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可惜宋乔一点都不想接受采访。
    当记者问完了火灾现场的详细细节，又开始将问题转移到她的家庭和私生活时，宋乔甚至有些后悔那天没有用口罩之类的东西挡脸，那样她就能省去这些麻烦事了。
    不过好在采访又不是警察问话，并不是强制性的，宋乔敷衍地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略冷淡道：“我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和公交车起火有什么关系吗？”
    记者愣了一下，不过她专业素质还算不错，立刻面带笑容道：“对，你说得对。那咱们不问这些问题了。”她和摄像师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记者道：“你下午有什么课，我想拍摄一下你上课时的镜头，然后剪辑在新闻报道里。”
    只拍一下上课镜头还是可以的，总比应付记者没完没了的问题强。宋乔同意了，然后她就带着记者回到了班级教室。
    班上的同学一看到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进了教室，便一阵欢呼沸腾，好像提前过元旦了一样。
    唐老师无奈地举手让大家静一静，然后道：“电视台的要来拍一点大家上课的镜头，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王盛，把你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一收，到时候镜头要拍你们这桌的。”
    宋乔的同桌王盛赶紧把桌上被他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随身听收了起来，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几个学生都嗤嗤笑了起来。
    他平时最爱鼓捣一些小电器了，经常把班上同学弄坏的随身听、收音机之类的东西拿来拆解。虽然现在宅文化还没普及，宋乔还是暗地里还给他起了个外号“技术宅”。
    坐在宋乔身后的杨乐淼听了，赶紧偷偷拿出镜子，梳了几下头发，又给自己涂了点不带颜色的唇油。
    唐老师最后还是不放心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就决定坐在最后一排镇场，还特意管王子烨借了本生物教辅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惹得周围的学生频频注目，暗暗发笑。
    “没想到唐老师还挺有幽默细胞的。”杨乐淼笑道。
    这节课正好是生物课。教生物的单老师一进门，看到摄像头，就呲牙咧嘴地冲着摄像头做了个鬼脸，惹得班上的同学都哈哈笑了起来。
    听说摄像师是来拍宋乔的，单老师也不意外，大概是一早就从唐老师那里听说宋乔的事迹了。他点头道：“嗯，咱们学校总算也出了个名人！不错，我还能借点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摄像头在的缘故，上课后，九班的学生出奇地安静听话，一多半人居然都在认真听讲，就算听不进去课的人，也没有说话或玩游戏，只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发呆走神。
    单老师提了一个有点难度问题，班上没人答得上来，他就恶作剧地点名道：“小唐同学，你会不？”他说完，还冲第一排的学生挤了挤眼睛，几个人见状都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唐老师听了不到十分钟就走神了。他正在王子烨的教辅书上涂鸦，忽然听见单老师叫自己，顿时茫然道：“啊？什么？”
    “不好好听讲，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单老师假装严肃道。
    大家终于没绷住，哄笑了足足半分钟。
    下课后，摄像师笑着对唐老师说：“你们班的孩子都挺乖的，拍了不少好镜头。”
    唐老师无奈道：“嗯，对。他们平时也这么听话的。”
    班上一些学生听见了，都吃吃笑了起来。
    唐老师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笑声顿时变得更大了。九班的学生都知道自己班平时表现得怎么样，所以大家都知道唐老师是故意那么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宋乔的错觉，她总觉得这节课结束后，初二·9班师生之间的隔阂便神奇地消失了。
    起码在她看来，学生对唐老师的态度比从前热情多了。
    大概那节课上发生的事让很多人终于意识到，抛去“班主任”这个身份，唐老师原来也是个普通人而已——他也会在不喜欢的课上走神发呆，也会因为答不上来问题而感到窘迫。
    宋乔一直都觉得，唐老师不应该是被学生仇视的那一类老师。
    他脾气很好，虽然说话偶尔有些刻板，年纪也比班上的学生大了十几岁，但是他性格比较温和，又会打篮球和玩电脑游戏，他本来就有机会和学生成为朋友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下课后，周浮生还跑去问唐老师要不要一起起打篮球，唐老师一口答应了。
    “行，那你们再把单老师叫上吧，他篮球打得比我好。”唐老师表情平静道。他说完，就低头继续改作业了。
    坐在第一排的宋乔发现了他的嘴角正在微微上扬着。
    晚上放学后，宋乔就看到班上几个男生跟唐老师和单老师正在球场上打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高辉第一个发现了宋乔，就冲她摆手道：“班长！来啊！”
    周浮生跟着招手道：“来吧，乔大侠！就等着你了！”
    单老师也笑道：“宋乔，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过来切磋切磋，正好也教教你们班唐老师。他笨的要命。”
    唐老师则一脸无奈地笑道：“我怎么笨了？别在学生面前瞎说。”
    大家都笑了。
    宋乔却摆手笑道：“不了，我还没告诉我家里人呢，要是回家晚了，他们该担心了。你们好好玩吧，老师再见。”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宋乔离开的背影，单老师走到唐老师身边，笑道：“宋乔这孩子比别的孩子早熟很多啊，看着都不像十几岁的孩子，比我家那个刚上大学的妹妹都懂事。”
    唐老师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其实小孩太早熟了，反而容易叫大人担心。这样的小孩总喜欢把心事藏在肚子里。”他想起了班上刚刚转学的李峰，如果当初他早点注意到李峰不对劲儿，及时和李峰的家长沟通，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件意外了。
    单老师拍拍唐老师的肩膀，笑道：“你啊，就是太爱操心了，什么事都想得太多，所以头发才掉得快。”
    唐老师摸了摸发际线，蹙眉道：“这是遗传，没办法。”
    “多吃点芝麻。”单老师捏捏他的肩膀，认真地建议道。然后他把篮球往男生那边一扔，“抢吧！”几个男生顿时一拥而上，单老师立刻笑小声道：“你看他们，跟训练小猴似的。”
    唐老师无奈：“你啊……”
    ……
    回家的路上，一辆柴油车在充满了尾气的空气中留下了一溜难闻的黑烟，宋乔皱了皱眉，扯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口鼻。
    由于科学知识的普及，这个年代连小学生都都懂得空气污染的危害，可大家的环保意识还是太差了。
    抬头看了看此刻还算干净的蓝天，又想起十几年后被雾霾笼罩的天空，宋乔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公交车上，宋乔听邻座的两个男人聊起了几天前的公交车火灾。
    其中一个戴着无边框眼镜，穿着深灰色棉服的中年男人不忿道：“……中国的公交车设计的都有问题，各种安全隐患，你看，这车门都是内开的，真到出了事，人都往外挤，车门根本打不开。人家老外的公交车车门设计得好多了，车门朝外，人多的时候也能打开。还有那种空调车，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把车窗都设计成封死的了！到时候一着火谁都甭想逃出去！”
    “不是有逃生用的小锤子吗？”他的同伴做了个挥锤子动作。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着件印着英文字母的卫衣，戴着一顶绒线帽，在众多打扮朴素的男性同胞中他还算比较时髦的。
    “那顶屁用啊，”那中年人冷哼一声，“现在中国人都特没素质，你看好多车子上的小锤子都被偷走了。比起文明素养，还是外国人好，小偷也少，空气还干净。”
    他的同伴沉默了一下，大概不想在这种事跟他争执，淡淡地说道：“你说得有点道理吧，不过我感觉以后会好起来的。新闻里都说了，政.府打算好好彻查公交车安全隐患。”
    眼镜男却冷笑道：“放他娘的狗屁，政.府那帮贪.腐分子天天坐奔驰开宝马上班，有几个挤公交的，你还指望他们关心公交车的事？做梦吧你！”
    他顿了顿，道：“反正以后我儿子肯定是要出国的，我宁可把房子卖了也要供他出去念书，省得在中国遭罪。”
    周围人听了他的话，都忍不住向他投去不太友好的目光。
    有个人小声骂了一句：“在中国遭罪？那你还不快滚。”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很小，眼镜男并没听见。
    ☆、第52章
    眼镜男又道：“现在咱们s市的治安也不咋地儿，我上次坐公交，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孩摸我的包，八成是要偷钱，被我骂了一通，吓跑了。”
    他的同伴也赞同道：“嗯，外地来打工的小偷可多了。”
    “对啊，而且现在的人都特冷漠，我上次被小偷偷包，旁边人居然没一个帮忙抓小偷的。”眼镜男继续抱怨道。
    “那小偷抓到没啊？你没把他送去警察局吗？”他的同伴好奇道。
    “当然没啊！我当时就一个人，哪敢啊。万一他身上有刀啥的捅我一下怎么办？”眼镜男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下来。
    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上了车，正好站在了那两个男人的身边。
    眼镜男瞥了一眼那女人，却假装没看见她，扭过头继续跟身边的同伴聊天。
    反倒是坐在他身后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站起身，操着一口浓浓的外地口音道：“姐啊，你抱孩子挺累的，坐我这儿吧！”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连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站着就行。”
    年轻女孩笑道：“没事，姐，你坐吧。我马上就下车了。”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侧身让那女子通过。
    女人感激了她，然后就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还逗她儿子道：“快跟小姐姐说谢谢。”
    小男孩看了一眼那女孩，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
    “你这孩子，这么没礼貌呢！”女人笑着训斥道，然后又对那女孩道，“不好意思，这孩子天生就害羞。”
    女孩善解人意地摇头道：“没关系，我弟弟也这样，见到生人就害羞！”
    两人闲聊了两句，女人笑着问她：“小妹妹，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呀，我刚从外地来的，来打工。”女孩回答道。
    “打工？你成年了吗？”那人好奇。
    女孩顿时耳根一红，“……我十八。”
    宋乔却觉得她肯定没有十八岁。
    谎报年龄的未成年打工一族，在s市并不少见。
    “看见没，又是一打工的。”眼镜男小声对他的同伴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鄙视，“小姑娘不好好念书，非要出来打工，也不知道她父母咋想的。赚钱有那么重要吗？有念书重要吗？怪不得人家总说寒门难出贵子呢，都是父母观念太落后的原因！”
    听完他的话，宋乔顿时心生反感，不过当然不是对那姑娘，而是对这眼镜男。看他的穿衣打扮，应该经济条件不差。
    这家伙坐着公交车，享受着中国经济发展带来的便利，一面又鄙视中国的落后，又看不起用自己双手赚钱的打工族，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优越感。
    而宋乔这辈子最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
    以前她工作时相过一次亲，就碰到过一个类似的家伙。那人夸夸其谈，一面炫耀自己的出国经历，一面又对他一个没出过国在国企上班的哥们表示鄙视，宋乔听不下去了，就掏出一张钞票啪地放在桌面上，甩下一句“这顿我请，以后不用联系了”，然后就抬腿走人了。
    后来她无意间听说那男人还跟周围的亲友抱怨，说相亲相到了个女神经病。听说这件事后，宋乔并没生气。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时候确实比较冲动，所以那家伙的吐槽说不定挺准确的=_=
    就在宋乔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车子忽然到了站。
    宋乔没想到自己居然和那眼镜男在同一站下，而之前给别人让座的打工妹也紧紧跟在宋乔身后下了车。
    下车后，宋乔放慢脚步，拉起围巾，低着头跟在那个打工妹身后继续往前走。
    这附近有条夜市，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几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没人留心周围的人在做什么。
    一个戴着绒线帽，比宋乔稍微高了一点的男孩低着头快步超过了宋乔。
    忽然，停在她兜帽上的金蝴蝶飞了起来，慢悠悠地落在了那个打工妹的肩膀上，并且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宋乔稍微愣了一下，正想快步赶上去，却看到刚刚经过自己身边的男孩尾随着那个眼镜男，一只手悄悄地摸上了那男人身边的公文包。
    这人刚才还在公交车上谈论小偷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真有小偷找上了他。
    宋乔不禁叫了一声：“抓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