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赵敞轻轻吸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直身体，抬手捻着颌下的胡须，沉吟半晌，方道：“如此，就罚他周广财当众立下契书，再不能祸害与恁，若有违反，定当扭送衙门处置。如何？”
    宋玥垂着头低声道：“百姓们识字者不多，若是能让其当街立契，并诵读几遍，让大家伙儿都做个见证，我们一家子方能略安心些。”
    当街？赵敞微微一怔，这妇人一句话，就是要周广财替妻子游街示众去呀！
    其实，他也知道，周广财出面，是包庇潘娘子，若是让其游街示众，只怕周广财不肯答应。
    “这个……”赵敞脸上现出几分为难之色。
    宋玥抬头看看他，黯然垂首道：“今日之事，本就是信赖赵老爷的威望，才厚颜登门打扰。赵老爷秉持中正、怜弱惜幼，已经尽力周全，若以后潘家再有滋扰威胁，也只当小妇人一家命运乖蹇，该当如此，小妇人万不会生出什么怨愤之心。”
    说着话，深深曲膝福身下去。
    赵敞张张嘴，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干咳两声，低声道：“果然是伶牙俐齿。”
    吐槽归吐槽，眼皮底下这事儿还得给撕掳开了。赵敞抱着一丝委屈，任命地吩咐人，叫周广财进来，却不再自己问话，而是让于守义出面。
    于守义看看陪在宋玥身边的亲姐姐，再看看旁边安安静静却一脸倔强的小妇人，暗暗叹口气，略带着一丝苦涩地笑笑。
    走过去，于守义把宋玥提出的要求说给周广财，又问：“周掌柜的可听清楚了？恁是否甘愿认罚？若非甘愿，我等也不会为难与你的。”
    周广财听着于守义话中未尽之意，心中一惊，猛地抬眼看向于守义，却在候着眼中看到了明确地厌弃和威胁之意。这，问的是否甘愿，其实，后话就是，不甘愿也有后招等着恁，不怕恁不甘愿呢！
    他就是勤劳肯干能吃苦，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地，把老爹留下的茶寮扩大成如今的马车店，积攒下一份不太大的家业而已，真的没什么凭仗、依靠，官府里的人想与他为难可太容易了。
    都是自家婆娘任性胡为，不问青红皂白，就想着替自家老娘兄弟出气了，才生出这种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唉！他能怎样呢？那位再不懂事，也是自家婆娘，一双儿女的亲娘，出了事儿，他这个当家的，也只能替她兜着。
    心下飞快地思量一番，周广财这个合格的生意人，倒是比潘家人更实际，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点头应承下来。
    周广财拱手一揖，几乎及地，道：“赵老爷，小的自知未能约束管教好浑家，生出事端，如今诚心悔过，自是任由赵老爷发落。”
    只不过，周广财也不失商人的圆滑，应承之后，又来到宋玥面前，一揖及地，郑重地认错赔礼，恳请宋玥宽恕，他愿意多出一些银子赔偿，也愿意立契保证，自家和潘家都不会再生事端，只恳请宋玥饶恕一二，不要让他们上街去诵读契书。
    宋玥眼看着赵敞垂着眼喝茶，不肯出声，就知道自己之前那几句话有点儿过，挤兑地有点儿狠了，惹恼了赵敞。虽说赵敞碍于面子，到底没有甩手而去，却懒得出声了。她若再坚持执拗，只会给人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坏印象，并无好处。
    心里飞快地合计一番，宋玥带着点儿委屈、勉强地答应了周广财‘不上街’的请求，但提出必须去院子里，当众认错赔情，保证今后不再生事等等。
    周广财略一犹豫，自觉不上街毕竟丢人有限，也就答应下来。他答应出十两银子，请郎中给周氏看病抓药。并去院子里认错、保证。
    他们俩是双方当事人，能够商量着把事儿处理了，赵敞和于守义等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众人协商确定意见后，赵敞又亲自说了几句话定案，叱责周广财、安抚宋玥，最后说两句场面话，算是结案陈词。
    周广财由于守义和赵家管事带着，去大门口当众认错、保证绝不再犯。然后再由那位姓齐的小差役跟着周广财回去取银子。
    一桩闹剧轰轰烈烈开场，却有些戏剧化地低调落幕。
    有些看热闹的觉得意犹未尽，都没怎么闹腾起来，潘家姑爷就怂了。反观江家小娘子，众人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之前，江家娘子是泼辣、剽悍，经常和街坊们呛声、吵闹，却不过给大家添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如今，这位小娘子不大声吵嚷、更不污言秽语地谩骂，却连续几件事，都稳稳地压服住对方，让对方低头认错不说，还都能拿到赔偿银子。
    啧啧，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江家小娘子，可比之前那个骂骂咧咧吵吵嚷嚷的小娘子厉害多嘞！
    房间里只剩下宋玥和陪她的唐娘子，宋玥趋前一步，郑重深屈膝福礼致谢：“多谢赵老爷费心周全。”
    见她这般安安静静地行礼致谢，纤细瘦弱，有盈盈之态，赵敞到底又生出一两分不忍来，之前被挤兑的一点火气也不知不觉散了，叹口气，劝道：“恁也知自家妇孺弱小，又无甚依仗，能在这平京城里安顿下来，安稳度日，养大两个孩子才是正经……遇事多一分隐忍，少些争强之心，方能保一家子平平安安啊！”
    这一番话，确实算是一片好心，宋玥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感激。
    赵敞看她答应地爽快，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暗暗叹口气，挥手道：“去吧。”
    宋玥和唐娘子一并行礼，从赵家告辞出来。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众人，听周广财出来认错、保证之后，已经散去大半，剩下一小半，等着宋玥和唐娘子出来，也随即跟着散了。
    之前被按在地上的婆子，眼瞅着掌柜的果断认了错、赔了银子，婆子害怕掌柜的看到她迁怒，就干脆匍匐在地下，恨不能没人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