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第一个前提是最难的。
    金鯱号虽然没有和骸骨蛛后实质上产生角力，但光是受蛛后等阶压制和蛛网传递过来的魔术辐射影响，都已经让这艘飞行船非常吃力。
    船舱内一路都在嘎吱作响，魔术反应堆超负荷运转下，它随时可能躯体崩坏。
    金鯱体表一直保持极高温度，冒着白烟，因为魔术回路局部出现严重能量泄露和故障，跌跌撞撞，一路向北，总算是和赶来的格罗姆汇合。
    接下来格罗姆带领石像直接将金鯱号扛起，一路将它和后面的白茧状蜘蛛岛送往庄园所在地，为了不引人注目，马修特意选择了夜晚赶路，从海域迂回返回到了北方大本营。
    整个过程看似曲折，实则只用了一天一夜，更多的是途中的胆战心惊。
    有太多可能的突发事故。
    金鯱崩溃，蛛后暴走，蛛岛异状，恶劣天气，魔灵骚扰，真理之眼出手，秘法会尾随，甚至是那个隐秘的绞索公馆出手……
    任何一个遇见，对马修来说都是焦头烂额的事。
    连蛛带岛一起裹走是迄今为止马修做出的最高风险尝试，之前不论是对上格雷戈里、弓使还是桑德斯，他都是有各种准备和后手的。
    这回真没有。
    完全是临场决断，咬牙拼一把，目的就是蜘蛛变蛛后，小刀变重炮。
    其实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马修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他没有办法能够单独将骸骨蛛后带走，对方高达lv55的等阶和魔术力量，根本没法来硬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金鯱，用金鯱引诱蛛后，马修原计划是让金鯱引着蛛后一路回到庄园，结果蛛后更直接，直接用蛛丝锁住金鯱，对她来说这似乎只是一件玩具。
    马修没辙，只能硬起头皮让金鯱拖着蜘蛛岛从水上走，不然别说拐走骸骨蛛后，就连金鯱也要折这。
    终于星夜兼程，将金鯱后面蛛丝绑着的巨大白茧缓缓放在地面上。
    出于安全考虑，马修将巨茧放置到坠星山脉，曾属于桑德斯的地盘直接给了骸骨蛛后，避免过于靠近居住区，蜘蛛们可能会危急庄园居民生活安全。
    再者这里也是陆地上通往俾斯麦庄园的必经之路，有骸骨蛛后在，外界想要经过这里，都得好好考虑一下风险。
    原本这个“强邻”计划曾经想要给低语猎手，现在就直接无缝衔接，给了骸骨蛛后。
    一路在水里拖曳，蜘蛛岛体积已经不足最初的十分之一，如今形成的巨茧也就直径二十尺左右，虽然也颇为巨大，但已经能够直接从坠星山脉的洞口放到地下去。
    直到金鯱小心下沉，缓缓降落在洞窟内泛红的地面上，巨茧也如花瓣一样慢慢舒张展开。
    众多密密麻麻的蛛丝如同活物一样朝着四面八方延伸，黏住崖壁，粘住墙体，盖住菱形矿石，就像是一张卷曲的白色地毯被铺开一样。
    蛛岛飞地很快就和坠星山脉融为一体。
    小蜘蛛们发现了新的领地，一个个兴奋地朝着远处牵引蛛丝，覆盖地面，标记属于各自部族的蛛网，蛛岛上保留了大量核心的二层巢和三层巢，此刻那些大蜘蛛纷纷出动，开始探索这一片新的世界。
    骸骨蛛后依旧坐在高高的残骸山丘上，她看着远处浑身冒烟的金鯱，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布鲁克握紧手里的鹰铳iii，脸色绷紧：“大人，小心。”
    一旁的罗伊斯也屏住呼吸，牢牢盯着那个拥有金属之躯的蜘蛛女王。
    马修则是说：“放松，别紧张，她的目标不是我。”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一样，骸骨蛛后走到金鯱面前，扬起仅有的左臂，五指张开，一下刺入金鯱身体表面。
    众多拉紧金鯱的蛛丝突然一下子活了过来，变成无数纤细的线状触手，钻入金鯱被高温灼烧得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刹那间，金鯱全身战栗起来，体内传出一种尖锐的嗡嗡声，仿佛无数小电钻在打孔，又像是众多切割机同时作业。
    一时间无数木屑、铁屑纷飞，金鯱体表簌簌落下一层黑褐色粉末，像是某种物质被灼烧殆尽后的灰迹。
    马修瞳孔陡然缩小。
    他因为炼狱枷锁的缘故，对金鯱各种细微状况最为了解。
    那些蛛丝直接钻入了金鯱本体内，在那些骨头之间来回穿梭，在非常细微的地方进行打磨、铭刻出奇特的纹路，并且在它虎骨头部切除了一片细小的骨刺，从里面拔出了一根纤细的铜钉。
    金鯱体表那些驳杂的金属吸附物也被蛛丝整个给筛除了一圈，仿佛给它剔除了外面无用冗余的部分，最终钻出来，漂浮在骸骨蛛后身旁。
    金发碧眼的少女抬起独臂，更多的蛛丝从地上飞快聚集到她身边，她抬起食指，万千蛛丝再度刺入金鯱体内，不过这回哪怕布鲁克和罗伊斯也看得清楚。
    她在这艘船进行包扎。
    蛛丝编织成奇特的类布料材质，将金鯱身体表面的缺口和伤口全部缝合起来，并且来回蜿蜒，构成一层贯穿它体内外的立体复杂回路。
    整个过程进行非常迅速。
    骸骨蛛后五指握拳。
    金鯱体表的蛛丝顿时轻微一颤，渐渐变得和金鯱其他体表同色，都呈现出一种不起眼的褐色。修复后的金鯱完全看不出任何颓势，比起之前更加轻巧昂扬，体表光滑暗哑，看起来更加纤细而尖锐。
    布鲁克和罗伊斯都睁大了眼。
    蛛后竟然给金鯱进行了全面修复！乖乖，这是怎么回事？
    马修眼里看到了更深层次的变化。
    *
    金鯱（lv20）：骸骨军团成员之一，特殊战具，炼狱之民。已绑定饲主1/1。
    价值：产量0，营养0，饱腹0，精神0，魔术4。
    增益：伪装（lv20）。
    能适应融入不同环境，长久潜伏。
    增益：提炼（lv20）
    提取精炼不同环境材料，修理、强化自身。
    *
    金鯱不仅被修复，等阶还强行被提升了。
    少女蛛后回到自己的白骨椅上，捡起地上半截骨头、一块石片、一把黑眼珠，继续单手开始制作小蜘蛛的零部件。
    她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这件事怎么都做不厌。
    第287章 不要小看垃圾
    回到主宅，马修先是找到吉赛尔商量。
    毕竟拐走蛛后，无疑是正面挑衅雪莱家族和秘法会，他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好在这时候是夜里的吉赛尔，温柔和善，如果是白天的克里米亚，肯定要被阴阳怪气嘲讽了。
    马修现在也搞懂了，这两副人格原本就是一体，不过由于骸骨之城的诅咒辐射导致分裂开来。最初吉赛尔说自己活尸不可控，无疑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只是为了让自己将她埋在冰原上，避免引出后续一系列麻烦。
    “你是说骸骨蛛后？我以前在秘法会的巫师塔里听过一点。”
    炼金油灯在吉赛尔光洁细腻的脸上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显得她如古典油画中的美人：“据说，绞索公馆里有一头神奇的蛛后，可以源源不断产出小蜘蛛，一些小蜘蛛会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不过真的被秘法会找到后夺走了吗？”
    她眨了眨眼：“因为蛛后本身似乎非常奇特，绞索公馆应该会派人严加看管才对。”
    马修摊手：“严加看管是没错，可惜有内鬼。”
    俗话说，最严峻的问题往往源自内部。
    有内鬼在，让任何组织群体都没法完全保密，如果还有强敌觊觎，那就更是麻烦。
    敌人仿佛随时能识破你铠甲之下的弱点，撕破伤口，专打痛处。
    最棘手的是这一点还没法完全杜绝。
    只要组织内人数一多，始终有内鬼隐患，甄别非常困难。
    马修严格控制俾斯麦庄园成员，宽出严进，也有未雨绸缪的意思，人数较少时他还有信心，人一多起来，管理真是非常费脑的麻烦事。
    “以前吉布鲁·雪莱曾让我辅助研究过一些蜘蛛，说是蛛后的子嗣。”吉赛尔说：“让我印象很深，它们的蛛丝很特别，是一种优秀的魔术材料，不过可惜数量太少，只能用作一些局部巫术实验。”
    马修说起这就不困了：“现在数量够了，明天带你去看看，不论是巫师塔还是炼金工房，庄园制作工具和绘制魔术回路的消耗应该是够的。”
    吉赛尔微微一笑：“辛苦你啦。”
    马修看着眼前的红发女巫，心情舒畅，夜晚的吉赛尔真是小天使，努力勤勉，待人善良，不会让人尴尬，也从不吝啬赞美，简直是一个宝藏女孩，不，宝藏女巫。
    白天里的克里米亚……就很让人头疼。
    吉赛尔·克里米亚·南丁格尔。
    想来在她那个时代，也是一个性格非常分裂的女主教，一方面保持着虔诚信仰，是所有人都喜爱赞赏的“光辉主教”，另一方面又在地下室尝试各种超越伦理的禁忌实验，兴奋地享受着知识的禁果，亵渎神灵的快乐。
    “马修？马修？”
    吉赛尔晃了晃手指：“怎么了？”
    “没事，走神而已，老毛病了，别在意……你继续。”
    “噢，好的。”
    红发女巫接着前面的话说：“还有一个就是那些小蜘蛛生理结构很反常，它们身体的外壳、节肢、口器和内脏，很多地方都不协调，比如说有的蜘蛛外壳其实是贝壳，有的蜘蛛口器是鱼骨，还有的蜘蛛眼睛是一种打磨光滑的细小圆石……”
    马修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第一次看见骸骨蛛后的情景。
    金发碧眼的少女坐在白骨椅上，一只手将那些看似无用的残骸，白骨，鱼刺，石头，木头，金属片，肉块，无法分辨的黏着物，绿藻，一个个重新加工，组合成一只爬来爬去的小蜘蛛。
    那幅画面给马修更多的不是惊悚，而是一种奇特的寂寞感。
    仿佛某种废土时代的降临，世界上已经没有活物，她只能独自一人制作生命，让那些沉默的腐烂物变成活跃的四肢，溃烂的皮肉重新缝合成跳动的心脏。
    寂寥的蛛岛上，大半身体都是金属材质的少女徒劳又机械地重复着对生命的延续，就像是对过去和未来的某种启示。
    马修一点不怕骸骨蛛后。
    蛛后的使命不是杀戮敌人，而是持续外人无法解读的奇异种族延续。
    蜘蛛岛上的蜘蛛互相之间对抗、厮杀、吞并，更像是一种原始部落的演化。
    远程射手花皮蛛，结阵清野的罗网蛛，双方攻守不断易位，延续对抗。
    冒险家一样的侦查蛛随时乘风而起，飞往世界各地，也不知道寻找什么，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更多的是在这三者间顽强生存的普通蜘蛛，它们努力地活着，熟练地逃跑，重建家园，编织领地的蛛网，直到生命的结束，或是得到蛛后的青睐，进入另一种生存形态。
    “你将她安置在坠星山脉，倒是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