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揉揉眼睛，瞥一眼屋角的漏刻，宋玥继续看书，片刻后觉得又有些犯困，还喝了两口淡茶，又起来走动了一圈儿……奈何，她如今嗜睡的属性太强大，种种都没有提起精神太久，当江寒踏进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妻子微微蜷着身子躺在榻上，睡地沉沉的。
    青桃今天值夜，将军归来，立刻上前伺候，却被江寒挥手摈退：“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太太平常就不安排人值夜，将军在家时，更是不留人在屋里伺候，所以，青桃也不意外，曲曲膝后退一步，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掩上了门。
    江寒听着房门被掩上，门外轻巧的脚步声也顺着抄手游廊走远，一边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来，轻轻搭在木榻的围栏上，然后俯身，凑近了看人。
    隔着一架插屏，烛光微微摇曳着，透过来的光很弱很柔和了，让榻上人的眉眼漫上一抹晕黄的朦胧，这抹朦胧无限柔和了榻上人的五官，白天惯有的飒爽利落劲儿一扫而光，只剩下淡淡烛光下的柔美和姣好。
    也因为这份朦胧，让人带上了一种淡淡的如梦似幻感，仿佛近前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真实，一伸手就能哗啦碎掉，化为乌有一般。
    江寒心头猛地窜上这么一个念头，让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子，刹那间，差点儿让他忘记了呼吸。
    不不不，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鬼念头，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儿们的阿娘，就是当下，她的腹中又怀了他的孩子呢！
    江寒下意识地直起腰，退开两步，才吁出一口气，目光却一息也没舍得离开榻上人的脸庞。
    他就这样站着，默默地注视着榻上人，只片刻功夫，就把心底那个诡异的念头抛开去，重新上前，俯身，无比温柔轻巧地抱起榻上的人，转身进了里屋。
    老娘给他说，妻子是开窍了，经了逃难一事，一下子想明白了，死心塌地地跟他过日子了。
    江寒表面上很相信这番话，对老娘对妻子对孩子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但他的眼睛不瞎、心也不蠢，更何况，夫妻间还有许多无法与外人道的私密……种种之后，他并非毫无所觉，如今的妻子与原来变化太多太大，仅仅是开了窍想明白并不能解释，若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想到的就是换了一个人。
    但正因为是夫妻，而且是多年的夫妻，彼此间的身体都很熟悉了，换了人的可能就被否定了。
    因为，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便容貌相像的孪生姐妹，也总有些细小区别处，比如后腰间的一点红痣。
    将人安置好，江寒退开一步，在床前默立了片刻，方才抬手放下床帐，转身往净房里去。
    这个人，不论之前，还是当下，都是极爱洁净的。这一点倒是一贯如一，不曾改变。
    宋玥这一次怀孕，基本没有反胃呕吐那些，唯一比较明显的反应就是嗜睡，比较贪睡，而且睡觉也比较沉。
    放在平时，别说被人抱起，就是人到近前，她也该惊醒了。这一次，人被从榻上抱进屋，放上床，她也只是似有所觉。但嗅觉先一步醒转后，闻到熟悉人的混着淡淡草料、皮革味道的气息，宋玥心神放松，也懒得睁眼睛，头一挨枕头，迅即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是一宿，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宋玥没睁开眼睛，就先翻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手臂回转，落在身侧，却明显不对……身侧的被子仍旧呈桶装放着，却没了人。
    她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却见身旁已经空了，被子却明显是被整理过，叠成窄桶状靠在她身侧，让她有人还在身边的错觉。
    手下抚着被子，空气里还有那人的气味，宋玥却知道，那一位又走了，一去至少几个月，甚至经年了。
    一瞬间的怅然之后，宋玥倒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怀孕期间，男人不在身边是有点遗憾，却也只是替腹中孩子遗憾罢了，至于她自己，到目前还是觉得对男个男人还没有太深的感情，不会因为离别痛不欲生、如临生死，她的日子该怎么过照旧怎么过，有老人、有孩子、有一大家子、有交接认识的那些太太姑娘生意伙伴，丰富充实着呢！
    起身梳洗，从丫头们口中确认了江寒离开，宋玥默了一瞬，也就挥手丢开去。
    等收拾整齐，宋玥就如常去了趟西院，看刚刚开缸晾晒的新一批酱料。
    经过一个冬日初春的储存发酵，酱油和豆酱的颜色都有些变深，开缸通风、晾晒、翻搅，促进整体酱料与空气和阳光的交流，从而释放出积压了一个冬天的不良气味，让滋味变得越发醇厚鲜香。
    宋玥查看了几个酱缸后，满意地对身后的张勇点头，笑道：“这一批货，再通风晒上十天就能出了。新货可以准备入缸了。”
    经过一年多的摸索，酱油和豆酱的制作也摸索总结出了一套可行的操作流程。黄豆发酵成豆豉，可以进行短暂的储存，天气合适后，按批次加入水进行二次发酵，制作成豆酱和酱油。
    春秋天，气候干燥、温暖，降水少、阳光充足，是制作豆浆和酱油最好的季节。原料充足、市场销售供不应求的前提下，春秋两季的每一天，都是珍惜的，不敢有半点儿怠慢。
    又一批新货能够出手，张勇脸上也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过了一年，已经十六岁的少年，身量越发高了，已经超过宋玥半个头，只身形还很单薄。
    “娘娘庄那边的豆子今天开始装车往城里运，后天开始上笼蒸，正好这一批货出了，新豆子也能发酵好入缸了。”
    略略一顿，张勇又道：“俺琢磨了好些时候了，觉得新发酵的豆子做酱油更好，晾干的豆豉用来做酱更醇厚些，这一回，俺就想试一试，看看是不是真是如此。”
    宋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这个想法好，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