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怨灵

    “两年前，父亲紧随母亲之后离世，我继承爵位。”
    汉萨公爵的声音像隔了一层屏障般，传进耳中有种?虚幻感，“我按照旧例巡视领地，即便很多人跟随，也仍心如?枯寂荒野，只觉一切都糟糕透了……直到，行程走到母亲生前最爱的郁金香庄园。”
    夏天晴眼眸微张。
    ……周围环境如?一层透光薄纸般虚化，地毯上?的汉萨公爵越来越淡，竟有另一层景象浮现出?来，逐渐凝实清晰，铺展在眼前。
    她看到一辆欧式马车行走在野外，管家领着铁甲侍从?骑马相随。
    马车中，礼服严丝合缝的汉萨公爵恹恹地倚靠在车壁上?，将手中一本书远远抛到桌上?。
    “殿下，”管家俯身在车窗旁，用温和的声音劝哄：“前方快到老罗伊的庄园了，您的母亲生前曾说，老罗伊栽种?的郁金香，是?世间最美的花海，如?果有可能，她甚至甘愿长眠于此……老罗伊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您看，是?否要去休整两日？”
    汉萨公爵眼中露出?一丝哀伤。
    他?淡淡点?了下头。
    涌现的场景与汉萨公爵的话?结合，夏天晴很快看懂了其中关?窍。
    ——鬼域是?亡灵们的世界，巫师们可没说过，这里面只由怨灵记忆构筑。
    从?眼前状况看来，鬼域怕是?囊括了整个?古堡中所有的灵体。
    现实中因被怨灵压制而无法现形的亡灵……汉萨公爵，女仆，管家，甚至被砍的巫师们，在鬼域内轮番登场，活灵活现。
    所以，当汉萨公爵愿意分?享回?忆时，有关?他?视角的回?溯场面便出?现了。
    ……
    金色的郁金香花海漫天遍野，蓄着长胡子的老罗伊带人恭候已久。
    他?激动地接待了尊贵的客人，邀他?住进花海中央新建的木屋中。
    汉萨公爵只潦草对他?点?了下头，便一言不发迈进屋里。
    “殿下累了，需要休息，所有人不要前来打扰。”管家拦住关?切的老罗伊，无声地指挥仆从?们安置好一切，令所有人远远退开。
    房间里，衣衫华贵的金发青?*年静静坐在窗口发呆。
    他?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美景，湛蓝的眸子溢着水光。
    ……
    “那?时候，我无法从?双亲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人，都令我感到烦躁，从?小看我长大的管家——卡斯珀担忧到极了，他?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想尽一切能舒缓我情绪的方式，我知道，来老罗伊的郁金香庄园，是?他?提前许久，特意安排的。”
    地毯上?的汉萨公爵低声诉说着回?忆：
    “虽然觉得他?的努力都是?徒劳，世界没有任何事物能覆盖我对双亲的思念，但我并没兴趣与他?交流，一切只是?随波逐流。”
    “我什么也不做，独自沉浸在无人能消解的哀愁中。”
    随着他?的陈述，夏天晴看到的画面飞快变幻。
    斜阳西坠，窗口的贵族青年一动不动，任凭光阴在眼前划走，哪怕瑰丽霞光与郁金香花海在风中起舞的盛景，也激不起他?眼底一丝波澜。
    夏天晴暗暗记住——对双亲离世后的汉萨公爵来说，管家卡斯珀是?唯一与蝼蚁众生有所区分?的人。
    汉萨公爵不愿与外界交流，却能感受到卡斯珀对他?的关?心，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哪怕他?认为一切都没用。
    “直到……夜幕降临，我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忽然在郁金香花海中出?现，她飞奔着，逐渐离我远去。”
    汉萨公爵说道：“这令我忽然想起，幼年时自己曾随母亲来过这片郁金香庄园，矮小的我追逐她层叠飞扬的裙角，在金色海洋中欢笑?雀跃。”
    夏天晴眼眸微眯。
    面前场景已陷入昏沉的夜色中，郁金香静静沐浴星光，定睛细看，很快捕捉到一抹曼妙背影。
    她微蜷的浓密长发飞扬，提裙奔跑间，纤细的腰肢在花海间忽隐忽现。
    汉萨公爵：“我刹那?间涌起一个?念头——卡斯珀说对了，母亲的魂灵确实徘徊在这片她挚爱的郁金香花海中。”
    “她不愿惊扰尘世，于是?悄悄来看了我一眼，就要匆匆离去。”
    夏天晴心如?明镜。
    这应该就是?汉萨公爵与埃莉诺的初逢了——痛失双亲的青年，遇到一个?与母亲背影极为相像的美丽女孩，无处安放的思念有了寄托，在进一步接触下很容易发酵为爱意。
    窗口，久坐的青年猛然起身。
    他?冲出?木屋，任由晚风吹乱他?的金发，不顾一切地撞入郁金香花海中，朝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追逐。
    花海在他?眼前晃动，恍惚间，与幼年追逐母亲那抹裙角时的场景来回切换，他?激动到不能自已，狠狠扯开领口，将紧覆在身上?的礼服外套脱掉甩开，用尽全力挥臂追赶。
    等等我……青年呢喃着。
    终于，那?抹背影终于越来越近。
    他?踩着松软的泥土，终于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长发飘摇着旋身回?首，一张笑?容缱绻甜美的脸庞浮现眼前。
    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女。
    青年眸光顿时黯淡。
    看到内衫凌乱，气息微喘的陌生青年，美貌动人的埃莉诺笑?意顿住，惊讶问道：“你是?谁？”
    青年眉头微皱，疏离地退开半步。
    “抱歉，认错人了。”
    埃莉诺挑眉，漂亮灵动的眼眸明显写着不信，“你把我认做谁了？”
    她自信昂首，抱臂逼近一步：“让我听听，这附近还有谁跟我相像？”
    ……
    “我意识到认错了人，本要离开，但她一开口，我便又动弹不得。”
    “她有着跟我母亲一样浓密的棕色长发，同样灿烂的笑?靥，并不相仿但美貌毫不逊色的深邃眉眼……她看我的眼神并没有敬畏和小心，问起话?来毫不客气，就仿佛我们早已相熟一般。”
    汉萨公爵说道。
    夏天晴暗道，别人对你敬畏小心，还不是?因为你浑身的低气压看起来像随时要杀人。
    摇曳的花苞中，青年眼神在她身上?定住，神情又落寞了些。
    “你很像我母亲。”他?声音淡下去。
    “……啊？”埃莉诺红唇微张，错愕极了，显然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青年仰首望向皎洁圆月，忧伤浓郁到仿佛要将他?淹没，“她永远离开我，再也不会回?来。”
    埃莉诺愣了下。
    或许是?出?于同情，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会迎来死亡，去到另一个?世界，没人能例外。这么想的话?，你总有一天会再次与她相见，倒不如?在此之前开心点?。”
    青年皱眉，似有些被冒犯的不适。
    埃莉诺看着他?别扭的表情，质问道：“不然呢？你总不能因为着急重逢，提前让自己余生终结吧？”
    青年垂眸，不可思议地盯视她，“你说起话?来，真是?口无遮拦。”
    埃莉诺掐腰上?下打量他?，“要不是?看你表情可怜兮兮，活像我家那?只失去了崽儿的母羊，我才懒得跟你多说呢。”
    她不客气地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笑?嘻嘻道：“既然我像你母亲，你就当是?她安排你来见我的吧，听话?，活轻松点?，把人间享受够遍，再毫无遗憾地去找她……好了，我还有事，不能再耽搁了，再见。”
    说完，她提裙转身，如?兔子般在花海间跑跳着远去了。
    青年遥望她的背影，神情几番变幻。
    他?默默转身往回?走，路上?拾起自己丢掉的厚重外套，独自返回?木屋。
    ……
    “起初，我觉得自己遇到一个?过于鲁莽的女孩。”
    “但诡异的是?，那?一直密不透风的哀愁，竟轻易被她撞松散了。”
    “那?晚，我睡得出?乎意料的安稳，甚至梦到双亲在另一个?世界悠闲度日，告诉我不必着急，重聚是?早晚的事。”
    汉萨公爵：“等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再看到那?一片金色花海时，我心想，自己竟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回?想她清澈的眼眸，我感受到了生存的另一种?鲜活。”
    “但很快，我再次见到了她。”
    “卡斯珀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情绪好转，提议我外出?散心，我没再拒绝。”
    “于是?，我遇到了戴着草帽，跟老罗伊一起搬运花束的她。”
    “我想，或许这真的是?母亲为我安排的缘分?……这场意外的相遇，让我重新对新的事物感兴趣。”
    夏天晴心道，年轻人，你不幸在最沉痛脆弱的阶段，遇到了一见钟情的人。
    她眼前的场景再次泛起涟漪。
    花束堆积成山的推车旁，声势浩大的铁甲侍从?们簇拥着骑在马上?、仪态优雅的贵族青年。
    青年衣衫上?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埃莉诺长发因劳作而汗湿贴在两颊上?，阳光下惊讶睁大的眼瞳如?明珠般美丽。
    “他?，他?是?……”她指着汉萨公爵，惊疑地看向老罗伊，却被一把拍下爪子。
    老罗伊恭敬弯腰：“殿下，这是?我的女儿埃莉诺。”
    埃莉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生动极了。
    骑在马上?的汉萨公爵看着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埃莉诺，”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忽然翻身下马，微微欠身行了个?绅士礼，“不知我是?否有荣幸，邀您到城堡做客？”
    牵着马的管家卡斯珀转头，望着自家殿下舒展的眉眼，神情欣慰又惊喜。
    “埃莉诺小姐，您还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少女。”他?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