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直到汤汁米饭全都一扫而光，鱼头也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骨架子，他才常常的吁了口气，抬起眼看了过去。
    “回去吧。”他说，“晚饭的时候我不想再吃白鱼蘸醋了。”
    简简单单陈述性质的口吻，听起来却透着满满的心酸和无奈。
    “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莫莉平静的跟他对视，分毫不让，“这座酒楼是秦闲王的生意，我现在为他工作。”
    怎么到哪儿都有这个秦闲王？！
    曲锦存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不过他忍住了。
    “嗯。”他力持镇定的应了一声，擦了擦嘴没再多说什么，“小二，结账！”
    说罢，完全不理会自己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莫莉，绷着脸拂袖而去。
    在他离开后，莫莉一手扶额，露出了一抹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曲锦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回去之后没吃晚饭，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也没有吃，最后，怀里揣着这个月最后一点预算——半贯铜钱——冷着脸又来到了十里春风楼。
    可是等他落座之后才得知，十里春风楼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剁椒鱼头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总厨的意思，”小二赔笑解释道“因为有的客人明明不能吃辣还硬来,最后除了饭费还得搭上医药费，多划不来？所以我们总厨就把这道菜暂停了。”
    曲锦存感到自己很憋屈。
    而且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莫莉会在秦闲王的这个酒楼如此吃得开，听起来她这个“总厨”权利还不小……可她到底怎么被秦闲王雇佣去的呢？
    那他要怎么样把莫莉弄回去？
    左思右想，曲锦存的心渐渐的走入一个阴暗狭窄的牛角尖——如果，这个秦闲王不在了……是不是他被逼走的厨娘还能回来？？
    怀着这个目的，曲锦存头一次动用了向皇帝直接密报的权利，他申请了十个探子，并在密报里详细描述了这十个探子的用处。
    ——一听曲锦存的计划是对付秦闲王，正中皇帝下怀，但同时他也严重警告曲锦存做的周密点，如果让太后遗留下来的隐藏势力知道他在对付自己嫡亲的兄弟，他只能牺牲曲锦存了。
    为人鹰犬，自然就得有冒险，这个曲锦存懂，所以对于皇帝的软硬兼施，他很坦然的立下军令状，暗示如果不能整垮秦闲王，他就辞官不做去乡下种田。
    他和皇帝的密谋，并不打算告诉座师，相反，因为莫莉的关系，他对座师心里是很不满的。加之座师跟秦闲王以前靠近过，而且最近明显是在有目的的韬光养晦，明显就是一副心太虚的模样，他顺便就把座师也给套了进去。
    ——无情无义，他曲锦存终于也要走到这一步了！
    ☆、第21章 鱼鲜攻略16
    怀着这个愤世嫉俗的目的，他现在吃饭也有胃口了，白水煮蛋和白水煮鱼吃起来也变得有滋味，甚至现在他还学会了生拌白萝卜，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他觉得难吃的要死，那就宁si也不吃。
    ——现在依然是难吃的要死的食物，但是他吃的心甘情愿、他乐意！
    好吧，暂不提“有钱难买我乐意”的曲锦存，视角切换到莫莉这里。
    在曲锦存离开之后，莫莉缓步来到了十里春风楼的顶楼，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贵宾阁。
    秦闲王其实就住在这里，他是个十分典型的老饕，自打莫莉来了之后他在白天就没有停过嘴。
    掀开珠帘之后，案几之旁端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男子，他听到了莫莉的脚步声，就抽空抬起头来瞅了一眼。
    ——这个男子，有着和曲锦存一模一样的面容举止。
    当莫莉无意中来到十里春风楼见到秦闲王之后，当时也是惊骇不已。
    这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是曲锦存的盗梦空间啊！
    一个人的盗梦空间里，会有第二个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路人吗？
    答案是“怎么可能”。
    秦闲王在这个世界里跟曲锦存有同样的脸和身体，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曲锦存潜意识在这第二层盗梦空间的投影。
    也是曲锦存平日里压抑着的潜意识形体。
    尽管秦闲王有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体质，他可以尽情享用世间所有的美食，而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也能保证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莫莉自从见到秦闲王之后就发现：他是一个总也吃不饱的人。
    无论他吃下去多少珍馐美味，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能饿的面有菜色。
    四周的人，无论是皇帝还是秦闲王的“女儿”以及服侍他们的仆人，对秦闲王的怪异之处都视而不见，索性他不缺钱，手里还有早已过世的原配王妃的大笔嫁妆，就算食量比饕餮还大，到目前为止他的王府还供得起。
    ……这只能证明曲锦存这个攻略目标的心理疾病，真的很严重。
    严重到他的病情都已经化成人形，以另一种极端方式释放浴念了！
    足有面盆那么大的甜白瓷钵被莫莉小心的安放到桌面上，而后她拎起一旁红泥小火炉上已经滚开的热油，先将浓郁的蒜末和青绿色的麻椒飞快的洒在甜白瓷钵里，随机开始从内向外绕着圈浇油。
    滚开的油脂跟蒜末以及蒜末下面的玉白色鱼片相遇，刷的一下就迸发出无以伦比的香味，那香味几乎可以令人窒息，不仅仅鱼腥味被杀灭于无形，蒜蓉和这种特殊鱼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但是嗅上一下就会立即口水狂涌。
    一旁迫不及待的秦闲王根本等不及油脂冷却，立即拎起筷子就甩开腮帮大干。
    莫莉无声的侍立一旁，心里琢磨着眼前这个曲锦存的“压抑情绪投影”、也就是曲锦存的分-身，为什么会有如此严重的暴食症。
    按理说，曲锦存本身是厌食症，一般厌食症和暴食症虽然都属于同一大类精神疾病，但实质上两者是不兼容的。
    曲锦存的这种情况很是特殊。
    那么，他在现实世界里是先得的暴食症呢？还是先得的厌食症？
    他有着这种双层压抑的浴望，居然还能冷静的处理平时的工作和生活，直至他申请系统对他展开治疗攻略……这中间又有怎样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油脂还在甜白瓷钵中沸腾，而里面的食材包括五斤鱼片和二斤青菜已经被秦闲王席卷而空，可怕的是，这个人还将滚开的油脂用汤勺一勺一勺的送入了口里，直至他风卷残云的吃完的时候，甜白瓷钵里残余的汤汁油脂还烫得吓人。
    而他本人却仿似根本没有受到半点烫伤。
    ——这是神一般的内腑金钟罩啊！
    ……老饕们都是这样的么？
    莫莉出神的想着那个坚毅隐忍的曲锦存本尊，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吃东西？
    如果让他见一见秦闲王，会一会秦闲王的吃相，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好了，下一份！”秦闲王的声音焦虑的拔高了亮度，“莫总厨，快给本王上下一份菜！”
    莫莉：……
    曲锦存此时完全不知道莫莉在给一个酒囊饭袋做吃的，他心中有了定计，就开始一步步着手实施瓦解秦闲王势力，并保证能干掉秦闲王的计划。
    不过不查不知道，十个探子陆陆续续回报给他的消息，可是正经让曲锦存大吃了一惊——这个秦闲王居然日食五十颗鸡蛋、半头羊、点心十几斤、还要喝下不计其数的汤水粥饭……
    这还是人吗？
    曲锦存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秦闲王，而且根据探子回报，这个秦闲王即便吃的如此之多，还总是常常喊饿，而且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如果是胖如酒缸的人，是无法被称为美男子的……
    也就是说他身体没有因为吃喝而走形？
    刚想到这里，曲锦存就无端觉得心头起了一层烦闷之意。
    ——莫莉在十里春风楼掌勺。
    ——秦闲王是十里春风楼的主人。
    ——莫莉是不是每天都需要给秦闲王做很多吃的，还有很多美味的汤水？乃至包括自己都从未吃过的点心？？
    这，怎，么，可，以？！
    秦闲王这种暴殄天物的人就该人道毁灭！
    这样的念头在曲锦存的心里与日俱增。
    他一次又一次的去十里春风楼寻找莫莉，可是莫莉除了偶尔沉默的给他端上一份大菜之外，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出来见他的。
    曲锦存的心海之中火焰熊熊燃起，很快就已经成燎原之势。
    通过探子的情报汇总，曲锦存终于整理出了秦闲王的十大罪状。
    而这些罪状也一一呈交御览。
    皇帝看过之后龙心大悦，他也是早就看自己这个嫡亲弟弟不爽很久了，太后的身价几乎都给了秦闲王，而这个秦闲王除了每天无所事事饕餮度日之外，居然还有不少外臣想巴结他。
    皇帝嫉妒秦闲王的人（饭）格（桶）魅力，想对他痛下杀手想很久了。
    这一天，正在十里春风楼吃第六十一道菜品的秦闲王接到了圣旨，让他去皇宫里。
    本来这圣旨来的突兀，但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的秦闲王却好像未卜先知似的，圣旨一到他就立刻停下了筷子，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在十里春风楼准备了上朝的大衣服——好像他早就期待这一天。
    而且，这一次圣旨不仅仅让秦闲王亲去，还明令必须带上十里春风楼的现任总厨。
    也就是莫莉。
    这样……是否意味着攻略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一边思索着，莫莉一边不慌不忙的换上十里春风楼的厨子衣服，并随身夹带了一样轻便的神秘宝物，跟着秦闲王一起去了宫廷。
    来到宫廷之后，因为太后已经驾鹤西游的关系，秦闲王没有资格再去内廷了，所以他们就在皇帝召唤普通外臣的大殿里候着。
    而这个大殿里，曲锦存早已蓄势待发，手中拿着“铁证如山”的秦闲王罪状，期待万分的目视着秦闲王身后的莫莉缓缓走近。
    莫莉只是一介平民，未经准许是不得进入内殿的。
    已经接近一个时辰的饭点，秦闲王的脸上开始显出菜色，而他也没有搭理曲锦存的意思。
    曲锦存也完全没有意识到“秦闲王无论从身高到长相都跟我惊人的相似”这个事实。
    是的，这里是盗梦空间，直面一个人的各种前意识和潜意识的精神世界。
    在这里，曲锦存就是他本人的前意识，而秦闲王……就是他的潜意识了。
    一个人的前意识会认识自己的潜意识吗？有人能，有人完全不能。
    曲锦存就是后者。
    不过，身为攻略者的莫莉，是可以清楚的分辨这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和巨大区别的。
    曲锦存——克己禁欲，野心勃勃，坚毅隐忍。
    秦闲王——随心所欲，懒散度日，贪食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