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节

    然后温迪又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情，她没有告诉乌具，但此刻此地只有她跟温玄两个人在，而且也不用担心住的是别人的地方，隔墙有耳，所以她能够不避讳地说出来。温迪告诉温玄：“虽然当初乌具问我的时候，我想不起来自己有跟父母相处的记忆……可是，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也是在深潭时，她曾经梦见过一个非常真实的画面。她很热，眼前有一台空调，她手里拿着遥控器拼命调温度，把温度调到了16度。这个时候，在她梦境里有一个女声骂她，让她把空调的温度调回26度，不然很容易冻感冒……那个女声凶巴巴的，却很关心她，醒来后温迪想，那应该就是她对母亲的回忆。
    “乌具说我是复制体，可是，我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说完这句话，温迪偷偷看了温玄一眼，没有继续延伸这个话题，另起一头说道，“我想，我一定有一个本体，这个本体，一定是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人。游戏公司交不出来，也许是因为我的本体真的死去了，但是，我这份记忆是没有意义的，跟游戏无关，它一定属于我本体里根植的属于我自己的一份记忆。”
    温迪坚信。
    “我想找到我的过去。”温迪对他说，“也许你也有。”
    虽然温玄的出现是因为乌具说他要给温迪创造一个人，乌具也曾经说过温玄只是一段程序，可是乌具说的谎话那么多，谁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连温迪是个复制体，都是前不久才肯说的。可惜，乌具知道那么多秘密，却不愿意全盘透露，满脑子都是跟他的律师朋友打赢官司，然后吃掉赔偿金。
    温迪都怀疑乌具会不会根本就是被炒鱿鱼了，然后一怒之下直接辞职，找了律师朋友来阴他的东家。按照乌具的行事准则，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一般都不做梦。”温玄抬头看着星星说，“但是我会陪你去找的。”
    他是为了温迪而诞生的，自拥有记忆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存在都是为了温迪。也是在温迪的坚持下，他离开荒岛，进入了第二层世界。当时两个人都以为那是现实，现在才知道那只不过是游戏公司创造的世界而已，严格来说，也是一个角色体验游戏。接着两人又离开了虚假的世界来到了真实世界，温玄永远都记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温迪。
    可是这些话，他很少对温迪说，因为温玄知道她不喜欢听。尤其是当乌具说连温迪自己都不是真实人类而是一个复制体后，温迪就更不会喜欢听这种话了。所以，他不会说那些她不想听的话，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那就是跟随温迪，保护温迪，由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话说回来，游戏公司里的其他npc会不会跟我一样呢？”温迪对温玄说，“我觉得他们真的聪明得不像是程序……他们是不是跟我一样的复制体？不然，那些世界的运转又怎么会那么真实？”说完这句话后，温迪又不由得闭上嘴巴。
    因为她突然想到，生活在别的世界的人还好，住在“丧失世界”和“公寓世界”的人该有多惨啊？一个是秩序毁坏，有丧尸，丛林法则；一个是真的有鬼……那么，在公寓世界里惨死的人，岂不是真的被虐杀？温迪不敢深思，她越想，越是懂得了为什么那天法庭上的陪审团听到她与温玄的经历后会感到那么的愤怒。
    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多少感觉，却由衷地同情其他人。
    温迪自己都亲自撞鬼好几次，也曾多次重伤，可是，她反而觉得那些无能为力的人更加悲惨——在她心中，那些人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情了。
    第875章 番外二
    乌具。
    一名普通社畜。
    当然，如果有人听到他正式介绍自己的职位，应该会修改这个形容词，因为他的职业其实一点都不普通。因为他就职于全国最强的游戏公司“原密码”，在内部担任重要职位，工资很高，奖金也不少，除了一年的假期仅有个位数，其实很多人都羡慕他。大概吧，毕竟他也没空跟亲戚朋友详细地讲解自己的工作内容，人家只能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与高薪，对于他没有更深的了解。
    严格来说，他除了来往密切的一个童年玩伴，已经基本快要没朋友了。
    每天，他的工作都非常枯燥单调。换好衣服上班，进公司，打卡，默默进入只有他一个人的控制室，躺进休眠舱，然后打开程序进入游戏。他是游戏中的gm，其实也担任了观察员的职责，他需要一对一盯着某个研究单位，观察她在游戏中如何运行。研究单位每次死亡后，都由他亲自收尸，将研究单位消除记忆后再重新放入游戏中。
    这个研究单位有名字，叫温迪。
    在乌具知道时，她就已经叫温迪了，她是一个有姓名的研究单位，比较特别。
    乌具上班时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够化身成一只鸟自由地飞翔，人当然是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在高空中翱翔，低头俯视着一切，那一刻他会极度自大。乌具每次进入游戏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温迪没有死亡，第二件事情就是离开她去天上飞一会儿，然后再回去观察温迪。他经常在附近观察温迪，观察她的游戏生活。
    有时候温迪会抬头咒骂，她并不知道乌具就在旁边偷看。
    乌具不吭声，他每次看到温迪被气得跳脚就觉得很有趣。
    每当在游戏中遇到挫折时，温迪就会怀疑他——当然他确实偶尔会使坏，但绝对不会破坏游戏进程。他并不是纯粹的观察员，可以投入一些帮助或破坏，来检查研究单位的应对能力，或是帮助她通关，或是帮助她升级。乌具不是一个好的观察员，他比较喜欢给温迪搞破坏，因为每次温迪被气得跳脚的样子都太好笑了。
    温迪一直都是独自通关。
    这很正常，因为像温迪这样的研究单位，在公司内部是极为罕见的。之所以这样说，主要原因是乌具比较谨慎，他没有听说过不代表其他gm手下就没有这种优秀的研究单位——不过他确实没有听说过。在休眠舱中有营养液，能够给乌具提供生存能量，他也会偶尔去大食堂吃饭，跟同事们闲聊一下公司里的事情，免得失去社交技能。
    在游戏中，他只能与温迪交流，不能和其他npc有接触。同样，温迪也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只能跟他一个人交流。鉴于他可以偶尔去食堂找同事聊天，可以给童年玩伴打电话诉说辛苦，所以，仔细想想还是温迪比较惨一点。她活在一个虚假的梦中，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游戏公司编写的一段程序。
    不过这个ai真的太智能了，跟外面那些人工智障一点都不一样。所以乌具偶尔也会有所怀疑，那就是温迪究竟是不是一个ai，所谓的研究单位，真的只是公司里的程序员写出来的一段程序吗？不过乌具也只是偶尔发挥想象力去思考一下，他从来都不会把这些话说给别人。他签了保密协议的，一旦将这些重要的机密外泄，需要面临的是八位数乃至九位数的罚款。
    草，他工资连六位数都不到。
    乌具现在都搞不清楚公司的法务部是如何写出这么暴利的合同协议。
    反正他签字了，只能认命。
    所以乌具的快乐就只能从温迪身上找了，每次看到她因为卡游戏而烦恼得跺脚的时候，乌具就会萌发出一种变态的满足感。可是有一天，温迪变了。
    温迪没有同伴，她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通关一个个世界，如果在某个世界彻底死亡，那么这个研究单位会再次复活，然后在乌具的操作下接受洗脑，失去记忆。也可以封存记忆，有次乌具操作失误，差点把温迪这个研究单位毁了，幸好他趁着事情闹大前把新复活的温迪杀死，重新复活，再将她重新洗脑，这才成功堵住了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一开始温迪死得比较勤快，不超过三个世界就死掉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但是温迪这个研究单位很神奇，她虽然会被洗脑，但过于深刻的记忆会在她的头脑里打印，无法消除。虽然她总以为那是梦，但是那些事情其实都是温迪真实的经历。大概是这个原因，让温迪渐渐“升级”，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她存活的一个周期里竟然活过了两位数的世界。
    有一次连续撑过了十七个世界后，温迪进入空间，面对乌具用“乌鸦”化身对她造成的挑衅全部无视。她变得很沉默，没有搭理乌具，坐在空间里填写了调查报告后就马上离开了。但即便回到了她臆想中的真实世界，温迪也依旧没有笑容，每天都不说话，坐在家里闷闷不乐。
    她在虚假的世界里也一样是没有朋友的，她的心中只有通关、存活、完成任务，回到现实后就是不断吸纳新知识，用提升智慧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存活概率。也许是因为没有朋友的缘故，温迪没有任何发泄口，她只能把所有郁闷独自憋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诉说，也不愿意对反感的“乌鸦”所诉说。
    乌具想让温迪开心一点。
    虽然他确实蛮喜欢看温迪发脾气和郁闷的样子，可是当他真正看到温迪愁眉苦脸的样子以后，又忍不住心疼，觉得难受。这毕竟是他亲自看着成长起来的研究单位，他对温迪抱有了“养孩子”的心态，盼望她成才、盼望她快乐。于是乌具翻遍了后台程序，从其中找出了一个温迪没去过的世界。
    温迪之所以没去过，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比较特殊，虽然有挑战性，却是一个恋爱攻略游戏，简单来说就是谈恋爱的。因为游戏题材比较特殊，所以需要经过多次调试和修改——严格来说，这个世界还在制作阶段，没有进入测试阶段，是不能拿来给温迪用的。
    但是乌具找来找去都觉得只有这个世界最轻松，能够让温迪跟人交流。他觉得她应该是社交属性太低，没有朋友没有发泄口，又一直在生死边缘，搞得心理出问题了。那么这样，给她安排到一个恋爱游戏里，找人谈恋爱，是不是就能把这个心态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乌具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机智，于是毫不犹豫地将温迪投进了这个恋爱攻略游戏世界。
    这个世界的名字叫——言情小说。
    这次不是为了让他的研究单位去辛辛苦苦地历练了，而是专程为了安排给他度假的，既然是度假，那自然就应该以轻松为主。因此，乌具给温迪捏了一个能成长的婴儿体，然后把研究单位塞进去，投入游戏，让她在那个世界中慢慢长大，在成长的过程中，温迪能够舒适地体验轻松生活，不用求生，不用竞争，不用逃命……
    乌具的安排果然有用，温迪进入这个世界后，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恢复了。她从一个婴儿渐渐长大，历经了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在过程中认识了一位位朋友，父母双全，一家四口和乐融融，非常幸福。温迪自己也带了意识进入，她还没有死，所以能够保留记忆，因此她也故意慢慢来，并不急着通关。
    她进入游戏后，一上高中就领取到了系统自动发放给她的主线任务，如果她想要通关离开这个世界，那么直接攻略自己的同班同学就可以了，但是温迪并不去做任务，因此安安稳稳地上了大学，由于去了外地，所以高中任务也自动取消了。温迪可以这样大胆施为，主要原因就是有乌具在背后给她保驾护航——触发bug？改；任务不刷新？改。
    乌具不仅不追究，还给温迪提供了不少帮助，看到她脸上总洋溢着笑容，乌具真不知道自己有多欣慰。游戏里的时间进程比现实要快得多，每次乌具离开休眠舱前，都可以给研究单位所在的世界进行暂停和调速，平时都开最大倍速快进。二十余年，转眼就过去了。
    温迪毕业了，进入职场。
    乌具是让她来度假的，当然直接给她派发了一个富豪家庭，温迪无论是想要自己历练还是直接进家中的公司，都会很轻松。温迪终于想要做做任务了，毕竟她总不能在游戏里生活几十年，到了退休再去谈恋爱，她是年轻人的身体也有一颗年轻人的心，才不想跟老人家搞夕阳红。
    反正满分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可是，就在温迪决定做任务后，遇到了一些麻烦。
    严格来说是一个麻烦，她的弟弟：温玄。
    没错，温迪的家庭是一家四口，她还有个弟弟。这对于温迪来说是一个很新鲜的事情，毕竟她在虚假现实里的那个家庭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却突然有了个亲戚，同父同母的那种。温玄从小就对温迪有着异常的执着，只要温迪不在他眼前，就要大哭大闹，直到温迪冒出来为止。
    温玄这个单位跟其他npc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像其他npc一样按部就班。
    在他还小的时候，仅仅是很黏姐姐而已，但是等到他长大了，成年了，拥有了自主能力后，他便将这种“黏”变成了占有欲。乌具发现，当温迪预备接受其他人的追求时，她的弟弟就会掐点冒出来，把一切搅局。而且温玄的搅局手段一次比一次严重，一开始只是对姐姐的追求者搞破坏，让他无法赴约，被温迪反感；后来，则是开始采取会伤害人乃至杀人的方式。
    乌具再三调出温玄的单位内存进行检查，但查几次他都不像是中病毒的样子。
    所以他只是纯粹的心理变态？
    乌具本来想把这件事情告知温迪，可是温玄在姐姐面前装得很好，在温迪眼里，他只是一个非常天真可爱的孩子，是崇拜自己的血亲，她很喜欢他。因此，乌具最终还是放弃将这一切告知温迪，反正，只要她完成攻略任务，就可以通关离开，并不会被温玄伤害。
    然而这次心软，却导致了更加糟糕的后果。
    温玄暗恋他的姐姐温迪，嫉妒姐姐被人追求，甚至与别人交往，慢慢心理变态，行事越来越激烈，从一开始的破坏变成后来到了杀人的地步。在某次温迪与目标约会后，本来要独自离开的，却又去而复返，为了救她的男朋友被温玄安排的司机撞飞，又被来往的几台汽车压过，四肢全部断裂。
    最后温迪没有死，却是用失去四肢的方式活下来，终身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温迪崩溃了。
    乌具也差点气疯了，他把研究单位放在这么安全的休闲世界里，居然也能搞成人棍？可是他又不能弄死温玄，第一是他不能与世界里其他生物有交集；第二是姐弟俩的父母都发生意外去世了，目前只有温玄能够照顾温迪，如果他死了，温迪也会死的，一个人棍怎么可能管家？谁会听她的？就算有钱，她独自生活在大宅里，没有信任的人的情况下，随时会被弄死或虐待。
    最起码温玄不会虐待温迪，能够好好照顾她。
    乌具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把温迪杀了，让她重置，可是温迪难得打通这么多世界不容易，再说了，只要她能够回到空间，乌具就能够用温和的方法给温迪更换复制体——只要别让温迪知道自己死过，以及是一段程序，是游戏公司编程出来的研究单位，她就不会崩溃。所以，经过考虑后，乌具暂时决定不杀死她。
    那么新的问题了，如果温迪不死……那她就卡关了啊！
    她现在是一个人棍，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接受其他人的照顾，还怎么攻略别人？如果不能攻略其他人，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温迪就会一辈子瘫痪在床上，直到死去。一旦温迪在游戏中死亡，她就必须被重置，因为乌具绝不能让温迪完整地保留她曾死亡的记忆，这会导致研究单位的崩溃。
    可是，这个世界还在调试中，又没有超级高科技，不能让一个人棍重新长出四肢，那么，她躺在床上，要如何完成攻略目标的任务？人的喜欢不会是突如其来的，虽然她脸没有问题，但是要如何让一个陌生人爱上这样的她？
    乌具脑洞大开后，想到了一个非常奇葩的办法。
    他使用了gm权限，修改了后台边程，把温玄的单位信息从亲子变更为养子。修改完毕后，温迪终于添加了攻略温玄的任务。那这个可就比攻略其他陌生人要容易得多了，当温迪突然对自己变脸，温玄异常激动，他回应得十分热切，好感度节节攀高——仅仅几天，就让温迪拿到了满分，成功通关。
    一通关，温迪就离开了这个令她从开心变伤心的世界，疲惫地填写了调查报告后，回家休息去了，把“言情小说”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抛在脑后。
    她离开后，原世界会继续运转，直到再次将温迪投入前才会重置。
    不过乌具修改过这个世界的后台程序，很担心公司里的人会看出什么，因为心虚的缘故，没把温迪投入世界就将它重置。然而，当乌具重置世界后，却发现温玄竟然表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症状——他竟然在找这个世界里本不应该存在的“姐姐”。乌具再次检查温玄这个单位的数据后，发现他的内存竟然异常的大。
    乌具忍不住拿出了温迪的数据进行对比，越看越震惊。
    “啊……这……”
    乌具盯着温玄的数据看了很久，突然下定决心。他悄悄将温玄这个单位下载存盘，决定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用。不过，后来温迪重新进入游戏，他陪着温迪一次次通关，便把存储了温玄的事情抛在脑后。这个轮回中，温迪非常强大，也许是因为曾经在某个世界里休息了二十多年的缘故，温迪的心理状态比较健康，之后身死也是纯粹因为倒霉。
    乌具按照例行顺序，给温迪收拾，将温迪复活，把温迪洗脑……最后带上温迪去了荒岛，把她孤零零地扔在沙滩上，然后，扑扇着翅膀将她唤醒。
    “欢迎进入我的空间，新主人，我为您准备了一场相当有趣的游戏！”
    当他喊出这句话时，他从温迪的眼睛里看出了茫然、疑惑、震惊等等情绪。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乌具觉得很痛快，以前的温迪总是冷冰冰催促他开游戏，不会说多余的话，重置后他才想起来，原来最初的温迪是这个样子的。青涩、稚嫩，有失误，会犯错。一个偶尔会让人看得着急的人。不过，他知道，随着温迪在一个个世界中历练过去，她的心会变得越来越坚硬，也会变得越来越冷漠。
    每一个轮回，都是一样的。
    那么……
    乌具突然想到，他要不要给这个枯燥的轮回投入一点点新鲜感？于是乌具说要给温迪送一个礼物，然后将温玄上传到了荒岛世界。当他在角落里看到温玄去找温迪报道时，他默默地笑了：这次的故事，说不定，会变得不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