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主宅外的麦田上，剑徒拄剑而立，风从它身上片甲上刮过，发出一阵阵细长的呜呜声。
    马修手提炼金油灯，走到它旁边。
    昏黄摇曳的灯火照出剑徒胸甲上那个清晰的“Ω”符号。
    马修心说果然。
    弓使的“罪赎纹章”之前有两道光带落在庄园里，一道落在吉赛尔身上，另一道落在了麦田上。
    那里只有剑徒而已。
    弓使从冰原的远古石城里出来，追杀目标里就有吉赛尔这个渎神者，以及剑徒这位叛徒。
    马修知道时间紧迫，他需要尽快让剑徒和血螅都处于最佳的状况下。在他的策略思维里，战斗最重要的就是战备，战斗时的即兴决策当然也很重要，但战备才对战斗结果走向有着最深影响。
    不难推算，天上的流星就是弓使射出的“罪赎纹章”，也就是说它追踪的个体还有不少，其中一部分是逃出来的低语枝蔓。
    据吉赛尔所说，弓使处刑渎神者有其严格仪式，标记“罪赎纹章”，当面宣告罪行，最后才是处决。
    上述过程就注定他不是纯粹以灭口为目的的杀手，必须一个个当面处理，相当于审判官和侩子手一肩挑。
    这就给了马修缓冲时间。
    马修准备完毕，他换上了最方便行动的贴身黑色短衣，长皮靴，戴上烟水晶眼镜，将鹰铳用带子系好背在背上，带了剑徒走出庄园大门。
    月明星稀，庄园外的小径蜿蜒曲折，周围的活尸已经被剑徒尽数处决，马修行走在尸骸之间，四下静籁。
    走了约三公里，远处传来异常波动。
    马修看向远方，约莫二十头活尸朝着自己这里冲来，都是非常正常的冰原活尸。
    它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追逐前方拼命奔跑的男人。他跌跌撞撞，中途好几次要摔，硬是靠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调整重心，继续朝马修方向跑来。
    俩人眼神接触的一瞬间，马修看到对方嘴唇微张。
    “跑，危险！”
    这个男人距马修越来越近，他比马修要高一头，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屎尿恶臭，哪怕逃跑时手里还紧紧握住一根铁镐。
    “跑！”
    他朝马修大喊。
    后方活尸犹如追捕猎物的鬣狗一样，一个个眼睛睁大，嘴巴裂开，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戮欲。
    马修只是站定，静静看着跑向自己的男子，他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一时间又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跑到马修前面还有两尺处，突然猛地脚下一拧，咬牙握住铁镐，背对马修：“你快跑啊！我先挡一下。”
    他听到身后人说：“不急，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活尸们恍若野兽一样手脚并用的奔跑姿势，男人反而在绝望之后涌起一股不干的愤怒。
    “布鲁克，我们在镇上见过面，马修男爵。”
    布鲁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恐惧中平静下来，他双手握住手里的铁镐：“我原以为能够过来帮你一把，没想到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路上就差点被宰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一路越过这些活尸，来我的庄园，是吗？”
    “是啊。”
    布鲁克死死握住铁镐，压低重心，正要和活尸们拼命。
    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路过。
    那是一名穿着古典板甲的剑士，他头戴一顶覆面盔，四肢和躯体完全被银色甲片包裹起来，他拖着一把长柄十字剑，慢慢朝前走着。
    迎面而来的第一头活尸被他抬手一剑从中间斩为两片，分成左右两半的残体分别滚落在地。
    剑士横剑，斩飞又一头活尸的脑袋，一拳将一头活尸胸腔彻底砸碎，反手一剑将其斩成两段。
    他动作从容而熟练，就仿佛这每次出剑都演练过千万次，每一头活尸的动作都被它识破，看起来更像是活尸们争先恐后冲向他的剑刃。
    布鲁克还没回过神来，地上已经是尸横遍地，板甲剑士拄剑而立，就像是一具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马修走到失神的布鲁克身边，递给他一个水袋：“你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决心。”
    “看来你听懂了我的话，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布鲁克舔了舔嘴唇，嘴里都是嘴唇开裂带来的血腥味：“是的……大人，我想要过来拼一把，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马修问他。
    “我想要成为被人尊敬的人，不仅仅是依靠武力让人害怕，我希望能够成为镇长拉格纳那样的人，人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敬畏，而是因为敬畏，所以尊重。”
    马修点点头：“很好，我欣赏有追求的聪明人。庄园现在恰好缺人，你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机会，不过这也可能是一个巨大威胁。”
    “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如实说着：“庄园面临的敌人可不是活尸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而是货真价实的使徒追杀，我能不能活过几天还很难说。你跟着我，就是与使徒为敌，一旦我输了，你必死无疑。”
    “那么，布鲁克，做出你的选择吧。”
    满脸污秽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说：“大人，我愿意加入庄园。”
    “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我很怕死。”布鲁克眼里闪烁着光亮：“但我知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机会，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的机会！”
    “与其一辈子在阴沟里和老鼠为伍，我宁可赌上性命，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改变命运！”
    “很好。”
    马修一笑：“那么从现在开始，布鲁克，你就是俾斯麦庄园的保安队长。我也衷心希望，你能赌赢，获得自己的战利品。”
    “拿上这个，去庄园，告诉乌鸦，就说我说的，你从现在开始是庄园的保安队长了，洗个澡，吃饱饭，等我回来。”
    布鲁克接过鹰铳，心里激动难言：“是，大人！”
    “走吧。”
    马修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去，拖曳长剑的剑徒在前面开路，活尸们在他们俩面前简直如同纸糊一样，一碰就碎。
    布鲁克看向前方，庄园的灯光看起来那么柔和温暖，仿佛触手可及的希望。
    他擦了擦脸上的污痕，紧握鹰铳朝前走去。
    第131章 混战
    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
    当马修和剑徒抵达冰原镇时，这里正陷入另一场混乱。
    活尸间爆发了内战，两群不同阵营的活尸互相攻击撕咬，整个镇子的横竖道路都变成了它们厮杀的战场。
    稍做观察就不难看出，其中一部分活尸有着鲜明的特殊标志，它们身体里会钻出绿色藤条，只要和其他活尸接触，藤条就会黏住对方。
    活尸很难被普通刀斧伤到，但它们坚硬的皮肤在看似柔软的藤条面前却仿佛不设防，藤条钻入活尸体内像是烧红的铁刀融开黄油一样简单。
    马修看得清楚，这里就是远古石城那一幕的翻版。
    低语枝蔓们在这里展开了对活尸群的捕猎。
    他站在最外围的房顶上观察，让剑徒先保持警戒，如不出预料，这里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被低语枝蔓寄生的“活尸异种”数量较少，开始还处于下风，不断被活尸们扑倒撕开胸膛，扯断其胸膛里的低语枝蔓。
    这些貌似柔弱的植物却有不可思议的再生能力，它们犹如绿色的蚯蚓，被扯断捏碎，也有一部分躯体能活下来，扭动着断裂的身体寻找宿主。
    它们能轻易钻入活尸体身体，很快就感染到下一头活尸。
    因此局面就变得略显诡异，每一头活尸异种被撕碎，就有另一头活尸异种出现，或是两头，三头。
    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在低语枝蔓面前并没有实质性意义，低语枝蔓就像是虫群和老鼠，它们强悍的繁殖能力就是最好的利器，总能卷土重来。
    不具有智力和遏制手段的活尸看似气势汹汹，其实场面上已被低语枝蔓主导，一根根枝蔓从活尸嘴里、手臂、胸膛里生长出来，它们涌向四周，展开了对活尸的狩猎，大快朵颐。
    活尸们就像是扑向火焰的飞蛾，被柔软又灵活的枝蔓卷起刺穿，变成了它们展品架上的战利品，魔术被汲取后的活尸就沦为了干枯的死物。
    没多久，冰原镇就变成了低语枝蔓的地盘。
    这些看似无害的藤条爬满了小镇的每一座木屋，每一面石墙，它们附着在石板路上，来去自如，彻底宣告了这里统治者的更迭。
    将所有活尸都刺穿捕获后，众多藤条开始蜿蜒蛇行，朝着镇子中央、那个十字路口的镇长官邸处聚拢，一具具活尸也被卷起，如货物一样源源不断被送往那里。
    枝蔓齐聚的中心鼓起一个高约10尺的绿色卵状物，它上面布满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藤条，实质上是低语枝蔓们抱团后的结果，正在朝着下一个阶段进化。
    它们互相聚合缠绕，犹如密密麻麻的小蛇，狰狞的体表有节奏地一涨一缩，跳动有力而迅速。
    终于，绿卵顶部裂开一道缝，从中钻出一朵带着粘液的巨大花簇，它有强壮坚韧的根茎，花萼直径有8尺，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粉红色尖锐花瓣，这些花瓣彼此交叠，如同细密鳞片。
    花蕊中心花柱上托着一个椭圆柱头，柱头顶部裂开一只布满血丝的竖眼，眼瞳呈绿色环状。
    它舒张开细密的红色花瓣，每一片锋利的花瓣都拉出带锯齿的细长尾部，拉出一条条弧线在空中盘旋，四处搜寻着猎物。
    马修眼前浮现出它的数据面板，
    低语猎手：低语枝蔓聚合体，优秀的狩猎者。
    价值：产量1，营养0，饱腹0，精神1，魔术6。
    增益：猎食。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小看了低语枝蔓。
    单独一条低语枝蔓也许仅仅和活尸相仿，充其量算是有天性的克制关系。可数量一上来，它们仿佛就聪明了起来，逃离远古石城，分头利用活尸躯体逃窜，迂回作战，简直深谙游击战精髓。
    现在一个敌后转进，在冰原镇聚集打掉大量活尸有生力量，以战养战，从而进化为更强大的单位。
    这些举动明显是具有智力的表现。
    在人类角度来看，这是一场针对冰原镇的尸潮灾难，可实际上，人类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战场，纯属被误伤。
    真正交手的双方是活尸和低语枝蔓，前者占据了绝对数量优势和主动性，后者弱势但有机制压制。
    不过，结局还未确定，因为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马修抬起头。
    空中划过一道流星，光带从天而降坠落在低语猎手崭新的躯体上。
    绿色花萼上被印上一道巨大的“Ω”黑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