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6）

    落日未尽，夜幕降临。
    陆逢灯坐着树桩制成的板凳，靠着石头砌成的桌子，黝黑的眼珠如同两台无声运行的摄像头，记录着这场宴会的画面。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受到了耶利城居民的热烈欢迎。
    萨拉在城中的威望似乎很高，在听到萨拉宣布要为他们举办欢迎宴会的时候，城中的居民欢腾一片，很是热情。
    很快，聚居区的中央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篝火上还架起了简易的烤架。白天外出打猎的年轻男人将猎物杀洗干净，用长签串起，架在烤架上，时不时地进行转动。
    在热力的作用下，肉里的脂肪很快化成油冒出，顺着表皮流下。旁边负责烤肉的人时不时地在表皮上刷上一层蜂蜜，油脂的芬芳混合着蜂蜜的甜香远远飘来，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程振华坐在石桌旁，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赞叹道：“这肉真香！”
    坐在陆逢灯左手旁的萨拉笑了笑，道：“烤肉再烤一会儿就能上桌，神使们可以先尝尝耶利城的水果。”
    面前石桌上摆着各种蔬果，都被装在洗净的宽大绿叶里，各个饱满晶莹，看起来非常新鲜。
    放在石桌最中间，数量最多的，就是陆逢灯之前远观巨树的时候，看见树枝上挂着的红色果实。
    陆逢灯拿起其中一颗红色果实掂了掂。
    一只手就能掌握，表皮均匀地分布着小片的三角形刺状物。
    陆逢灯伸手摸了摸，这些刺状物软趴趴的，也就根部硬了一点。
    看上去像是小一号的火龙果。
    陆逢灯想起徐老太太塞给自己的那颗红通通的火龙果，下了定论。
    他握着那颗火龙果进了副本，但是当他在雨林里站定后，手里的东西却消失了。陆逢灯逃亡途中查看了下系统面板，不出意外地在物品栏里看见火龙果的图标x1。
    他正端详着这颗果实，坐在他身旁的萨拉凑过来笑道：“神使大人，这就是神明赐予子民的神果，源源不断，香甜可口。神使大人刚才看了这么长时间，可以尝一尝它的美味。”
    陆逢灯还没答话，桌对面就传来一道豪爽的男声：“对对对，小陆你也尝尝，大家都尝尝！这玩意儿还真好吃！”
    他抬起头，就见程振华早已上手，正抓着果实往嘴里塞了。
    对方说着，还顺便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红通通的酒，肥胖的脸上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登时瞪大了：“这酒也不错，度数不高，甜甜的。学生娃子，女娃子都能喝，闻着还香。”
    程振华话说得大大咧咧，有些词汇耶利城中的人听不懂。但其中赞美的词汇人类通用，因此他身旁站着的手持酒壶的年轻女子闻言脸上笑开了花。
    一旁的康余听了很好奇，也有些跃跃欲试。
    他是医学生，平常课业繁重，也就偶尔没课的时候寝室聚餐喝点啤酒，或者放假在家看着家中长辈喝白酒。
    康余的舌头欣赏不来啤酒和白酒，在他看来，前者苦，后者辣。尤其是酱香型白酒，闻着香气扑鼻，喝着直冲喉咙。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舌头没长大，还是个小娃娃。
    他长这么大，也就米酒和果酒喝得最快乐。
    这会儿康余一听程振华的形容，立刻也端起酒杯像模像样地尝了一口。红红的酒液滚入喉舌，他的眼睛也跟着一亮：“好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起来舒服，康余觉得这杯酒下肚，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好几倍。
    萨拉闻言也是笑容满面，他对提着酒壶的年轻女子道：“塞西尔，你酿酒酿的好，宴会下来我会奖赏你。”
    那女子眼睛一亮，笑道：“多谢萨拉祭司。”
    眼见两个人都喝得高兴，其余人也开始尝试手中的酒。
    赵嘉和王明月都为之折服，就连从上桌开始就一直正襟危坐的顾雪中喝了一口酒后，眼睛都亮起来。
    “好喝。”顾雪中道，凑近杯子鼻尖微动，像是大型犬类正在嗅探，“还香。”
    陆逢灯最后一个拿起酒杯，喝了他机生中的第一口酒。
    一旁的萨拉一直看着他，这会儿见他终于尝试，连忙问道：“神使大人觉得如何？”
    陆逢灯手扶着酒杯，实事求是道：“甜的，只有一点酒味，带点果香。”
    他没说好不好，单纯形容了味道。
    萨拉看起来有些失望：“这样吗……”
    陆逢灯随后将神果扔进嘴里，又作出了一个判断：“酒是用神果酿造的。”
    萨拉有些讶异，又笑道：“神使大人好舌头！”
    说完，他又解释：“这酒的确是用神果酿造的，不过我们往里面加入了一些其他果汁，又放入了薄荷叶，还用河水冰了一下，没想到神使大人一下就尝出来了。”
    面对这样的夸奖，陆逢灯毫无所动，只点点头：“谢谢。”
    尽管他的情绪始终平静，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宴会的氛围开始逐渐热烈起来。
    篝火处的肉已经烤好，年轻的男人将其切割完毕，分装进一个个骨盘。
    参加宴会有百来号人，其中大多数年轻男女不是席地而坐，就是围着更低矮的石桌等待。
    陆逢灯这一桌不论从方位，还是参与人员来看，都是宴会的中心。因此耶利城人给他们端来的盘子最大，烤肉最多，也是最先端上来的。
    与此同时，不少头戴花环，身着露肩白袍，提着酒壶的年轻女子在席间穿梭。
    她们十分受欢迎，每一桌的人都对她们翘首以盼，时时张望，眼里露出明显的渴望神色。
    当红色的酒液顺着细长的壶嘴流入他们小小的酒杯中时，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喝了进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看来这种酒对于人类来说真的很好喝。
    陆逢灯看着这一幕心想。
    而且这种酒在城中似乎还很宝贵，除了他们这一桌，其他人都只能分到一小杯或者两小杯。
    吃饱喝足后，耶利城人明显已经被这场宴会提足了精神，宴会的氛围攀至高峰。
    祭司萨拉陪着客人喝了不少酒，他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适时地站起身宣布：“好了，大家伙儿！为了庆祝神使大人的到来，大家一起跳舞吧！”
    他话音刚落，就得到了耶利城居民的热烈迎合。
    年轻的男男女女站起身，手拉着手，在夜幕和星河下开始围绕着篝火尽情地欢呼舞蹈。
    其实舞蹈的动作很简单，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做下来，场面还是颇为壮观。
    这份热情也感染了石桌上的来客。
    程振华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放飞自我，拉着手边的康余加入了篝火旁的舞蹈。
    长相高冷的大学生满面红光，笑得傻乎乎的，似乎是醉了，四肢极不协调地跟着众人甩来甩去，看着就不像是会跳舞的样子。
    倒是脸颊肥胖，挺着圆滚滚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跳得还挺灵活，被众人称赞，好好露了一手。
    席间的其他人也在谈笑风生。
    王明月一边吃着神果，一边笑着对旁边的赵嘉道：“我忍了你很久了！你就是自私自利，自己的积分一点儿不用，专门用我的。依我看，你就是想榨干我的积分，等危难的时候再自己逃命！”
    赵嘉听了这话一点儿愧疚也没有，而且还似乎懒得再伪装，笑嘻嘻道：“你才发现吗？我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呢！你这种又傻，又能免费挨艹的积分保姆，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啦！跟你分手，我可伤心得很！”
    王明月听到这话也不生气，看起来还很愉快：“怪我没有看清人，不然早就离开你这种烂货了。不过好在你也遭到了报应，腿上的伤口加速溃烂，赶紧在副本里死掉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明明互相恶毒地诅咒着对方，脸上却红光满面，还带着大大的笑容。
    陆逢灯黝黑的眼珠中泛出了点红光。
    两人的体温普遍升高，心跳略微加快，但还算平稳，应该是酒精的影响，而非情绪的激动。他们脸上的微表情也很少，笑容倒是很纯粹。
    由此可见，赵嘉和王明月两人都没有生气，而是真的高兴。
    陆逢灯扫描完毕，做出判断，心中有些困惑。
    人类真奇怪，竟然真的有人能高高兴兴地谈论这样的话题。
    还是说人类醉酒后格外不一样？
    前后差别大得仿佛混沌的怪物披了张人皮坐在这里。
    正在陆逢灯观察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大捧神果，还有一杯红通通的酒。
    他转头一看，就见顾雪中正望着他。
    对方面部的线条凌厉，额角颧骨都很硬朗，唯有一双眼睛像只大狗一样，黑黑的，湿.漉.漉的，这会儿亮晶晶地看着他，还伸手推了推那些东西：“这些好吃，我都拿来给你了！”
    神态动作仿佛一只等待主人表扬的狗狗。
    顾雪中看起来也不对，跟平常不太一样。
    陆逢灯正要回话，另一边的萨拉也凑过来，声音里带着醉意：“神使大人，您玩得高兴吗？”
    陆逢灯刚转过头，胳膊就被顾雪中抓住了：“不准走！你不可以撇下我跟别人说话！”
    面带笑容表达愤怒，这个状态很像赵嘉和王明月。
    陆逢灯握住了对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声音平静：“我不走，也不会撇下你。感谢你的好意，你先保持安静，我等会儿过来找你。”
    顾雪中看着他，像是被安抚住了，竟然真的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趴到桌子上，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
    像是趴在地上等待主人的大狗。
    这边安静了，另一边的萨拉却仍不肯罢休：“神使大人，您玩得高兴吗？”
    陆逢灯没有回答。
    萨拉的面上是虚浮的笑容：“不高兴就再多吃几颗果子吧。”他说着，伸手递过来一把红通通的神果，像是准备直接喂他。
    陆逢灯伸手挡住，自己抓过果实放进嘴里。
    这种小号火龙果是连皮吃的，确实很甜，但对陆逢灯来说，也仅此而已。
    萨拉笑道：“现在的神使大人高兴了吗？”
    对方似乎也醉了，就像一条缠人的蛇，紧紧逮着这个问题不放。
    好像他高不高兴这一点很重要。
    经历过酒吧事件后，陆逢灯已经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说实话。
    他不会撒谎。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说别的话。
    陆逢灯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也露出笑容：“神明赐予的果实会让人高兴。”
    他姿容俊秀，眼珠黑沉沉的，映着一点篝火的光。
    还有萨拉的身影。
    当陆逢灯看人的时候很专注，往往会让对方产生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
    尤其是现在陆逢灯还在笑。
    萨拉微醺的脑袋转动得更慢了。他努力眨了眨眼，这才接上断开的思路：“神使大人高兴就好。神果当然让人快乐，毕竟是神明的恩赐。”
    陆逢灯发现自己的伪装卓有成效。
    不过一句含糊的话，一个普通的笑，对方就不再追问他了。
    陆逢灯对此感到很满意，甚至真的有点想笑。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愉悦感。
    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开始反过来打探情报：“神明对于他的信徒，总是恩赐好的。对于不信的人，才会降下惩罚。”
    萨拉听到这里，浑身抖了一下。
    酒意上涌，热血冲头，萨拉扯出一个笑：“是啊，看来神使大人您也听说过那两座城的故事。”
    “那么现在，您想具体听一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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