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从旁边走廊的窗户跳出去，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宋乔竟然冷静了许多。
    脚步声渐渐地靠近了，宋乔悄悄地后退着，退到了窗前，然后弯腰蹲下来，让自己隐藏在楼梯的阴影里。
    来人很快就走近了，并且在楼梯口前停下了脚步。
    宋乔通过窗户的反光，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走廊里。
    那人站在楼梯口附近一动不动，像在思索接下来怎么做。
    宋乔肩膀上的金蝴蝶正在不安分扇动翅膀。
    过了几秒钟，那人才转身离开。
    宋乔迟疑片刻，脱掉了脚上的运动鞋，光着脚，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回到了二楼拐角处。她悄悄地探出一点头，看到那人正拿着手电筒，背对着她往走廊那头方向走去。
    宋乔蹑手蹑脚，几乎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个人身后。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转了个弯消失在了拐角处。宋乔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转身进了一扇门，手电筒的光芒也消失了。
    宋乔转过身，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201房间。
    201房间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就像在邀请她的进入。
    就在这时，宋乔肩膀上的金蝴蝶飞了起来，穿过201房间的门缝，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宋乔悄悄地推开了一点房门，向里窥视。房间里的摆设和她在幻想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电脑桌。
    窗外的月光洒入房间，一个老人正躺在那张床上，双手放在胸前，状态安详。
    金蝴蝶并没有在那个老人的身上停留，而是在房间的上方优雅地飞舞着。
    就在这时，另外一只金蝴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它和宋乔的金蝴蝶同时飞了过来，然后绕着她的头顶上方旋转飞舞，就像在花丛中嬉戏一样。
    宋乔抬头看向那两只蝴蝶，她忽然发现其中一只金蝴蝶的光芒要更黯淡，而表面的花纹也和她的那只不太一样。
    她又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
    ……这人究竟是谁？
    她忍不住踏入了房间，走到了床前，低头注视着那个昏迷不醒的老人。
    老人满脸皱纹，可还是能依稀分辨出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宋乔忽然发觉，他看起来有点眼熟，尤其是鼻子和下巴的轮廓。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老人手背的皮肤下面隐约有金色的暗纹一闪而过，就和她在自己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宋乔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
    她曾经一度怀疑还有其他人拥有善恶值系统。可真当她面前出现了这样的人时，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看到金色的光芒在老人右手的皮肤下面涌动，就像有生命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只干枯如柴的手。
    在碰触到的瞬间，老人手背上的金色光芒突然变得耀眼。
    宋乔立刻感到右手手心一阵灼烧，随后便是一阵头痛欲裂，就像千万个刀片在切割她的大脑。金色的丝线从她的手心迅速地冒出，就像触手一样牢牢地和老人的右手缠在了一起。她皮肤下浮现了金色的细纹，遍布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宋乔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都变得滚烫，就像被人丢进了一大锅开水里。
    她腿一软，就半跪在了老人的床边。可她握住老人的右手却像紧紧地跟对方的皮肤黏住了一样，无法分开。
    她忽然眼前一黑，整个身体突然开始下陷，下陷……就像被泥潭包裹住一般，不断地沉下去，沉入了坚硬的水泥地面，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忽然，她眼前闪过了一个幻象。
    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贴着星星壁纸的小房间里，一个高大的女人微笑着站在窗前冲她伸出手，“过来啊，默默，来，上妈妈这儿来。”
    宋乔有些茫然，默默？默默是谁？
    她感到自己爬了起来，视角变得摇摇晃晃的。她踉踉跄跄地向女人的方向走去，步履蹒跚，十分笨拙。
    她从旁边的穿衣镜里看到了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婴。
    这个婴儿……是她？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受自己控制。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通过别人的眼睛在重温一段记忆罢了。
    而这段记忆也许就属于那个躺在床上的老人。
    婴儿刚走到女人面前，对方立刻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宋乔感到浑身都被温暖的气息包围了。
    “默默真厉害！走得真好！”女人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不住地夸赞道，“等晚上爸爸回来了，你给爸爸也走一圈看看……”
    这个画面忽然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宋乔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平房前面，平房的烟筒里正冒出滚滚浓烟。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那缕青烟上。
    她听到旁边一对年轻夫妻正在窃窃私语。
    “看，那个就是老梁的儿子，小名叫默默的。真可怜啊，年纪这么小爸爸就出车祸死了……”男人道。
    女人顿时感慨道：“唉！这孩子才几岁啊？五岁还是四岁来着？以后没爸妈要怎么活啊？你看他的样子，还啥都不懂呢，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爸妈已经被火化了。”
    “我听说啊，撞了人的是政府大官的儿子，要跟梁家私了，还给了梁家一大笔钱。”男人道。
    女人点头道：“有钱也行啊，这样孩子以后生活就有着落了。”
    就在这时，宋乔忽然感到有人从身后抱起了自己。她回头，看到之前的那个女人正面容憔悴地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宋乔伸出手，想摸摸那女人的眉毛，让她不要再这么眉头紧锁着了。女人愣了一下，突然紧紧地抱着她哭了起来。
    这个画面消失后，宋乔看到自己正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鼻腔充满了消毒水味。
    随后，她看到一扇门开了，那些医生将白色的布拉起来，蒙住了病床上那个女人的脸。
    男孩的声音沙哑地哭喊着“妈妈”，便要往抢救室里闯，却被一个中年男人给抓住了胳膊。
    “默默，别怕，你妈妈她……”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哽咽了，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怕，默默，大舅待会带你回家。给你买好吃的。”
    可男孩却拼命地挣脱开了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向那张床跑过去。他扯住了白布的一角，白布被拽开，露出了一个女人苍白如纸的脸庞。
    他趴到女人身边，小手死死地抓着女人还很温暖的胳膊，哭着说道：“妈妈，妈妈你快睁开眼睛！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求你了……求你了……”
    而床上的女人却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有大人走过来，抱住男孩，男孩却拳打脚踢着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地喊着“要妈妈”，嗓子都喊哑了。
    虽然无法直接看到男孩的脸，但此刻“附身”在男孩身上的宋乔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
    宋乔甚至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想起自己亲人去世时的回忆，她的心脏立刻痛苦地紧缩了一下。
    大人们都以为孩子不理解死亡。可她知道，这个男孩一定很清楚，一旦那些人把妈妈带走，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
    有人叹息道：“这孩子太倒霉了。他爸去年才出车祸死了，结果他妈还被抢劫的给……”
    男孩哭着哭着，忽然眼前一黑，画面就消失了。
    紧接着，几个画面迅速地在她面前闪过。
    几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笑嘻嘻将男孩推进泥巴里，嘴里喊着“没爹没娘没人要”，男孩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从泥巴地里爬了起来，突然发疯似的狠狠地撞上了其中一个男孩，然后把他按在地上，使劲儿掐住了他的脖子，其他男孩都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画面立刻转换了。
    伴随着啪地一声脆响，男孩的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一个烫着卷发，浑身香水味的中年女人骂道：“你看看你，考试又考这点分！我听你老师说，你是不是又在学校欺负其他同学了？还把人家打成那样！你大舅和我当初要不是看你可怜，把你接回来养，你早就被送到孤儿院过苦日子去了！结果倒好，你这孩子怎么一点感恩都没有，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咋的你，还敢瞪我，瞪什么瞪！和你那个早死的妈一个德行，都是倔脾气……哎，我正说话呢，你摔什么门！给我滚回来！”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宋乔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大楼的楼顶，低头看着地面，向前迈出一步，迟疑片刻后又缩了回去。
    宋乔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男孩想要自杀，不过幸好，他并没有迈出那一步。
    ……
    很快，许多杂乱而晦暗的画面飞快地从宋乔面前闪过，耳畔同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片段，每一段话都来自不同的画面。
    “你们是梁冲默的家长吧？这回把你们叫来，是想讨论一下他停学处分的事……”
    “你们知道吗？一班的梁冲默被停学了……因为他和外校的学生打架，还逃课……切，真不知道班上的女生为什么喜欢，不过长得有点帅而已，有什么用……”
    “小杂种，是不是又出去跟人鬼混了？！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腿打断了！拿上钱，快给我滚！以后你就不是我们梁家的人了！”
    “小弟弟，你多大啊？成年了吗？这么小就出来打工？来，到这边交一下培训费，一人一千。培训期结束后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滚！小狗杂种！谁骗你钱了？！别他妈含血喷人！啊！你干什么？！打人啦！杀人啦……”
    “……妈妈，你看那个大哥哥好可怜啊，这么冷的天睡在桥底下！”
    “那是因为他以前上学不好好念书，所以才这样的。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才不会像他一样。知道不……”
    ……
    突然，那些画面的回闪戛然而止。
    原本晦暗不明的画面突然间变得温暖而明亮。
    她看到一个长卷发的年轻女孩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温柔地抱住她，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那女孩看起来那么眼熟，就和宋乔曾经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宋乔突然记起了她是谁，她就是宋霖的母亲，她的婶婶。
    女孩的脸庞在画面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美丽得就像天使。
    她微笑着说道：“梁冲默，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男朋友？我家里人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他们想和你在一起……”
    这个画面很快又消失了。
    随后，她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医院里，鼻腔里充满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她正站在医院的病床边，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喜极而泣。那女人看向宋乔，笑道：“快看，咱们儿子长得多像你。”
    宋乔看到自己向婴儿伸过手，将柔软的小东西抱在了怀里。然后她听到自己用低沉的陌生声音说道：“不……他的眼睛像你。”
    女人笑道：“本来说好的，如果是女儿就叫宋霖，儿子的名字咱们还没想好呢。”
    “男孩也可以叫宋霖。”那个陌生低沉的声音说道。
    宋乔突然意识到，这个婴儿就是她的哥哥。
    而她正透过宋霖父亲的视角来观看这一切。也就是说，这些其实是宋霖父亲的记忆。
    可宋霖的爸爸应该叫宋石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