节伸上天空，都高过了石林巨柱，被误以为是一座座绝峰。
    千夜倒吸一口冷气，连一段骨节都大到这种程度，那这头巨兽生前，又该有多么庞大？
    体型到了这种程度，也只有在虚空遨游。它若是踏上大陆，恐怕立刻会踩裂大地，挤碎虚空，从而让虚空原力泄露到陆块上，形成一场大范围的天灾。
    远远望着石林，千夜忽然看到有道光芒一闪而逝，那正是他曾见过的远古精华碎片！
    此刻或许是离得够近的缘故，千夜已经能够感知到一点点远古精华的气息。仅仅是这一点气息，就让千夜原力浮动，心中似有所悟。整个世界似乎掀开了面纱一角，露出了一点点关于本源的奥秘。
    千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的震惊。一点气息就有如此神效，若是真得到碎片，又该如何？难怪完整的远古精华连天鬼都要出手抢夺。
    这时远方天空中忽然火光闪动，一颗流星自空而降，坠落大地。在坠地同时，一道强横气息骤然暴发，随即迅速变得虚弱，转眼间就消失在千夜的感知中。视野里遥远的地方，只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然后熄灭。
    这应该是某个永夜一方的强者也进入了这方天地，只是他运气和实力都不怎么好，抵挡不住巨兽意志的压迫和坠地的冲击，在燃尽最后的原力后，就此陨落。
    看最后爆发出来的燃金之血，这可是一位至少侯爵级别的强者，在辽阔无际的黑暗国度也能据地封候的存在，此刻却陨落在这里，甚至还没能接近远古精华。
    千夜对这方天地的凶险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想到这方天地，千夜又是一惊，抬头向天空望去。头顶竟然是深邃星空，在视线尽头，能够看到几个巨大阴影在缓缓移动。
    这里竟然不是独立空间，而是和二十七块大陆一样，飘浮在虚空之中，是一块完整的陆地。难道他那一跃，即穿过整个巨兽之眠，直接来到了背后的那方天地？！
    千夜回想了一下在迷雾中的旅程，却一无所得，于是收拾震惊的心情慢慢观察周围环境。从这里开始，两大阵营已取得的情报都不再适用，需要靠自己慢慢探索。
    他开启真视之瞳，花了一点功夫扫视四周，确认了头顶天穹不是被扭曲的幻象，这里当真是虚空中的一个陆块。看小行星带在视野中的形状，可以推测其大小远远达不到大陆的标准，只能说是一个大点的岛。
    在陆间的虚空中，如这样的破碎陆块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计其数。大多数破碎陆块因为太小，上面根本不适合生存。
    而这个陆块或许是因为有巨兽意志存在，至少目之可见处，有植物有野兽。只是巨兽意志无处不在，无差别地攻击着在这个陆块上的每个智慧生命，想要在这里长久存活，真不是一般天才能够办到的。
    刚刚在千夜眼前陨落的那个黑暗侯爵就用自己的生命证明，在这头虚空巨兽面前，两大阵营所谓的强者就是一个笑话。哪怕它陨落已久，残存的一点意志也能轻易干掉侯爵。
    既然有黑暗侯爵进来，那也会有其他人进入，说不定在石林中已经有人在探索了。千夜不再耽误，加快脚步，奔向前方。
    第三十二章 奔行猎人
    接下来的行程却变得有些漫长，起步时，千夜站在山丘顶上就能看到那片石林，但实际上走了几天，才真正抵达。这一方面是他实力受到压制，速度大降，另一方面就是感知紊乱的缘故了。
    从第一天起，千夜就发现了这方天地的异常。或是时刻受到虚空巨兽意志压制，千夜即使拥有真实之瞳，也只能扩展和清晰视野，感知仍不可避免地被扭曲。很多远方的景物看起来很近，然而一旦走起来，才会发现真正距离要远超预期。
    由此可见，这方飘浮陆块应该也比他目测到的要巨大许多。
    此刻，千夜终于站在石林面前，他伸手去触摸一根石柱，确认自己是真正到达了，随即纵身跃起，在石柱顶端找了个落脚点，向四周望去。
    不出意外地发现，这片石柱森林比他在远方看到的要辽阔得多，放眼望去时竟是无边无际。那些巨兽骸骨还在远方，望去路途遥遥，仿佛这几天的奔行根本没有缩短距离。
    站在石柱顶端，千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象是吞了一口火。
    这个世界实际上很冷，风中都带着透骨的寒意。到了现在，千夜终于知道被人们误认为的风洞是怎么回事了，那是无所不在的虚空巨兽残留意志，几乎变成有形之物，每次呼吸，都会吞入少许。
    巨兽意志的压制很特殊，带着一股迷幻般的力量，需要时时刻刻都运转原力对抗。否则很快感知就会变得模糊，仿佛时间和空间都成为一团混沌，随时会把人的意识融合吞没。即使运起原力对抗，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火，要很用力才能压下那种烧灼的感觉。
    这才是危险的真相。
    外来者等级不够就根本无法对抗巨兽意志，意识会被直接吞没。等级够高的强者要压下烧灼需要花费的恐怕就是标准等级的原力，而只要稍有松懈，无法抵抗巨兽意志，瞬间全身原力就会被彻底引燃，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在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瞬间，千夜看到的那名全身燃火坠向地面的侯爵，就是如此陨落。
    不过经过几天的调整，千夜已适应了巨兽意志的压制，对他来说只是能动用的原力变少，以及平时消耗变得更大而已。
    千夜刚想跳下石柱，忽然看到远处腾起团团烟尘，有什么东西正从平原上向这边奔来。他运起血脉潜伏，收敛气息，完美地隐藏起来。
    随着烟尘临近，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奔腾的兽群。这是类似于野马的一种生物，头顶生着两根弯角，后颈和肩胛处则生着数根长短不一的骨剑。它们身材高大，奔腾间步伐十分有力，一个纵跃就是十米远。
    这群异兽转眼间冲进石林，又向着石林深处奔去。
    千夜心中一动，纵身从石柱顶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最后一头异兽身上。千夜一手抓住它的弯角，一手握住吸血刃，从它肩背上插了进去。
    异兽想要痛嘶，但是千夜手上加力，准确地勒住了它的发声器官，让它根本叫不出声音来。随后吸血刃转眼间抽干了精血，它就慢慢软倒在地。
    前方兽群踏着烟尘一路远去，似是根本没有发现一个同伴已经掉队。
    千夜拖着这头异兽往偏僻处而去。这还是他进入这方天地后，看到的第一种够大的生物。这几天，除了一些奇怪的植物外，千夜见到的生命十分稀少，而且大多是些奇型怪状的虫子，一看就无法下咽。
    不过还好他的安度亚神秘空间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没有失效，还能拿出补给来，才算没有挨饿。
    千夜在两根挨得十分近的石柱中间，找到一个背风处，生起了一堆篝火，开始烧烤兽肉。他此行准备充分，甚至还带了一些调味料，洒上后即刻肉香四溢。已经吃了几天的行军固态粮，千夜此刻胃口不是一般的好，一顿就把异兽吃掉小半，这才心满意足。
    千夜在烤肉现场稍作布置，就深入石林深处，片刻后兜了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伏在附近一根石柱顶上，潜藏起来。
    在初步明了这个不知名虚空陆块实际上异常辽阔后，千夜就变得十分耐心，作好了长期探索的准备。至于远古精华碎片，它似乎会移动，千夜第二次看见光芒的时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当千夜进入石林后，就再也没有感应到它的存在。
    千夜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头狼人如飞而来。他保持着狼人战斗形态，敏捷纵跃，迅速来到千夜烧烤异兽的地方，先是极为警惕地在周围绕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后，谨慎地凑近扔在地上的半片烧肉，仔细闻了闻，这才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看样子是饿坏了。
    这方天地的植物和野兽都很稀少，不少植物还呈现一种金属簇外表。这无论对于黑暗种族还是人族来说，也就意味着食物异常匮乏，千夜已经有所体会。
    不过同情归同情，并不代表他会放过这头狼人。千夜取出幻之曼殊沙华，在枪口装上一个消音阵列，瞄准了狼人。
    扑的一声轻响，狼人大腿上立刻绽放血光，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这一枪并不致命，却打掉了狼人逃跑的能力。狼人一声痛苦咆哮，刚刚转身回头，另一条腿上又中了一枪。随即他双臂也一一中枪。
    直到这时千夜才现身，从石柱上落下，走到狼人面前，用还灼热的枪口抵上他的额头，“现在，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狼人眼中流露出恐惧，不停地点头。
    在接下来的盘问中，千夜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这头狼人来自一个小部落，是一头蛛魔伯爵的附庸，本身只是一名男爵，即相当于帝国的九级战兵。
    进入巨兽之眠后不久，他就和其它同伴都失散了。而且寻找了数天，也没有发现同伴踪影。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经过足有万里纵深的巨兽之眠，最终抵达这方天地的。狼人只记得他在经过某个岩石裂缝的时候滑了一下，然后就坠入无尽云雾，落地时候身处石林。
    千夜对照了一下自己到达这里的过程，不由皱了皱眉，看来巨兽之眠里不少空间是扭曲的，可能探索很久，都无法进入这个陆块，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掉了进来。如此一来，哪怕是结队进入的人也会失散。
    而这头狼人得到的议会命令有两项，其一自然是寻找远古精华碎片，第二个则是探索地形，绘制地图，在这过程中，尽可能击杀帝国派入的人员。
    除此之外，千夜就没有再问出什么来了。他伸手把狼人按压到地上，然后将吸血刃送进他的心脏。
    这头男爵级别的狼人提供的精血比同级黑暗种族多出将近一倍。看来在这个世界能够行动自如的人，都拥有着超出同辈的实力。
    千夜从他身上搜出一个徽章，上面是一头奔跑的巨狼。这个标志十分有名，是“奔行猎人”军团的徽章。这个黑暗军团在永夜阵营的地位，就相当于帝国的折翼天使、红蝎这类特种精英军团。奔行猎人中有众多狼人战士，但军团长却是一位蛛魔实力侯爵。
    当年在红蝎的时候，千夜还曾经和奔行猎人交过手，深切感觉到对手的难缠。而现在，一头奔行猎人的男爵，也就是说一名上校级高级军官，在这里就是一个可以牺牲的炮灰。
    这头狼人还很年轻，在他的世界里应该也是一个受人瞩目的天才，但最终却陨落在这里。
    千夜站起来，望了望头顶深邃的夜空，呼吸着燃烧般的空气，收拾心情，向巨兽骸骨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在地面上，巨兽之眠方圆数千里，已成为一片如火如荼的大战场。永夜议会和帝国的军队终于集结到一定规模，在一个午后开始了第一次大会战。双方各有十余万大军彼此厮杀，战线犬牙交错，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在这乱局中，哪怕是伯爵级的中阶战将也有陨落危险。而宋子宁非但参与了，还两仗就打出了名气。
    七少这次并没有万里之遥地把暗火运过来，而是依靠在黑流打出来的名望，直接接管了一个中品世家和两个下品世家联军的指挥权，以他们血战战队的强者为部队战斗节点，然后在整个战场上四处游走，寻觅战机。
    宋子宁绝不恋战，一击即走，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在一处停留。数场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在七少周围总能出现绝佳战机，要么是被打得半残的疲惫之师，要么就是全无防备的小股部队，总而言之都能被他手中军力一口吞下。
    惟有一次撞上黑暗种族成建制的大军，也正和帝国精英军团的主力师打得难解难分。宋子宁率军进入战场时，恰好出现在黑暗大军背后，于是突施偷袭，直破中军，集战场上帝国强者之力斩杀对方主将，就此大获全胜。
    类似战例，还有很多。
    宋阀七少在这混乱无比的战场上，处处如鱼得水，总能被他占到便宜去。而每当黑暗种族调集大军，准备一举干掉他的时候，宋子宁却每每先知先觉，避了开去。
    这种事情多了，就有黑暗种族一方的强者看不下去，欲要出手干掉宋子宁。然而帝国一方参战强者也为数众多，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纷纷出手拦截。双方围绕宋子宁这支部队大打出手，连续爆发多场激战。
    十数日之后，两大阵营都是死伤惨重，炮灰部队成建制被消灭，剩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种情况下，宋子宁率领的这支小世家杂牌军就变得异常扎眼，偏他还深入敌后多次骚扰，几乎被各路黑暗虎狼之师重重包围。
    不消灭这支杂牌军，就连蛛魔大督军洛克萨的面子也有些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