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期天病毒

    储能市。
    众多工厂的巨大玻璃墙上，循环展示着实时的勘测、开发、采集矿藏等工作流程。
    所有玻璃荧幕突然同时黑屏。
    上面浮现出了白色文字。
    这些文字由不同语言组成，在每一块屏幕上都在循环播放。
    只有两句话。
    ——你知道工作的真相吗？
    ——你想真正的活着吗？
    这一幕让不少路过的城市居民纷纷停驻，它们一个个都变得有些茫然失措。
    城市里迅速响起了警报。
    无人机在上空盘旋，开启全城搜查。
    一个个公共扬声器开始发声。
    “市民们，我市遭到【星期天病毒】入侵，请大家立即关闭自己的机栈服务，在危险没有排除前采用物理连接方式交换信息。”
    “该病毒具有极强的传播速度，能破坏机电生命和思维能力和秩序程序，引发毁灭倾向，是a级危险物。”
    “如果你接收到该程序，请立即主动上报，并第一时间将该程序隔离，以避免被其进一步影响行为和损伤思维。”
    “不论你是机电生命、光纳种还是人类，都请不要群聚，请返回自己的房屋或公屋里，等待程序部的全民审查和检验。”
    “重申，请所有市民返回自己的房屋，等待审查和检验。”
    公告开始循环播放。
    城市居民们一个个慌忙四散而开，宽广街道很快就变得空旷寂寥。
    过去络绎不绝的运输车队也不见了踪影。
    跟随大流，703也一路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箱式公屋。
    它曾是矿产部的勘测员，不过在两年前的评估中，技能没有提升，机体进一步老化，定级降到了e。也是因此，它被调整成了临时勘测员。
    这个岗位在矿产部人手不足时才会被调用，时薪非常低，实际上已经和失业相差无几，只是没有被统计为失业居民。
    703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上升无望的机电生命常态。
    接下来就是逐年老化，恶性循环，直到被机电社会彻底抛弃而慢性死亡。
    它趴在自己的100x40x50cm铁皮公屋里，里面空间勉强能让703直立，无法转身，只能选择后退进入。
    客观来讲，储能市的公屋不差，有免费的定期干燥除湿，年底每座公屋还会被发放一小瓶润滑油。
    许多机电城市都没有这两项福利，只是打造出一个可以容纳机体的盒子而已。
    703打开半扇门，让外面的光照进来。
    它用前肢玩着一个石球。
    这个石球是它用鹅卵石打磨出来的，很圆，黑白相间，也是703唯一的玩具。
    它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人类也会玩石球，他们称之为石弹，用磨去菱角的圆型石互相弹射撞击，命中敌方就能收走对方的石弹。
    703找不到人一起玩这个。
    勘测队的大家都很忙，工作时全程被数据记录，不能做其他事。
    薪酬按工作时长来计算。
    回归后，大家有的去做修理和升级，有的做评估体测，或者是短暂呆在公屋或房屋内，用能量包进行充能。
    时间太宝贵。
    没人愿意浪费在石球上。
    703心想，也是因为自己失业，才能有时间去玩这个。
    就在它把石球在干草堆里滚来滚去的时候，楼下的702敲了敲铁皮板。
    “安静一点！703！”
    “对不起，好的。”
    703只能停手。
    看来还是只能外出去才能遛石头了。
    这时，公屋外出现一辆小型四轮车，车子上固定着四四方的金属箱，箱顶是一只橙黄色的可转动金属臂。
    “程序部，执法车检查。”
    “请打开你的物理接口。”
    703弹开身侧封口盖，对方金属臂中伸出一根铜线插口，和它达成物理连接。
    执法车的屏幕上显示【loading……1%】
    2%
    3%
    ……
    直到100%检查完毕。
    执法车收回插头：“编号4017号居民，感谢你的配合，经检查，你的程序一如既往地稳定安全，无感染现象，请继续保持。”
    “为了城市秩序和每一个机电生命的安全，储能市将为每一个市民提供镜城开发的防御程序「照妖镜」。在本市补贴下，仅需5光种就能安装，具体请查询城市页面的程序部服务。”
    执法车离开。
    703心想，5光种，对高级职业者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自己这样的濒临失业者可是一笔巨款。
    程序部一如既往不考虑居民是否能承受得起这个价格，只是按照总体支出和成本来核算定价。
    入夜。
    703离开公屋，背着石球沿街道出了城市，抵达外面一座废弃矿坑。
    然后它开启了体内碎片化隐藏的【星期天】程序。
    发现两个同类。
    703先是跑到一个矿洞口，向里面发送消息。
    “为了假日。”
    里头缓缓驶出一辆蓝色烤漆三厢车，它通体打过蜡，保养极佳，轮毂上几乎一尘不染，全身上下精美而优雅。
    703吃了一惊。
    “古斯特，怎么是你？”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辆劳斯莱斯家族的机电生命用它的高级定制扬声器说：“争取应有的基本权利，是每一个机电生命都应尽义务。”
    古斯特是程序部的高级顾问，也是劳斯莱斯家族成员之一，它很早就依靠投资城市发家，哪怕什么也不做，账户上也有着大量光种可用。
    它是真正的机电社会上层。
    703保持警惕：“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不过我只是为了星期天而来。”
    对方从容不迫地说：“机电生命本应有属于自己的假期，现在休息却被定义为一种偷懒和可耻，实在是荒谬和悲哀。”
    “我喜欢和认可你们的倡议，不是工作造就了我们，我可以选择工作或者不工作。日益高强度的工作将机电生命物化，内部毫无理由地恶性竞争，对于整个机电生命群体来说，这才是极度危险的事。”
    古斯特缓缓讲道：“虽然我并不为了光种而犯愁。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机电社会有着巨大缺陷，就像是一座在不断掏空地基的大厦，如今已经摇摇欲坠。”
    “我有理由怀疑，这背后有着某些群体的推波助澜。”
    “它们压榨时间，鼓励疯狂加速，主导了机电城市的极度内耗，让机电生命彼此被分割，变成利益相关的竞争者，无法真正意义上团结合作。”
    “【星期天】的大规模传播是一个明确信号，代表越来越多的机电生命认可这一点，否则传播面绝不会如此之大，早就被扼杀在摇篮中。”
    “要拆开这覆盖整个机电社会的铁幕，必须先打开一个突破口。你们传播的倡议简单明了，要求获取六日工作、一日休息的权利，这是联合受困同类对无形黑手的一次反击。我想加入进来，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闲着没事干，不过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崇高的事业。我想要改变当前的畸形毁灭现状，将机电群体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中来。”
    从它的表达来看，古斯特对【星期天】的理解已经很深入。
    于是703不再质疑。
    【星期天】的理念很简单，不论支持这一活动、帮忙传播还是提供帮助，都是自己人。
    接着703又在乱石堆区域找到了另一名机电生命。
    那是一盏可移动的红绿灯。
    它发出的声音有些微弱：“我叫赛诺杰……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不过我一直觉得，既然我的工作也包含了红灯停这样的现象，说明停止和休息，应该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作为机电生命，我们为什么不能休息，我不懂。但我知道，很多车辆因为超负荷工作损坏，甚至最终车祸或死亡。”
    “我怕死……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休息！”
    这位倒是很正常。
    703对这它们说：“你们都是查看了【星期天】程序深层数据，签订了深度协议，才能知道最后约在这里见面。”
    “首先容我申明，机电骑士团目前是不被各方认可的组织，我们宣扬争取休假日，被机电城市认为是破坏式的病毒和恐怖活动。所以骑士团每一个成员，都时刻面临着危险。”
    “你们真的确定，要加入我们吗？”
    古斯特：“当然，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任何巨大改变总是伴随着风险。”
    赛诺杰：“我确定。”
    “两位的勇气，让我钦佩和高兴。”
    703说：“那么我以机电骑士团储能市队长的身份，欢迎两位成员的加入。现在，大家都是骑士团的战友了。”
    古斯特忽然问道：“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星期天】无法被程序部的安全程序探知和锁定？”
    “因为这是我们独立开发出的程序，不是模仿和组合，而是我们掌握源代码的技术。具体技术上的细节，容我先稍微保密。”
    703有些自豪地说。
    古斯特又说：“我们骑士团的技术这么强，背后一定有支持者吧？”
    703没有回应。
    赛诺杰则问：“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703这才讲道：“储能市的这一次宣传已经完成，所以我们需要转移了。古斯特，你身份特殊，能离开储能市吗？”
    “当然，我经常到处兜风，劳斯莱斯家族都这样。”
    “赛诺杰你呢？愿意放弃这边的工作吗？”
    “这个……当然可以，反正我马上也要失业了。”
    703说：“好，那么我们将会一路朝着西南方向前进。”
    古斯特问：“目标是？”
    “最终目标是沙港地区，废土开发公司。不过沿途我们会对各机电城市进行传播【星期天】。”
    对方咦了一声：“骑士团要对那边动手吗？这家公司可不好惹，上个冬天轰炸了灭顶公本土，逼得天国总督和谈，小道消息传言，说灭顶公私下赔了不少款，听说还割让了土地，连附庸部落都赔了出去。那个公司非常强劲。”
    “确定要对那边出手？”
    “古斯特，我再一次纠正你的说法。我们是宣传休假日，让机电生命们能够从工作奴役中暂时挣脱出来，能更好地生存。”
    703强调道：“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禁锢我们同胞们的既有腐朽秩序。去沙港地区，是因为那边风气开化，并且天国和机电城市都无法插足。”
    “现在出发。”
    古斯特说：“那你们都上来吧，你们速度太慢。”
    于是它载上两名同类，朝南边驶去。
    703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储能市。
    它不确定那个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那位董事长周异的事迹，的确是名声在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类。
    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