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6)

    被杜长秋这么一关心，樊星心里的那股担心立刻减少了很多。他看着杜长秋在忙前忙后，细细地刮鱼茸、一点点地撒洁白的淀粉，把鱼茸锤成扁扁的、巨大的薄片。
    然后直接切成一指宽的鱼肉面条，开水下锅，点几滴香气四溢的明油，鱼肉面条直接下开水滚到熟透，冒出香气，立刻捞出来放入大骨汤之中，撒芝麻、葱花，不需任何调料，一碗鲜香四溢的鱼肉面就做好了。
    好香，老板的鱼肉面太厉害了！柴玉在厨房看完了全过程，惊讶地感慨，老板你这是神仙手吧，我看过很多鱼肉面，你这个配方，面居然能直接捞出来，有弹性，而且面条还能薄到透光您这一手，我当年吃五味斋的老板做的鱼肉面，感觉视觉效果都还差一点！
    柴玉是个懂吃会吃的，如刘秘书等人只能闻得出来很香，和之前那道神仙鱼一样，吃起来只觉得滑嫩浓郁，鲜美的唇齿留香，想起来都流口水。
    但是要让他们说出个不同来，那肯定是说不出来的。
    而柴玉就不但能吃出不同的深层次味道，更懂杜长秋这技术，和其他厨师比起来，到底又领先了多少。
    比如这道鱼肉面，全部采用鱼，这种各个厨师都有自己的爱好，不过一般都是选择没有刺的海鱼。
    而老板就很厉害，选材选的就是一斤左右的新鲜鲈鱼，剔骨去刺，刮得干干净净，鲈鱼极鲜，但是鱼肉处理起来比一般海鱼可难多了。很多人选择用难度大的鱼，就会用大量淀粉进行固定，黏合鱼肉，让鱼肉成型，不会松散。
    但是鱼肉这种鲜味，一旦淀粉过多，鲜甜和香气就都会被稀释，这种鱼肉面虽然不会散开，但是吃到嘴里略显厚重，咀嚼之中香气和鲜味变得浑浊，那就只有噱头，完全失去了这道面条最最重要的精华。
    可杜长秋这道，柴玉看老板稍微撒的那一点点淀粉，他当时都觉得老板是托大了，没想到小木槌捶打之下，那么大一片面条，提起来完全不散，风还能吹着摇摆
    柴玉一下子差点跪了！
    这哪里还是鱼肉面，这是鱼肉面的祖师爷啊！
    柴玉觉得，每当自己觉得老板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老板就会秀他一脸，用实力告诉他还早着呢！
    鱼肉饱肚子好消化，营养也好，你慢慢吃，别闹得胃疼。一直喝汤，突然吃到一口鲜香到极点的鱼肉面，樊星忍不住就吃的快了些，杜长秋就舀了一口汤，放缓给他喂下一口的速度。
    被他这么温柔地劝告，樊星只觉得心里最后一丝不安都彻底消失了，心情安定下来。
    长秋是个反应极快、却又十分钝感的人。樊星吃着东西，终于安下心来，脑子飞速转动，分析关于杜长秋的一切。
    说杜长秋反应快，是因为他为人处世反应极快，被培训过的刘秘书等人有时候对事情的反应速度都比不上他。
    说钝感，是因为樊星发现，只要遇到感情的事情，不管是亲情友情，或是他单方面的狂热心动，长秋的感觉都非常迟钝。
    他看着非常好打交道，谁跟他相处都如沐春风，柴玉可以在他这里蹭到饭，刘秘书三人在这里长期驻扎，长秋每次也会把饭做好。
    他看着非常温柔好相处，还有种习以为常隐隐为众人之首、带领大家、照顾大家的长者感觉。
    但是在这种温柔照顾之下，是隐藏的极好的强烈抽离感。与长秋习惯性地控制节奏，习惯性地照顾好农家乐每个人、不，这些被照顾的人里，甚至包括了整个小岩村的老人孩子们。
    晚上每天放映的电影电视、老人们头疼脑热就上门来找药、孩子们有什么不会的题目也会来关家小厨
    刘秘书说，之前关家小厨做什么套餐，都是看村里老人收获了什么。
    这种照顾是全方位的，涉及到每个人。
    但是这种全方位的照顾之下，却不是带着人性的，而是带着一种普世一般的感觉。准确来说的话，就像是神佛温柔地注视这个世界，在他的眼神底下，众生平等。
    对，这就是樊星觉得奇怪的地方。哪怕是对付云山爱吃，长秋都表现的太冷静了。
    他冷静地分析一切，反击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一般人能做到冷静，但是每一步都如此冷静且分寸感绝佳，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樊星甚至十分笃定，就算没有他的插手，长秋也能按照他的想法度过这次危机。
    这不是一个一无所有、只有农家乐和一个账号的人应有的心态，也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能有的心态。
    不只是冷静，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还有强烈的抽离感。像是、像是月亮一样。
    他身上闪耀着吸引人的光芒，温柔而皎洁，看着隔得很近，但是如果想要追逐，才会发现，你永远也无法真正靠近。
    这让樊星不安，感觉这个人看着活的努力认真，甚至值得依靠，内心最深处，却似乎随时准备好了能放弃一切一样，让人有种怎么努力，都无法抓住他的感觉。
    樊星？杜长秋吃完早餐，在那儿切柚子，跟繁星说话呢，结果说了半天，发现繁星在发呆，完全没搭理自己，他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平视繁星，低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啊，就是这种口气。
    这种仿佛在问小猫小狗一般，尾声略微扬起来、咬字微微加重的语调的习惯
    是真的，繁星非常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长秋能把自己这个一米□□的成年男人，当成孩子或是小动物一般哄。
    但是没关系。
    樊星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看着眼前的人，轻声说：没什么，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想吃柚子米糕吗？我打算做点柚子醋和柚子蜜，你想吃米糕的话，我再做点米糕给你？听他问起来，杜长秋才想起来刚才自己要问什么。
    要，谢谢长秋。樊星微微一笑，亲昵地说话，满心满眼都是单纯的依赖。
    不管是被当成什么都没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让他成为这样奇怪的、会温柔照顾人、却又心里离所有人都很远的人，都没关系。
    他知道，这个人喜欢被依赖、喜欢被信任，有强烈的责任感。
    他会把月亮抱入怀中的。
    首先，从成为这个人内心不可割舍的责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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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农家乐17
    杜长秋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的繁星在想什么, 他在那儿做柚子醋和柚子蜜，顺带准备做柚子米糕。
    这听着东西多而复杂，但是其实上手做起来还挺简单。
    柚子横刀切成片，连皮带肉全部都用得上, 一层肉一层土蜂蜜, 直接切割铺好，然后把玻璃瓦罐封起来, 接着只需要等待柚子和蜂蜜自然起反应, 柚子被蜂蜜腌渍出汁, 固体慢慢变成粘稠金黄的柚子蜜。
    大约半个月之后，柚子蜜就能吃，到时候打开玻璃盖子, 舀一勺被腌渍入味、又软又香的柚子蜜, 直接冲水喝，润肺沁脾, 通肠滋润, 不但好喝, 而且对身体也很好。
    直接抹面包或是盖在布丁之类的吃, 里面软掉的柚子皮咀嚼起来有浓郁的柚子香气, 因为腌渍入味，咀嚼起来里面腌渍进去的蜜汁会冒出来，十分香甜, 搭配脆脆的面包, 喜甜的人绝对会吃的停不下来。
    杜长秋之所以这么有经验, 是因为柚子蜜曾经是繁星的最爱，因为杜长秋不肯给他吃太多，怕他吃齁到, 这家伙还曾经偷偷潜入厨房，独自打开罐子把柚子蜜干吃完，没错，没加任何东西直接干吃。
    吃完这家伙擦擦嘴就回去睡觉，杜长秋一觉醒来，家里管厨房的管家吓得差点当场上吊。
    这回杜长秋刚好看到小岩村里后山坡的柚子，恰好好像是老田婶家里的柚子林。杜长秋就跟老田婶说了一声，老田婶说，那柚子是家里男人当年种的，那几年柚子好销，两个人年纪大了，家里田地多，孩子却都出去上学上班，根本种不完。
    但是田地荒废着也不忍心，当时老田婶的男人就想着，那干脆种点水果，这水果打点起来简单，种下去定时除草打药就好了。
    结果当时很是花了一笔钱，特地买的半大树苗，还有两三年就能结果实的那种。当时想了很多，生怕柚子结了之后销路没了，结果没想到，全是白担心了。
    那收柚子的水果商人倒是每年都来，但是问题是老田婶家里种的柚子好容易第三年结果了，柚子一个个看着就不对劲。当初买的时候说是果子最少人脑袋大，最大能长到足球篮球的大小。
    但是结果的时候才发现，果实别说人脑袋了，一个个最多两个拳头大，只比大橙子看着大一圈，看着就像是完全没成熟一样。
    可是明明是长足了周期啊！
    切一个，酸的五官都能直接皱在一起，完全不能吃！
    两人抱着不肯放弃的心情尝试到了秋末，才总算是试出来了，这柚子比普通的柚子成熟周期晚一点，且个头就是这么小。完全成熟后不会一口酸的人灵魂出窍了，但是还是非常可怕，压根就不能当水果吃。
    收柚子的水果商每次来都要试吃，这柚子一入口差点把人送走，当然也就卖不出去。
    每年卖不出去，送人那都显得是要害人一样，最后种了那么一小片柚子林，足足十来亩地，结果最后每年几万斤柚子，全都烂了。
    可惜是可惜，可问题是这玩意儿真的没人能吃，老田婶舍不得东西，每年还摘点做柚子水下火，但是他们老两口一年能吃几个，还不都烂在树上。
    杜长秋当时去清理地的时候，当然也顺手清理了老田婶那块柚子林，前几天柚子熟了，杜长秋就想试试，看地清理干净之后，这个柚子会不会好吃点。
    结果一摘回来，切开，就发现这柚子的香气特别浓郁，闻着只让人觉得心神一振。
    大家都被香气吸引，孩子们纷纷跑过来蹲着等杜长秋给分柚子吃。这小半年来，村里人都习惯了晚上聚在关家小厨门口看电视电影，村里人口简单，孩子们在这等着吃东西也没大人特地叫。
    有大人闻着香，还凑过来拿。
    结果所有人拿起来一进嘴巴，同时酸出了痛苦面具。
    老田婶，你家那块地是不是有毒！其中一个嘴欠的年轻一些老叔就忍不住开口，惊恐地说，怎么今年家家户户米和菜都变甜变好吃了，你家这个柚子还变酸了！
    呸呸呸，你家地里才有毒呢！这柚子树没人打理，自然不好吃，和我地有什么关系？！老田婶不反驳柚子难吃，但是地他们两口子种不起了，日后孩子们还得种，自然不许人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瞪眼就喷了回去。
    乡里老婶子的战斗力，一般人都不敢轻薅虎须，那老叔就不敢说地了，只嘟囔：这柚子酸的邪门，寡妇吃了都能活生生酸出娃儿来，啧啧啧关娃子你别吃了，你想吃柚子，明儿叔我下山，我给你带两个来。
    没事，我就尝尝捏。杜长秋自然不会让人带，他也被柚子酸的不行，一把抢走了繁星也打算尝试的柚子，但是刘秘书几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酸的直接整个脸都皱在了一起，吐出来就疯狂在漱口。
    当时大家晚上的话题都变成了老田婶家那柚子多么可怕，连好看的电影都没引起那么大的讨论，成为了最佳c位，就知道这柚子得多酸。
    但是杜长秋当时就尝出来了，这柚子酸是酸，但是柚子香气非常浓郁，且酸味不是那种非常难受的酸，而是水果那种独特清透的新鲜酸香，同时带着十分霸道的柚子香气。
    这种柚子绝对不适合当水果吃，但是如果拿来做柚子味的衍生品，绝对是绝佳上品！
    这也是今天杜长秋摘了一背篓柚子回来的原因，他这会儿问了繁星，就开始洗柚子做蜜，繁星喜欢柚子蜜，杜长秋就做了好几种配方，有用蜂蜜的、也有用黄糖、红糖。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糖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做这么多？
    但是其实稍微懂一些厨艺的人就会知道，糖的口感其实是有极大差别的，做某些东西，说了用蜜糖，就必须用蜜糖，说了用冰糖，那就必须是冰糖，就是因为，那些细节当时觉得不一样，但是发酵之后，有时候会有南辕北辙的效果。
    比如当初那碗神仙鱼，柴玉会觉得，其他人的神仙鱼都好像差点什么，杜长秋做的，他就觉得那色香味全都到了。
    这里面有什么差别呢？那就是，一道神仙鱼，从用的鱼开始，长度、大小、放血去腥的手法，就已经开始拉开差距。
    说了要用野生一年大小的野鲫鱼，就必须是这么大，说了是一臂长短，就必须是一臂长短，放血干净，悬挂的高度、鸡汤的母鸡用的什么大小、又是怎么处理
    这些繁琐的细节，都需要不断地尝试和磨合。有时候光是灶台的改变，都得要求厨师有敏锐的感觉，能及时因地制宜地调整，才能保证发挥正常。
    杜长秋在看到这个菜的时候，从产生兴趣到最终研究出自己满意的成品，中间足足用了三个多月。
    这还是他的厨艺和经验本身足够的基础上，所花费的时间。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道菜只有口耳相传，没有特别明确详细的做法，或是做法准确来说并不太正确。起码杜长秋按照菜谱所说的方法复原时，发现按照那个做法和比例，鱼肉绝不能烂透脱落，也不可能鲜香浓滑的恰到好处。
    但是道理是一样的，更多的厨师，除了对自己要求极高的那些。其他的人会觉得去腥好像没做好，不过差不多也行了、鸡汤好像也没炖好，但是也不差，可以用了、火候好像也不太精准，有些肉已经煮烂了，但是大多数还是很嫩，好像也可以了
    那些看似差不多的细节，这里差一点、那里差一点，最终呈现出来的东西，就会差一大截。
    最后一道鲜香滑嫩的滋补神仙鱼，那股子唇齿留香的仙气完全找不到，变得浓淡不一、汤里鱼腥味盖过鸡汤的味道，甚至可能一口鱼肉入口，干柴无比，让人对老汤的浓滑印象都变成鱼肉难吃的唯一记忆。
    虽然这些细节做到顶峰十分考功夫，但是厨师走到最顶峰的时候，拼的就是这一点点敏锐和对自己的高标准。
    就像杜长秋的鱼肉面为什么做的好，那是因为当年被潘老拎着锤肉片锤出来的技术。当初为了练习把肉锤到透光而不散，提起来还能摇摆，那都花了足足一两年的时间。
    这也是杜长秋耐得住寂寞，常年练习其实非常枯燥，要不是杜长秋自己常年就是泡图书馆蹲实验室的人，只怕根本没办法耐得住性子，光一个混肉馅锤肉片，都能练出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