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词，描绘她此刻感受，那么便是“自由”。
    一个看似与芭蕾对立的词语。
    芭蕾以严苛的约束闻名，然而对于黎绯而言，芭蕾给了她难得的自由体验。
    说来奇妙，她在镁光灯之下长大，连在无人处走路、奔跑时都未必感到自由，因为总要时刻提防着可能存在的摄像头。
    然而，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每当她踮起脚尖旋转起来，她的灵魂便似拥抱了自由。
    旋转、跳动、跃迁的时候，她最自由。
    在舞台上，每一个大跳，虽然只能极短暂地停留于半空之中，但那些瞬间，总是可以带给她宛如鸟儿凌空飞翔的感觉。
    少女轻盈而飞快地绕场一周，黑色裙摆带起的风，都有自由的痕迹。
    “……我好像知道她给出的答案了。”傅绍安沉吟道。
    古往今来，当人类仰望天空时，总是忍不住憧憬自由自在的鸟儿。
    尽管排练的是《天鹅湖》第三幕的片段，但黎绯在这个礼拜里依然将完整版的《天鹅湖》看了几百遍。
    她饰演的黑天鹅要诱.惑王子，那么不了解王子这个角色是肯定不行的。
    历来对于黑白天鹅的性格分析评论浩如烟海，延伸出许多不同的派系观念，但对于夹在黑白天鹅之间的年轻王子，人们总是易于将其性格简单归纳为“天真”、“单纯”、“易于受蒙蔽”。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在看过数十个不同版本的《天鹅湖》后，黎绯无法忘记在第一幕中，城堡之中，王子齐格费里德即将继承王位，而他的母后要举办一场舞会来挑选他的新娘。
    无论怎么看，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英俊年轻人，都抽中了命运的彩票。
    他拥有着一切。
    他年轻、英俊、富饶，即将问鼎权力的巅峰，并且迎娶一位美丽的新娘。
    这难道不是最完满的人生时刻吗？
    可是这样的齐格费里德却闷闷不乐。
    显然，他对挑选新娘的舞会毫无兴趣——这是文字的平直叙述，看不出异样。
    而看了无数遍这个场景的黎绯，注视着那个明明拥有一切，却垂头丧气，像个郁闷小狗的王子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是否可以大胆推测，其实不止是新娘与舞会，他对于继承王位，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兴趣呢？
    她始终记忆犹新的画面是，《天鹅湖》第一幕即将结束时，白天鹅飞过王子的头顶，心情沉闷的王子从仆人班诺手中接过弓箭，追随着白天鹅跑了出去。
    从表面上看，这个行为代表王子对舞会毫无兴趣，但对狩猎感兴趣。
    可是那追随着白天鹅跑出去的身影，却是那么的自由与轻松，仿佛卸除了一切重负。
    见过了这一刻自由的王子，再去看他身后那繁华的宫殿，便会发现，王冠是沉重的负担，城堡也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王子被偶然飞过的白天鹅吸引，这是故事的缘起。
    那么，王子为什么会被白天鹅吸引？
    那一刻的吸引是绝对真心，第二幕中天鹅湖畔许下的承诺誓言也是绝对真心。
    而到了第三幕，王子被黑天鹅引诱着许下的承诺誓言，也同样真心——《天鹅湖》作为传世经典制作，经过几个世纪以来的演绎，衍生出了多个不同版本，但变化的多是第四幕的结局，前三幕通常是一致的。而第四幕的结局，悲剧的版本多于喜剧的版本，同样昭示着，第三幕之中，王子向黑天鹅许下的承诺誓言，具有向白天鹅的承诺誓言一样的效力。
    louis曾经告诉她，很多人批判王子的人设存在道德瑕疵，在短时间之内迅速地移情别恋。
    但是随着深入剖析王子的内心，黎绯却挖掘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的确，黑白天鹅性格大相径庭，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真的将她们同为一人视作前提去推论呢？
    这也并非不可能。
    就像，在恪守着宫廷礼节的王子内心深处，也涌动着逃脱这个金碧辉煌牢笼的渴望。
    王子的确是年轻、天真、赤城的。
    见到黑天鹅时，他的激动与爱是真的，他或许只是以为自己看到了白天鹅另一面的黑。
    他以为，他爱着的少女，和他一样。
    ——这是她个人的解读。
    她无意去“洗白”某个角色，她只是提供一种可能存在的解读。
    故事有很多种解读方式，在她的表演中，她需要提供一种。
    这也是在她演绎的《天鹅湖》第三幕中，她想要给出的答案。
    当然根据这个故事也可以得到一般的论点，王子受到了魔王魔法的蒙蔽，或是王子爱的只是皮囊，王子轻易可以变心——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在二公的舞台上演这样的《天鹅湖》，那么不要说钟意了，傅绍安，这个男人第一个会判她不及格。
    黎绯未必多么了解《天鹅湖》的魔王罗斯巴特，但却十分了解坐镇《闪耀的你》导师席的这位大魔王。
    *
    “王子爱上了奥吉莉娅。”
    大魔王给出了他的判定。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但是强调的是奥吉莉娅这个人，而不是伪装出来与白天鹅相似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