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篇第八十二章黑血

    悠闲的小睡时间并没有持续很长，在天亮后没多久，神官便被叫去了主教那里。
    主教的府邸是西斯教廷建筑群中最大的一片私人领域，一大片院落只有主教和他的侍魔两个人居住。除了日常起居的居所外，还有专用的实验室、训练室、图书室等，甚至还有地牢。
    诺伊斯见到蒂莫西主教时，他正在实验室摆弄着桌上那一堆瓶瓶罐罐。他手中拿着两个烧瓶，其中一个装着黑色的黏稠液体，那些液体像活物一般，在透明的玻璃瓶内不断蠕动着。
    诺伊斯认识那东西，那是他们从罗塞带回来的不明黑色液体样本，很可能便是导致罗塞灭城的祸首。只是现在瓶子里的黑色液体，已经比他们带回来的要多了不少。
    “主教大人。”银发神官走到主教身边对他行了个礼。主教没有看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把瓶子中的黑色液体倒了一点在面前的扁平玻璃容器中，又从另一只手的瓶子里倒了一些看上去像是血液的腥红液体在离黑水不远的地方。
    在血液滴落之后，黑色液体像受到了吸引一般，像软体动物一样向那一滩血迹延伸出去，很快便和那片血液融合在一起。
    融入血液的黑水像是突然烧开了般剧烈沸腾起来，液面溅得老高，并且体积又增大了不少。
    诺伊斯对这种画面不陌生，这种反应曾经发生在罗塞的魔物身上，以及穆琳的身体里。
    “这是艾丽西娅的血。”蒂莫西放下了烧瓶，看着眼前还在跳动的黑色液体，“这种黑色液体成份跟血液有一些类似，会主动追逐带有魔力的东西，将魔力大幅增强，最终彻底吞噬，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如果魔女沾上了，有极大的可能会因为魔力突然暴涨而堕魔。”
    “这个东西究竟是从哪来的？”神官皱着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西斯的处境相当危险，“我们在罗塞城里遇到了血族，这是绝境森林的高等魔物干的吗？”
    “如果是魔物，问题倒简单了。”蒂莫西眼中闪出一抹寒意，“这东西是从人体内提炼出来的，是人类炼金术的产物。”
    “人类？”诺伊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主教，“什么人会干这种事？”
    红衣主教表情未动:“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做这件事情的人，是我。”
    “…………”
    蒂莫西斜眼看了身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神官一眼，动手将面前的黑色液体倒回到玻璃烧瓶中:“制造出这个东西的人是我的老师古尔德。二十年前，他带着我进行追寻心魔本源的研究，意图从源头彻底消灭魔物。可惜天不遂人愿，研究还没有完成，老师就过世了。”红衣主教看着瓶子中活物般的黑色液体，陷入回忆:“这个东西我们称为‘黑血’，是研究进行到一半的产物。”
    “心魔……”诺伊斯回想起当初落入黑血池中时感受到的那个混沌的影子，“老师，我在罗塞时，曾经不小心接触过这个黑血。我觉得……我当时可能……”
    “看到了心魔。”主教平静地说出了后半句。
    诺伊斯愣了一下:“老师您知道？所以，那东西确实就是心魔的本体？”
    “是的。”蒂莫西垂下眼睛，难得地收敛了锐气，“我和老师在研究过程中，常年近距离接触黑血，被侵蚀的概率比普通人大得多，那东西我们也见过不少回。最终，老师在研究多次受挫后，没能抵挡住对神迹的渴望，被附身成了魔物。”他苦笑了一下，“说来也是讽刺，一个一生致力于彻底消除魔物的人，最后自己成了魔物。他那颗悲天悯人的救世之心，终将他拖入了堕魔的深渊。”
    诺伊斯没有说话，消灭魔物拯救世人也是他的理想，古尔德这样的结局让他多少有些唏嘘。
    蒂莫西作为亲历者，对那些旧事倒是早已看淡，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传说:“我亲手处决了他。因为这件事，中央教廷将我们的研究视作了邪恶的禁术，销毁了所有的研究资料，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更禁止继续进行研究。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了中央教廷，来到了西斯。”
    “所以，制作黑血的资料已经被销毁，按理说现在应该没人能造出这个东西了？”诺伊斯问。
    “销毁？”红衣主教冷笑一声，“那些资料都在我脑子里，他们销毁了又能怎么样。我远在西斯，就算违反禁令继续研究，他们又如何能挡得住我。只是我在炼金术上的造诣远不如老师，在他死后，就算有心也没有能力再继续下去，研究就此搁置了。”
    蒂莫西沉默了一会:“不过，正因为这样，现在全大陆能制造出黑血的人，只有我。如果教廷在追查罗塞异变真凶时，按照黑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诺伊斯终于知道当初去罗塞时主教让他们务必清理干净现场的原因了，无论是魔女失控也好还是黑血也好，简直个个针对他们死穴。“难道，是有人故意栽赃？”
    “就算有意栽赃，也得先造得出来才行。这个黑血比我制造出来的在增殖能力上还要更强一些。不管是不是冲我而来，都是极大的威胁。
    “好在我们现在先发制人，抢在中央教廷之前把所有证据都掌握在了手里，罗塞异变的真相现在由我们说了算。我已经让乔舒亚去向中央教廷汇报了，把一切都推到了魔族身上。艾丽西娅被血族所伤，也能证实这个说法。若是有人想嫁祸我，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提到乔舒亚，蒂莫西冷哼一声。中央教廷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被艾丽西娅的美色所迷，反倒成了他控制中央教廷情报的工具。
    那家伙倒是识时务，知道在他面前耍小心机没用，直接亮了明牌，表明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向他宣誓效忠，以换取一个留在艾丽西娅身边的机会。
    这些年乔舒亚一直矜矜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对艾丽西娅也是秋毫无犯。只是他太听话太能忍了，过于隐忍的人往往有更大的图谋。
    不过他蒂莫西不在乎，他连艾丽西娅那种把要杀他几个字写在脸上的人都敢用，更何况只是个有点小心思的乔舒亚。
    “不管对方是谁，借刀杀人的计划都已经失败。再想对付我，就必须自己跳出来。到时候，死的是谁就不一定了。”蒂莫西声音冰冷，眼中闪着阴寒的杀气。他转头看向诺伊斯:“镇魂锥修复得怎么样了？”
    “我会尽快。”神官回答。
    “修复神器耗时耗力还有损自身力量，这段时间你是辛苦了些。不过现在教廷遭受重创，有能力参与神器修补的人大部分都派出去除魔了，留在西斯的人手不足。原本乔舒亚也是合适的人选，不过我还需要他去跟中央教廷周旋，暂时帮不上你。你自己量力而行吧，倒也不用为了追求速度太过勉强。”主教在面对银发神官的时候语气稍微软化了一点，他感觉得出来这个学生最近有些损耗过头了。
    “我心里有数，撑得住。”诺伊斯的语气未变，封印关系着整个大陆的安危，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蒂莫西没再发表异议，这个学生的脾气他心里清楚:“我招了几个高阶神官提前回来，中央教廷也说不久会派人来帮忙。虽说真正目的肯定是来调查罗塞的真相，但修复神器的表面功夫总得做做，应该能减轻你的负担。另外——”他话锋一转，“你那个侍魔的事我已经从乔舒亚的报告中看到了。”
    诺伊斯的心脏微微一紧。罗塞任务完成后，乔舒亚主动承担起了向主教写书面报告的任务，并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主教看了，一定会对穆琳满意。
    乔舒亚这个人向来满舌生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不知道这次的报告中他又怎么“润色”了一番，至少目前为止，主教还没有继续对穆琳发难。
    “那丫头虽然实力看着弱了些，不过她既然能从罗塞活着回来，至少说明她有资格做你的侍魔。”蒂莫西看着诺伊斯一脸拼命保持镇定的表情，懒得拆穿那两个人那点花花肠子，“我只看结果，只要不影响任务，你爱找什么样的侍魔我没兴趣管。”
    银发神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主教接着说:“不过乔舒亚既然能说出‘她假以时日，有希望成为比艾丽西娅更强大的魔女’这样的话，我倒是很好奇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
    诺伊斯瞬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乔舒亚这家伙到底写了些什么？让他吹牛没让他吹这么大的牛。
    红衣主教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很有兴趣看她跟艾丽西娅比试一下。”
    “您等等！”神官表情微微抽搐着，艾丽西娅那个凶残的野蛮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比试的概念，见谁都是往死里揍。让穆琳跟她对打简直就是让小奶狗去跟狂暴魔狼互殴，那画面光想想都不忍心看。
    “你有意见？”蒂莫西一眼扫过来，温度霎时低了好几度。
    “穆琳的训练还没有完成，实力恐怕还不够做艾丽西娅的对手。”诺伊斯顶着那寒冰般的目光对视回去。
    “那就让她快点变强。既然魔女的方法不适合她，就用神官的方法。我已经在神官学院那边给她安排好了位置，从明天开始，她便去那边上课。”主教的语气不容置疑，“艾丽西娅现在在养伤，在她伤好前，你的侍魔还有时间让自己不至于输得太凄惨。”
    诺伊斯不再说话了，蒂莫西已经决定的事，再多讨价还价只会让情况更遭。只能尽力教穆琳怎么保命，顺便期待艾丽西娅不会疯得太厉害了。
    他向蒂莫西告退，准备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蒂莫西的声音:“诺伊斯。”
    神官回过头，那位红衣主教背对着他，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在被黑血侵蚀后还能活着回来，我很欣慰。”
    “感谢老师的教导。”诺伊斯慎重地对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