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生子

    林付星的动作吓得廿荥按住她后颈的手瞬间弹开。
    “你总这样！”
    “总是在我快要不再对你心软的时候做出一些动摇我的举动，你是在施舍我吗？”
    林付星自以为的体贴在廿荥眼里不过是她固定的某一些程序。
    别人流泪，她递纸巾。
    别人肚子疼，她就接热水。
    就想她们现在在吵架，与其说吵架，更像廿荥一个人单方面宣泄情绪，林付星置身事外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廿荥认为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帮她擦下巴，这种擦边示弱的行为，实则不然。
    林付星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
    她想的，想要做的，只要她不主动问，林付星绝对不会说。
    她永远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如果她不是廿荥想共度一生的人的话，廿荥大概会很崇拜她。
    事实上，廿荥以前确实是崇拜她的。
    崇拜到有些自卑。
    “不是施舍。”
    廿荥是吓唬她的。
    人体并没有哪个穴位一按就不能说话，她刚刚按的那个点位只能持续几秒假性失语，她想林付星大概也察觉到了，只是她懒得说话了。
    林付星揉了揉后颈，她起身的同时廿荥走下车，林付星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直到她看着廿荥坐上驾驶座后，她才慢慢挪到副驾驶座。
    “去哪？”廿荥系上安全带，挂档到d，踩着油门，全程平视前方，动作熟练。“我送你回去，之后我打车回来。”
    “我的司机在哪？”林付星将披肩盖在身上，理了理头发。
    “我让人把他送回去了。”幸好廿荥一直派人在门口盯着，她的人一发现是林付星的车提前做了准备，这给刚好给了廿荥机会。
    林付星报了个酒店的名字，廿荥就知道了大概位置。
    近光灯照亮了前方，车里除了加湿器闪着紫光几乎没什么光线，廿荥开得很稳，林付星安静地侧着头闭着眼。
    廿荥吸了吸鼻子，干涩的眼眶有些生痛，也许是眼睫毛进眼睛里了，她猛地眨了下眼睛，发现没什么作用后便不再管它了。
    一个人的时候，她为了保持清醒会打开喜马拉雅听《道德经》。
    林付星在的时候，她就会点开广播剧。
    高中的时候她还去学开车，高二那年廿荥提前参加高考，一毕业她谎称要去西班牙旅游，落地后她甩开了保镖又独自前往韩国去找林付星。
    她是在韩国学的车。
    林付星不喜欢听《道德经》，廿荥问她为什么喜欢听广播剧，林付星说不为什么，竹羽椿会听，她有时候就跟着听。
    廿荥特别羡慕竹羽椿。
    往大的方面来说，她羡慕每一个能和林付星成为朋友的人。
    林付星是最不期望她降生的人。
    她的存在就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林付星，她的父亲出轨了她的母亲。
    她的自卑来源于她们有一样的父亲。
    如果她只是林付星的一个普通朋友，哪怕没有竹羽椿在她心里重要，廿荥都很开心。
    因为朋友是她选择的家人。
    廿荥是她被迫且永远不被认可的家人。
    她甚至没听过林付星喊她一句妹妹。
    如果她没有喜欢林付星，她可以做一个嚣张的奸生子。
    她没有任何负罪感的享受来自她父亲最关切的爱，享受他从林付星母亲那分来的财产，她要什么有什么，活得潇洒自如对她来说其实算得上一件很容易的事。
    她的起点虽然说不上有多光明磊落，但也比普通上高很大一截，而且有钱人有私生子在圈内又不算怪事。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再正常不过。
    可她偏偏喜欢林付星。
    在外人面前她叫林德功爸爸，在林付星她叫林德功叔叔。
    童年的谎言被她永远刻在心里，即使后来她刻意纠正都很难适应。
    师父教她不要束缚自己，要让自己过得开心自在些。
    可她永远会在自己开心时替林付星难过。
    她做不到随心所欲。
    她忘不掉那个永远一个人在家的林付星。
    所以她在小学的时候会提出去道馆睡觉，让爸爸去接林付星放学，虽然林付星每次都和她鬼混到很晚才回来。
    家长会的时候她永远想要妈妈来给她开。
    这样林付星就不是没有家长的小孩了。即使林付星有时候会找人假扮她的家长，因为她经常帮着竹羽椿打架，怕被林德功知道。
    林付星在高叁之前，她一直以为林德功对她还算好的。
    至少不算亏待她。
    她本来就因为母亲出国的事恨他，所以也很少给他好脸色。
    其实她不知道，林德功的少有的父爱是廿荥匀给她的。
    林德功本质上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家庭和睦让他更有机会追求道义，而在廿荥的弟弟没有出生前，廿荥以为他是喜欢女儿的。
    弟弟出生后，她才发现林德功能对小孩这么有耐心。
    好在林付星没看过那父慈子孝的场面。
    这也让她的愧疚减少了些。
    错的人不是她，她也不想出生的，如果她知道她诞生的前提是让另一个女孩失去父亲，她死也不要被生下来。
    错的人是林德功，这个懦弱无能的男人为了他以为的爱情，让廿荥俩面为难。
    她恨他。
    这让她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
    在她听到竹羽椿那些人骂私生子的时候，她连看林付星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恨不得当场割下自己的耳朵。
    她愿意做精神失常的梵高，只要能换她一个干净转身的机会。
    竹羽椿那些人最讨厌的就是私生子。
    私生子会分割她们的家产，会让她们的母亲丢了脸面，会让她们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八卦。
    “我就搞不懂了，那些男的是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屌，我一想到他们背叛婚姻就犯恶心，这婚姻到底是保护谁的？反正我死都不会结婚，对女性没有一点好处，老子的钱还要分给他养小叁小四。”竹羽椿等人围在一起，一边安慰旁边哭泣的女生，一边大发议论。
    “你爸都这样了，你妈还不离婚啊，我靠，我今天在学校还遇到那个小叁的小孩，我还觉得她长得好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震惊，她妈居然是这样的人！”另一个女孩也在一旁安慰着。
    “他们说我还没高考呢，等高考结束呜呜呜……”女生捂着脸还在哭，“一个巴掌拍不响，男的就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我最讨厌私生子了，看到他们就觉得晦气，不对，应该叫他们奸生子！通奸的产物。”
    “就是就是。”
    “哎林付星，你不是怀疑你爸在外面也有私生子嘛，等那个会占卜的学妹来了，你也问问她呗？”
    “这都能算啊，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我crush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也帮我算算啊，帮我看看我二模成绩怎么样。”
    “顺便在帮我们林付星看看她以后星途怎么样？以后是不是会成为人见人爱的大明星？”
    “星星以后真去当明星啊，那以后还要不要继承家业啦？哎我爸最瞧不起明星了，我听说那些玩的花经常弄明星……”
    “真的假的，我只知道最近比较火的那个……”
    廿荥原是被她们邀请来做占卜的，她愣在门在久久没有进去，最后还是酒保要进去，她走得有些匆忙还撞到了个酒杯。
    她甚至不敢继续往下听。
    生怕听到林付星谈论私生子的事。
    廿荥眨了眨眼睛，戳她眼膜的那根睫毛她找不到，于是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视线变得很模糊，她下意识地打开了雨刮器。
    奇怪的是，她明明已经开了雨刮器，为什么还是看不清路。
    于是她往上提了提油门。
    直到冰凉的眼泪划过眼角，她才回过神。
    原来车外没有下雨。
    廿荥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流泪。
    她被压抑太久了，明明那么多个一个人的夜晚她都忍过来了。
    为什么现在要哭呢。
    车速变慢骗不过林付星。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睡着。
    她能听见廿荥吸鼻涕的声音，而且越来越频繁。
    于是她伸手给她递了些纸巾。
    于是廿荥哭得更厉害了。
    看吧，她会敏锐地捕捉到别人的情绪，并且送上安慰。
    可她为什么对她想要解开两个人心事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如果，如果她们只是普通朋友，她是不是就有耐心和她一起解决问题了呢？
    林付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做前任也不合格，做姐姐也不合格。
    但在做朋友上可以拿一百分。
    林付星听到她拿纸擦脸的声音时才猛地睁开眼。
    廿荥哭了。
    在车上。
    林付星侧过头看她，可能没有人跟廿荥说过，她哭的时候很漂亮。
    略显脆弱的皮肤被磨红，眼尾也红红的，从林付星的角度能看她大半张脸，柔和的曲线让她面部折迭度显得很高，每一个见她第一面的人大概都会说她精致得像一个洋娃娃。
    林付星从不否认这一点。
    她一直知道廿荥的存在，也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母亲告诉她时她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她真的不在意，以至于根本没刻意记过她叫什么名字，没把她小时候的样貌与后来的样貌联系在一起。
    高中的廿荥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陌生人。
    她对她不再有生理上的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该恨的是她的原生家庭。
    是错误的婚姻导致了她后来一味追求完美的扭曲心理。
    她对自己的那些变态要求完全是为了虐待自己，所以她才会选择和竹羽椿一起上一个公立高中。
    她只有通过受虐的手段才能让自己清醒。
    只有你自己爱自己才是真正的活着。
    “怎么哭了？”
    林付星的这句话让廿荥哭得更厉害了，她于是把车停在路边，不再抑制后，她开始放声趴在方向盘上哭。
    过了几分钟，等她调整完自己的语气后，磕磕巴巴地问林付星：“我们，还，还能复合吗？”
    林付星没正面回答她：“你不是要订婚了？”
    廿荥内心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哦了声，于是启动了车。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廿荥仿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面部从容，嘴角也沉了下来，就在林付星以为她不会再问下去之后，她听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令她浑身颤栗的话。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她只听到那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到她耳朵里。
    “林付星，那我们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