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本君的信任不至于那般廉价！悲伤毫无用处！

    当嬴成蟜推拒王宫夜宴迫不及待的疾驰回府，韩夫人就知道嬴成蟜心里肯定有事。
    所以韩夫人没有召集门客迎接嬴成蟜，也没有摆出恭迎君侯凯旋的礼仪，只是带着芈恬三女在府门内耐心等待嬴成蟜。
    所以此刻的芈恬三女没有丝毫羞怯之心，六只小手乱糟糟的扒拉着嬴成蟜的衣裳。
    “主君疼不疼！”
    “主君伤到哪里了？速传医者啊！”
    “姊姊让开一些，莫要再触了伤口！”
    芈恬三女的叽叽喳喳成功冲散了嬴成蟜的悲伤，甚至是让嬴成蟜有些哭笑不得。
    看着一双狐狸眼中满是泪水却又伸出素手小心触碰自己伤口的姬薇，嬴成蟜探手将姬薇重新捞入怀中。
    感受着嬴成蟜的怀抱，姬薇像是被撸着脑壳的猫一样双眼不自觉的眯起。
    但想到嬴成蟜身上还有伤，姬薇既想推开嬴成蟜又怕伤到嬴成蟜，只能手足无措的连声道：“主君小心啊！切莫触了伤口！”
    嬴成蟜却抱的更用力了几分，轻而柔的温声轻叹：“抱歉，本君没得选。”
    姬薇浑身上下所有肌肉齐齐僵硬，本就已经泪流满面的双眼此刻有若决堤！
    姬薇很清楚嬴成蟜为何道歉。
    不是因为嬴成蟜此战身受重伤让姬薇担心了。
    而是因为嬴成蟜此战亲手砍下了姬薇两位族叔、六位族兄弟的头颅！
    也是因为嬴成蟜用战争逼死了姬薇的长兄！
    更是因为嬴成蟜用兵锋逼迫姬薇的父王不得不背负荆条向天地请罪！
    如果不是燕王喜求和的速度够快，姬薇毫不怀疑嬴成蟜甚至是会率军踏平姬薇的故乡、把姬薇杀到近乎灭门！
    但姬薇又能怎么办？
    姬薇的长兄要杀嬴成蟜的长兄！
    一边是自幼爱护她的长兄，一边是她出嫁之前便仰慕的良人。
    姬薇的内心无法做出抉择，她的实力也不能支撑她做出任何抉择！
    颤抖的双手轻轻环抱住嬴成蟜的腰腹，姬薇仰起头，一双天生魅惑的狐狸眼此刻却满是悲戚和坚决：“大兄无视了大兄与大王之间的往日情谊，也未曾在意身在大秦的妾。”
    “当大兄做出收买刺客决定的那一刻，大兄就已经选定了他的命运。”
    “当父王选择纵容大兄的那一刻，父王就选定了大燕的命运。”
    “而当妾踏入长安君府府门的那一刻，妾也便选定了妾的命运。”
    “妾虽是燕国公主，首先却是主君的小星！”
    “无论主君做出怎样的决定，妾都会支持主君，毫无保留！”
    姬薇并没有如妫灵那般出嫁从夫的礼制思想。
    但姬薇却很清楚谁会与她白头偕老，谁又与她荣辱与共！
    长兄赴死、父王受辱固然让姬薇痛不欲生。
    但若是嬴成蟜战死沙场，姬薇却会生不如死！
    嬴成蟜沉默片刻后，摸了摸姬薇的头顶，声音愈发温和的发问：“本君记得你嫁入长安君府时带了不少陪嫁的仆从和产业。”
    “败光了没？”
    话题转的太快，泪眼迷离的姬薇愣愣然答道：“怎会败光！”
    “他们每岁至少能给妾献上数万钱和诸多物件呢！”
    嬴成蟜略略颔首：“那便传讯回燕国，多请些人手入秦为你料理产业吧。”
    姬薇：“啊？？？”
    一双狐狸眼懵懂又茫然的看着嬴成蟜，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主君，咱们话题的跳跃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芈恬见状低声提醒：“姬姊妹，要尽可能从燕国王室中择老实可靠且愿意追随你的族人！”
    “但人数却也不要太多，莫要让主君难做。”
    “还不快谢谢主君大恩！”
    不同于懵懵哒的姬薇，芈恬很清楚嬴成蟜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从律法还是从观念的角度上来看，身为妾的姬薇都无权拥有私人财产。
    姬薇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仆从、产业和钱财其所有权都属于嬴成蟜，只是由嬴成蟜赋予了姬薇使用权和收益权而已。
    姬薇从燕国召来的帮手在外人看来与姬薇没有任何从属关系，他们都是嬴成蟜的人！
    也就是说，嬴成蟜实际上是给出了一个承诺。
    对外，嬴成蟜会以大秦长安君的身份去庇护一部分由姬薇选定的燕国王室子弟。
    对内，这些燕国王室子弟却不需要对嬴成蟜效忠，而只需要听从姬薇的吩咐！
    短短二十一个字，却意味着数十上百名姬薇的族人将于乱世之中保全性命，更意味着姬薇麾下的势力将随之暴涨！
    姬薇还是想不明白，却照着芈恬的提醒赶忙屈身一礼：“拜谢主君！”
    嬴成蟜轻轻揉了下姬薇的脑瓜，目光又转向妫灵。
    沉默几息后，嬴成蟜还是说道：“妫小星也传封家书吧。”
    “内容与姬小星的一般无二。”
    妫灵的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的失声低呼：“难道秦齐之间也……”
    嬴成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妫灵眼中流露出几分悲戚，当即屈身一礼：“拜谢主君！”
    嬴成蟜的目光又转向芈恬，却见芈恬笑着摇了摇头：“妾便不必了。”
    秦燕之间必有一战，姬薇的父王有可能会被主君亲手砍了！
    秦齐之间可能开战，妫灵的父王也有可能会被主君给砍了！
    但你们猜怎么着？
    楚国早就亡了！
    家父和家祖父早就被主君生擒啦！
    嬴成蟜笑道：“本君也未曾有过这番打算。”
    “请芈小星代本君转告公大夫颇（景颇），本君事务繁忙。”
    “待到姬小星与妫小星的家眷到了，有劳公大夫颇代本君招待、安置一二。”
    虽然姬薇和妫灵招来的都必然是王室后裔，但如果他们自身的能力不够出彩，却也不配由韩夫人或嬴成蟜亲自出面迎接。
    身为长安君府臣属、又是景氏一族族长、更同为府上小星之父的景颇，其身份和地位正好用于安排姬薇和妫灵的亲族。
    芈恬双眼猛的一亮，毫不犹豫的屈身道：“家父定然从命！”
    毋庸置疑的，嬴成蟜的这番安排已将芈恬的地位隐隐拔高了些许！
    芈恬知道如此痛快的应允会让嬴成蟜知道她的野心，芈恬也从不吝于在嬴成蟜面前暴露她的野心！
    嬴成蟜笑而颔首：“甚善！”
    又拍了拍妫灵和芈恬的脑瓜，嬴成蟜转过身，声音复杂的吩咐：“随本君先送诸位袍泽安歇！”
    在嬴成蟜、韩夫人、芈恬三女和八夫卦夫等一众家兵的护送下，此战战死家兵的尸首被暂时安置在了长安君府的演武场内，等待着被嬴成蟜亲自送归家眷。
    嬴成蟜更是亲自动手，与幸存的家兵们一起为棺椁搭出了坚固的军帐。
    准备停当后，幸存的家兵们各奔家宅，芈恬三女也自回院中。
    嬴成蟜则是跟着韩夫人一同回到了书房。
    “真香！”
    感受着牙齿切断牛肉纤维的触感和牛肉的香气，嬴成蟜不禁发出了满足的称赞。
    韩夫人笑盈盈的发问：“缓过来了？”
    韩夫人很心疼嬴成蟜，但韩夫人却也明白两百余万条亡魂还压不倒嬴成蟜。
    否则嬴成蟜必然会因惧怕将士继续牺牲的胆怯而与他的将士们一起战死沙场！
    他只是回家之后便不自觉的卸下了防备，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和煎熬一股脑爆发了出来而已。
    就如同某些浑身是伤却依旧能面目狰狞的与敌人血战的铁血硬汉，却可能会因手指破了层油皮便哭的哇哇乱叫——只因他们的母亲或妻子就在他们身边。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呢？
    现在的嬴成蟜已不再需要开解，他只是需要一场发泄和一份关切，浑身的伤口他会自行舔舐。
    果不其然，嬴成蟜又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声音囫囵的笑道：“缓过来了。”
    “让母妃担忧了。”
    韩夫人笑而颔首：“如此，吾就放心了。”
    感受到韩夫人语气中的宽慰和释然，嬴成蟜认真的说：“若是今日母妃不在府中，儿必定会在王宫夜宴之后高悬旗帜、身着华服、士皆簪袅、鼓噪还乡。”
    “而后召集所有门客，欢庆凯旋！”
    “长安君府并长安宫丁口数万，却唯母妃与儿相依为命！”
    对于嬴成蟜这等身份的人而言，信任与婚姻是毫不相干的两条线，信任与爱情也是毫无瓜葛的两种情感。
    对于自幼长在深宫的嬴成蟜而言，信任更是罕见的奢侈品。
    在嬴成蟜心中，能让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信任的只有韩夫人一人！
    就连嬴政都得排在韩夫人之后。
    而与嬴政并列的，则是八夫、卦夫等愿用性命保护他的家兵，再之后则是苏角、彭越等在沙场上守望相助、生死相托的袍泽。
    芈恬因其家族利益与长安君府深度捆绑，其在嬴成蟜心中的信任可以排在第四梯队，与张良等人并列。
    至于姬薇和妫灵却只能排在第六甚至是第七梯队！
    嬴成蟜能在芈恬三女身侧酣睡的根本原因与芈恬三女自身毫无关系，而只是因为韩夫人在代嬴成蟜坐镇长安君府！
    想让芈恬三女取代韩夫人在嬴成蟜生命中的地位？
    至少暂时来讲，毫无可能！
    韩夫人眼中涌出几分心疼和欣慰：“吾还以为能宽慰吾儿之人已非只是吾一人了！”
    “却未曾想……”
    “吾儿已不愧君侯之位，只是如此人生，未免太过无趣！”
    “吾已观察三位小星数年之久，三位小星值得蟜儿加以信任。”
    嬴成蟜轻轻摇头：“三位小星确实令儿感动，也令儿开怀。”
    “但谈及信任却依旧为时尚早。”
    “儿之所以不再那般悲伤也非只是因三位小星的宽慰，更是因儿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韩夫人身体微微前倾，关切的发问：“什么道理？”
    嬴成蟜放下筷子，声音幽幽：“对于已经逝去的人来说。”
    “悲伤，毫无用处！”
    “对于尚存于世的人来说。”
    “悲伤，徒生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