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is》是公司第一个动画企划, 只做一季, 26集，我们的目标是在年底完成这部动画的剪辑，定档一月新番。详细内容你们可以看看手中的资料。”
    牧宿星说话的时间里, 闻飞航和方连也没闲着，两人这会儿正忙着将事先复印好的文字脚本和分镜脚本分发给在座的众人。牧宿星话音刚落, 先一步拿到脚本的员工立刻翻开了手中的脚本。
    一时之间, 只余细微的翻书声在宽阔的会议室内此起彼伏。
    作为一名分镜师，许安首先就翻开了《is》的分镜脚本。
    目光在第一页的故事板上转了一圈, 许安不觉惊讶的“咦”了一声，随后抬起头，意外的看了坐在上面的牧宿星一眼。
    一开始看牧宿星的年龄, 和随手就砸两千万收购动画公司, 四千万制作动画, 许安一度以为, 对方是和慕兴学一样，只是一个单纯的acg文化热爱者和投机者，对动画制作一窍不通才对。
    可现在……
    目光转回到眼前娴熟精美的分镜上，许安若有所思。
    看来，他们的新老板，并不是前老板那样的门外汉啊。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浮起，他心中微动，只觉有什么事情似乎被自己忽略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正在这时，底下忽然有人恍若无意般随口问了一句:“总导演的人选确定了吗？”
    对啊，他怎么忘记这个了！
    要说一部动画的核心人物，毫无疑问是总导演，对于任何一部动画来说，导演都是制作过程中的灵魂人物，原画师、动画师、角色设计、背景设计等等，每一个参与人的想法和设计，都必须经过导演的认可，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不同职位的员工负责不同方面的制作，而导演则是动画整体上的掌控者，不少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动画导演，甚至会亲自参与到动画制作的每一个步骤之中，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牧宿星:“总导演是我。”
    许安皱了皱眉，眼带怀疑，众人对视一眼，也是相同的疑问，不是他们瞧不起这个新来的老板，所谓动画导演，可不是画个分镜，做个决策那么简单，撇去专业知识和技能不说，就是对导演个人的文学素养，本身知识面的多样性，都不是一个寻常的大学生能做到的。
    牧宿星？他能行吗？
    众人惊疑不定间，其中一个年轻人嘀咕:“牧宿星……我怎么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了，我想起来了，”年轻人眼前一亮，举手示意:“导演，我有个问题。”
    牧宿星冲他一颔首。
    得到许可的年轻人迫不及待的道:“我想请问一下，这两天在网上大火的《小王子》是不是你的作品吗？里面的配音，也是你一个人承包的？”
    《小王子》？
    许安心中一动。
    旁人或许不关注，可作为动画行业的从业人员，但凡是个有上进心的，都不会错过业界的优秀作品，更何况《小王子》的播放地点，还是几乎人人都离不开的地铁，许安想不注意《小王子》都不行。
    作为一部独立短动画来说，《小王子》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说它的导演就是牧宿星本人的话……
    迎着众人或好奇或怀疑的目光，牧宿星坦然道:“是我，配音工作也是我一力承担的，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闻飞航和方连两人:“《小王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它是由我们三人共同完成的。”
    《is》的制作迫在眉睫，想要尽快进入新企划的工作之中，当务之急是解除员工们对他们三人的怀疑，短动画虽然和普通长度的番剧是两回事，但有《小王子》珠玉在前，员工们对他的质疑多少也能减轻一点。
    果不其然，一说是《小王子》的制作组，底下员工们的表情也变得好看了一点。
    许安也松了口气。
    既然能制作出《小王子》，至少他们这位新老板各方面的基础能力还是有的，实在不行，到时候做《is》的时候，他们几个再私下多注意一点，也差不多了。
    经过了这么个小插曲，知道自家新老板不是什么一根筋的新人后，接下来的会议进展得很快。
    “脚本会议也开完了，老许，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出了会议室，有人问道。
    “新老板虽然年轻，不过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不是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学生，”许安沉吟道:“分镜脚本也画得相当不错，如果真的是他本人画的，少说也有业界中上的水平了，其他方面，现在也看不出来。”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许安想起自己在会议室里看到的，思索片刻后，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就算了吧。”
    “怎么说？”见许安这么个反应，那率先搭话的顿时就有些紧张起来:“你既然铁了心想走，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是想走，不过不是现在。”许安说，虽然牧宿星没说什么，他也不会把脚本的内容外泄，可他连人家的脚本会议都参与了，哪有马上走人的道理？就算要走，至少也是做完这部动画之后再走。
    见熟悉的同事一脸紧张，许安知道他这是想岔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新老板没什么问题，我看他人也是个有潜力，知上进的，你如果想吃这碗饭，跟着新老板也不吃亏，至于我……”
    说到这里，他不由苦笑一声，无奈道:“小张，说来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绕来绕去吵了我七八年了，不把它做出来，我这辈子是不会甘心的。”
    他这么一说，那人也不由跟着沉默了。
    做动画这一行，有人是为钱，用自己擅长的技能谋生，混个日子，也有的是为了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想，为此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是有的，同为动画人，谁当初心里没那么点梦想呢？
    不过是现实令人失望罢了。
    “你……”那人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这几年存了点钱，等企划做出来，我就去各个公司看看，看能不能尽量多拉点投资，再不济，我家里还有套房子。”许安轻描淡写的道:“你就安心待在画影，我看新老板为人大方，今天的动画脚本也是个能赚钱的，你留在画影好好干，老板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自觉这番话题未免太过沉重，这番话说完，许安便换了个话题，道:“不说这些了，咱们下午还有活要干呢，接下来四个月估计还有得忙，走吧。”
    有三十多资深员工配合，《is》的制作进展非常顺利。
    一开始还有员工看小导演年纪轻，面上不说什么，行为上则难免下意识有所轻慢，但很快，这种心理就被现实打消得一干二净——
    “这里运动轨迹不对，不知道机甲的运动轨迹，机器人的运动轨迹总该画得出来吧？”牧宿星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道:“重画，今天下午三点之前我要看到成品。”
    被训斥的员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也有些意外，动画动画，自然是让画面动起来，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事物，在不同的运动状态下，也会呈现出不同的运动轨迹。
    以一只飞行中的鸟儿举例，运动轨迹若是画得不对，那么在动画中，鸟儿飞行时的动景也会显得诡异、不协调，反之，运动轨迹画得越接近现实，画面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会更显精致流畅。
    他承认，正是因为他心里看轻这位牧导演，漫不经心之下，这才会出现失误，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牧宿星不过随意瞥了一眼，便立刻看出了运动轨迹上的错误，没有过硬的基本功和长期的个人积累，是做不到的。
    这人真有这么厉害？还是说，真是他看走了眼？
    他诧异间，牧宿星已经越过他，走向了下一个人。
    “服装风格太土了，动画背景设定是未来星际时代，角色服装设计应该兼具时代性和现代感，不能完全背离时代，但是也不能一味为了符合背景牺牲美感，这部动画是纯粹的商业动画，太注重考据的服装设计没有任何意义，这么肥大厚重的服装设计，既看不出腿又看不出胸的，你让观众舔什么？机甲吗？”
    负责角色设计的员工被他直白却清晰的讲解惊得哑口无言，只好应声称是：“是，导演，我马上就改。”
    牧宿星“嗯”了一声，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顺着走道停在了另一个办公桌前。
    有了前面两个人的例子，等到第三个人身上时，那员工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机械链条、高速齿轮都画得很漂亮，轴承套、传动杆也设计得恰到好处，整体机械结构做得还算精准，不错，”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一沓零件图上，牧宿星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学过机械设计吗？”
    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表扬，年轻人立刻笑弯了眼，兴冲冲的道：“我叫简智明，以前公司接机甲动画的外包时，为了做好造型设计，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机械设计。导演你要是有什么其他要求记得告诉我，我一定改到你满意为止！”
    话刚出口，简智明自己都愣住了。
    等等，这走向不对啊！他刚刚不是还想着要让这个过分年轻的导演知道天高地厚吗，怎么一不小心，反而因为对方一句随口的夸奖手舞足蹈起来了？
    牧宿星没注意到员工的异常。
    他在工作室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如果不是知道很多员工因为对自己的能力仍心存怀疑，漫不经心之下多有怠慢，这才导致工作中没有发挥正常水平，否则的话，牧宿星只会对这帮员工的能力更为失望。
    也正因如此，这会儿见个难得将机械图画得这么到位的，牧宿星这才出言夸了两句。
    “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知道了员工们懈怠的原因，牧宿星自然不会容许他们再这样散漫下去，他有意给众人一个下马威，索性也不干别的，就时刻关注着众人的工作进展——反正监督指导这一系列的工作本就是动画导演的工作，其他人也没法拒绝。
    “小崔啊，这个分镜头……”
    眼见着自家导演又过来唠叨自己，崔鸿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作为众多员工中少有的年轻人，崔鸿意自然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牧宿星的指正若是毫无道理，崔鸿意也不会耐着性子听他逼逼，可偏偏牧宿星苛刻归苛刻，他指出的问题却无比精准，提出的修改方案也令人思路大开，让崔鸿意哑口无言。
    崔鸿意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好端正态度，对方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他心高气傲不假，但也是个信奉强者的，换句话说，只要是专业能力当真比他强的，他绝对心服口服。
    “导演，我错了还不行吗？”想通了这一点，崔鸿意哭丧着一张脸，也不在乎其他人投来的奇怪视线，没脸没皮的道：“我工作态度不对，我检讨，您有什么要求赶忙一块全说了，您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行吗？”
    只要别因为不满意又让他改个十遍八遍qaq
    他就是再热爱自己的工作，这样来来回回的重做和修改，也是会改吐的好不好！
    偏偏还是在这种牧宿星说的全在理，他不改就是他自己无理取闹、专业素质有问题的情况下。
    牧宿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崔鸿意看着老实，实则是个中最狡猾的一个，同样是态度散漫，别人是打心眼的不信任牧宿星，觉得自己随便偷个懒，牧宿星也看不出来。
    崔鸿意就不一样了，这人看起来像是也在偷懒，实则做得还是非常仔细的——换句话说，别人是偷懒，他是在那儿演戏，假装自己漫不经心，仿佛自己干得不费吹灰之力，是在借此显摆自己呢。
    牧宿星清楚他的目的——不外乎是看新老板来了，这是莽足了劲表现自己，好以后能在画影得到重用。
    这人倒也是真的狡猾，知道自己的想法被牧宿星看穿了，当即也改变了策略，他那哭丧着脸，抱怨服软的话表面上是说给牧宿星听的，实际上却是间接在提醒警告其他员工：别傻了，真当咱们新老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啊？
    有了崔鸿意这么一个“抱怨”，其他员工哪怕是为了少修改一点，也会端正态度，认真工作，这样一来，不一样达成了在牧宿星跟前露脸的目的吗？
    牧宿星心中失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行，那今天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
    他在崔鸿意的办公桌边上站定，一边翻开了由负责的第六集 分镜头设计：“就说这一集吧，你在设计分镜头的时候运用了大概……”他翻了翻那一只分镜头设计本，很快继续道：“25%的关系镜头，38%的动作镜头和37%的渲染镜头。”
    “我们先说关系镜头，这种镜头一般是用来交代场景中的时间、地点、人物、气氛，角色与环境的关系，角色的动作过程和结果等等，标准使用率应该是5%和10%之间，大量的关系镜头会让视觉节奏变得舒缓下来，这显然和我们动画的要求不符。”
    崔鸿意：“………………”
    他看了看自己设计的分镜头，又看了看不过短短几秒，就将他使用的镜头类型及占据比率信手拈来，侃侃而谈的牧宿星，一时有点呆。
    没有给他回应的时间，牧宿星继续道：“其次，你用了38%的动作镜头，为了避免将动画拍出莫名其妙的纪实风格，我建议你将动作镜头提到70%左右，尽量保持在60%到80%之间，我们做的是动画，不是什么电影纪录片。”
    “最后是渲染镜头，我知道你是想通过渲染镜头来调整情绪，不过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风景好不好看，画面梦不梦幻这根本无所谓，你得先弄清楚咱们的市场定位，有时间做这个，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女角色的大长腿看起来更诱惑，更性感，毕竟圈钱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崔鸿意：“……咳咳咳咳。”他一时没忍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么咳嗽了好几声后，才哭笑不得道：“导演，你这说得也……太直白了吧？”
    “直白？”牧宿星挑了挑眉，不以为然：“我还怕我说得太含蓄，你听不明白呢。”
    “哦对了，渲染镜头适量用用还是可以的。”牧宿星思索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看过剧本了吧？男主和女主独处的时候，你可以适量加点渲染镜头，把画面做梦幻一点。”
    崔鸿意秒瞬间懂，意气风发：“这个我擅长，一定不负导演重望！
    牧宿星满意的点点头，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人。有野心不碍事，最怕的是有野心，心里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有数，这种才是最可怕的。
    很快，不到三天时间，在牧宿星的实力“折磨”下，制作组上上下下总算也彻底安分下来，老老实实的投入了动画制作之中。
    四个月后。
    诺大的会议室内，近二十名员工规规矩矩的坐在长桌的两旁，目光专注的看向坐在正中心的牧宿星，等待他的通知。
    牧宿星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扬了扬嘴角，也笑了起来：“下面我宣布，由咱们画影动画出品的第一部 动画，《is》正式完工，接下里的剪辑由我独立负责，另外，除了混音、合成部的，其他人明天不用来了，公司放你们三天假。”
    “万岁！”
    “终于解放了！不知道最终成品会怎么样，期待！”
    也有人期期艾艾的举起手：“导演，听说咱们配音演员，请的流婉老师和叶飞云老师？”
    牧宿星往底下扫了一眼，并不意外的发现方连也是其中翘首以盼的一个，他心中好笑，却也没打算卖关子，而是干脆的道：“没错，就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