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肖霜清醒了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个熟悉的让她叹气的号码。
    “杨帆，是你吗？”她柔声问，他从没这么晚给她打过电话，看来是有什么事了。
    “……”一阵沉寂后，是隐约的啜泣声，压抑的，破碎的，那么痛苦。即使隔着电话，也能让这边的人体会到发出这声音的人心里充斥着多么深的绝望。
    肖霜心一沉，急忙问：“怎么了？你……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还是毫无声响，啜泣声渐渐小了。
    “你在家吧，我现在过去，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急，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的。”肖霜心急如焚，正要挂了电话，他说话了。
    “……肖霜，我爸爸要死了，他……肝癌晚期……公司也要垮了……早已入不敷支……他为了救公司……非法集资了好几个亿……他会坐牢的……”沙哑含糊的声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救不了他……我保护不了你……也救不了他……我没用……我救不了爸爸……他为了我辛苦一辈子到临死却要背着骂名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我好难受……我觉得我快死了……冷好冷……”
    酷暑的季节，杨帆却像是被酷寒包围，冷的打哆嗦，甚至能听到上下牙控制不住磕碰的声音。
    “你喝酒了？在家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有事等我过去再说。”肖霜没顾上去想杨帆说的那些话，急忙挂了电话，衣服也来不及换，穿着睡衣拖着拖鞋奔出门，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杨帆家，然后敲门。
    最开始她还克制着只是敲门，可后来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杨帆在里面怎么样了，她急的捶门，砰砰砰，在寂静的深夜里声音巨大，这会儿也顾不上扰民了，她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可惜杨帆家的门是精钢所制，她踹不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里面一直没有动静，肖霜慌了，难道，杨帆已经……
    想到每年因为酒精猝死的人群数量，肖霜就全身发软，手脚无力的想要瘫倒在地。不会的，不会这么快，就算急性酒精中毒，刚才他还能说话，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至于就猝死，还有机会挽救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用力的拍打门，一边想着怎么破坏门，唐糖可能有钥匙，可她这时候应该是跟父母在南方度假，根本来不及送钥匙过来，实在不行就报警。
    这时候，她无比的懊悔当时为什么要把钥匙还给杨帆呢，一把钥匙占不了多少地方的，怎么就没留着呢。
    想到钥匙，肖霜突然灵光一闪，蹲下身，在脚下站着的毯子下摸索着，记得以前有一次，杨帆忘了带钥匙，拿她的钥匙回家，当时曾说过，他会把她的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别忘了拿。
    楼道里黑漆漆的，肖霜蹲下身努力的控制着手抖，仔细摸了会儿，终于，让她摸到了一个类似钥匙的东西。她赶紧拿出来，仔细摸了摸，还真是一枚钥匙。顾不上想别的，她急忙开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几乎喜极而泣，以至于都忽略了室内浓重的酒味。
    “杨帆，你在哪里？”室内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肖霜熟练的摁亮了客厅的灯，然后，她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给惊呆了，随即，她捂住了嘴，心脏骤缩，绞碎了似的疼着，眼泪滚滚而下。
    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仍的都是酒瓶，大部分是啤酒，也有白酒，红酒，在通往门口的过道上，杨帆保持着往前爬的动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应该是听到了她喊门的声音，想来开门，却没力气走过来，只能爬，最后却连爬也爬不动了，就那么昏了过去。
    肖霜泪眼婆娑的奔到杨帆跟前，将他扶起来，杨帆面色苍白，口唇青紫，一摸一手湿冷的汗，鼻息浅的几乎探不出来，肖霜强忍着手抖，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有点扩大了。爬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脏跳的很快。
    这是急性重度酒精中毒，处理不好会要命的。肖霜这会儿也顾不上心痛了，拖着杨帆到厨房，烧了点热水，等不到开，温温的时候，就扶着他，用勺子撬开他的嘴，将放了糖盐的温水给他灌进去，然后，勺子用力往喉咙里伸，直到他机械性的呕出来，如此反复，不断的催吐，直到吐出来的水里不再有酒味，肖霜才又拖着杨帆到客厅的沙发上，将他身上被呕吐物浸染的又臭又湿的脏衣服全部扒掉，到楼上抱了厚厚的棉被将他整个裹住，只露出脸。把头垫的高高的，她才开始收拾一屋子的狼藉。
    一边收拾，她一边观察杨帆的脸色，等到打扫干净后，杨帆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苍白，唇也泛着浅浅的粉色，她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坐在沙发边静静的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手从被子里伸进去，摸了摸他的皮肤，已经不再冒冷汗了，温温的干燥的，他没事了。
    肖霜眼泪一颗颗的滴下来，沁入被子里，这时候，才有空去后怕。只是想想，若是来不及，若是他就这么再也醒不来，她已经是心如刀绞，无法呼吸，这种极致的恐慌，肖霜两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事都没体会过。如果他真的不再醒来，她恐怕后半辈子都是心如死灰了。
    在自己真正爱的人面前，一切的责任承诺愧疚全都化成了飞灰，人都是自私的，欠别人的再多，也及不上自己的切肤之痛。她可以推开他，鞭笞他，伤害他，视若无睹，冷若冰霜，喜怒无常，甚至去接受别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一切安好。可以不做恋人，可以相见不相识，但是，一定要好好的，想看的时候能看见。
    肖霜凝视着杨帆，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她心里扎根的呢？一直以为只是喜欢他，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揪心呢？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明白，对眼前这个人，她已经不止是喜欢了，是爱，深深的爱。
    肖霜想了一下，如果今晚换成林哲，她会如何？她也会救，也会心急如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但绝不会这么难以承受救不活的后果。对林哲，她从来都是理性的，维持在喜欢的层面上，绝不肯再有一丝深入。她以前也奇怪，为什么林哲人那么优秀，对她又是那么好，她却始终没有办法对他敞开心扉，放开自己。到今天，才明白，是因为心里早就住了这个人。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是不管这个人长得好坏，有没有钱，有没有能力，是幼稚还是成熟，只要看到他，就会特别安心。可以对他笑，对他哭，对他撒娇，任性的欺负他，但一旦再也看不到他，整个世界就会失去了颜色。
    痴痴的看了好久，肖霜才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她该去准备一点软软的暖胃的食物。可她才刚站起来，手就被拉住了。
    杨帆依旧闭着眼，睡的很熟，可他的手，却从被子里伸出，紧紧的抓住了她的。
    ☆、第59章 事实无两全
    “我不走，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肖霜回头俯身在杨帆耳边柔声说，杨帆松开了手。
    肖霜翻遍了整个厨房，什么都没有，冰箱里空荡荡的，连方便面这种储备粮都没有。看了看表，才凌晨五点。肖霜回家，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熬了点小米粥，又炒了两个清淡的蔬菜，放在饭盒里，给杨帆带去。
    过来时，杨帆还在睡。肖霜将饭盒放在茶几上，探了探杨帆的额头，体温正常，面色也已经恢复过来了，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她想了想，找了纸和笔，写了句：好好休息。压在饭盒下，正要离开，却听身后杨帆沙哑的声音。
    “别走，肖霜，别走……”
    肖霜回过头，杨帆并没有醒，还闭着眼，但像是感觉到她要离开，紧皱眉头，手从被子下伸出来，在空气中挥舞着，像是想抓住她的手，因为一直抓不住，他的眉头越来越拧紧。
    肖霜心软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让他抓住了手。然后，杨帆的神色就平静下来，继续睡。
    肖霜就一直坐在沙发边，心中五味杂陈。
    天亮了，他没事了，理智也回来了。虽然现在明白了杨帆在心中的份量，可，肖霜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就算发现爱他又能如何，时光不能倒流，她现在还是别人的女朋友呢，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各种决定负责任的，肖霜向来是个负责任的人。可对杨帆，她是真的割舍不下。
    就在这种纠结中，天色渐渐亮了，杨帆家客厅采光很好，酷暑的烈阳即使隔着玻璃，也挡不住它的炙热，杨帆动了动，在肖霜的温柔目光下，睁开了眼。他似乎还在梦里，神情迷惘的对她笑了笑。
    “醒了？那吃饭吧。”肖霜抽出手，从茶几上拿过饭盒，打开放在杨帆的眼前。
    杨帆的意识回笼，眯了眯眼，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模糊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正要掀开被子，却突然觉得不对，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光溜溜的，顿时又囧又尴尬，脸红成了猪肝色，看也不敢看肖霜。
    “怎么不吃？”肖霜指了指饭盒，“难道你想让我喂你？”
    “我……没劲儿。”杨帆匆匆瞥一眼肖霜又错开脸，神色扭捏，有气无力的说。
    肖霜看着杨帆窘迫的样子，想起了昨晚曾扒了他的衣服，顿时忍不住唇角翘了下，淡淡的笑意从眼中流露出来，正好杨帆偷瞄过里，顿时脸更红了。
    “我去厨房等你。”肖霜笑着走开。
    目送肖霜进了厨房，杨帆急忙裹着被子到卧室里，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了楼，却没去吃饭，而是到厨房里。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就那么互相看着，杨帆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热烈和眷恋，肖霜也没了往日的冷淡，淡淡的温柔流转。
    “我昨晚吓到你了吧。”还是杨帆先开口。
    “怎么喝那么多酒？”肖霜想起昨晚的惊险，心里依然后怕，“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为醉酒猝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不会了。”肖霜担忧的神色让杨帆觉得心里暖暖的，自从她说了分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真实的关切。
    “发生什么事了？”肖霜问，尽管已经知道杨帆突然酗酒的原因，但肖霜还是想让他清醒的再说一遍。
    杨帆瞬间神色黯然，肖霜到来所带来的欢喜很快被现实绝境冲淡，他皱着眉，咬着唇，手无意识的在下巴上摸着，不知道该不该跟肖霜说。
    肖霜耐心的等着。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杨帆抬起了头，对肖霜苦涩一笑：“肖霜，我们家完了。现在就剩个空壳子，千疮百孔，全凭着我爸爸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良好形象支撑着。内里，早就蛀空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是前几天偶然偷听到了。我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查出患了肝癌，可他从来没告诉我过，现在，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他只剩一年的日子了。”说到这里，杨帆哭了，可能这段日子他已经为这个消息哭过很多次了，所以现在只是控制不住流下眼泪，声音有点哽。
    “公司也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鲜，这几年，一方面是投资不当，一方面是我爸爸管理力度不够，出了很多蛀虫，把公司的底子都掏空了。我爸爸察觉的太晚，一时也无力扭转，为了周转，以他个人的名义，高息向各方面集资，有些是公司老客户，有些是员工，还有一些信任公司的社会上的普通人，金额高达几个亿。现在，一切如履薄冰，只要公司有点小小的动荡，引起那些投资人的警觉，只要有一个人怀疑了，很快就会引起恐慌，然后这层冰面就破了，整个公司就会立即瘫痪，我爸爸也会被抓走，几个亿，那是要被判死刑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就算救不了他的命，我也不想他背着骂名走。”
    “那你喝了这么久的酒，想出办法了吗？”肖霜淡淡的责备。
    “我不是故意要喝那么多酒的，我只是刚知道时，一时承受不了，觉得天都塌了，只想麻木自己。”杨帆低着头，不敢看肖霜。
    “那你现在清醒了，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想不出。”
    “那你还要继续借酒浇愁？”肖霜神色冷淡带怒。
    杨帆瞅了眼肖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我不敢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肖霜，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我爸公司的烂摊子，我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管，我就想，尽可能把集资的窟窿堵起来，不管怎么样，保住我爸的名声。”
    “你可以跟他商量一下，把你的想法告诉他，然后再具体了解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也许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肖霜说。
    “恩。”杨帆答应了一声，又看着肖霜迟疑了下，才问：“你……不是要去军校报到？现在还没动身吗？”
    “我不打算上军校，今年会再复读一年，明年考北大计算机系。”
    “真的？”杨帆眼睛都亮了。
    “恩。“肖霜确定杨帆不会再颓废，便对他笑了下.
    “我走了，你昨晚喝醉的样子很吓人，以后别这样了，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哦。”杨帆楞了一下。
    直到肖霜走到门口，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追过去，也顾不上别的，从后面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搂入怀中，紧紧的。
    肖霜没有反抗，由着他抱着。她心里也是渴望这样的拥抱来让自己惶惶然的心踏实下来。
    “我记得你昨晚哭了，是为了我吗？”他的声音近在耳边，低低的，沉沉的，带着一丝期待。
    “你看错了。”肖霜淡淡回答，轻轻挣开杨帆，拉开门走了。
    杨帆没再拦她，听着她的脚步声渐去渐远，他心中突然有了个决定，眼神变的格外坚定。
    开学报到前一天，肖霜先是接到林哲的电话，林哲例行问了她的一些生活琐事，肖霜嗯嗯啊啊的回答，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两人就沉默下来。
    “你没什么问我的吗？”林哲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无奈。
    “哦，你好吗？”肖霜讪讪的问。
    “我不好。”
    “怎么了？”肖霜小心翼翼的组织词语，“有人欺负你？”
    “是啊，我的女朋友欺负我，这么久，竟然一次电话也没打过，我现在怀疑，我女朋友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我这个男朋友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林哲语气冷淡奚落。
    “我……我最近有点忙，忘了。”肖霜嗫嚅道。
    “真的是忘了，还是没有心？”林哲冷冷的讽刺。
    “……”肖霜有一瞬间，很想脱口而出，说，我们分手吧。
    “肖霜，我是不会分手的，就算你爱的不是我，也别指望我会放你自由。”即使隔着话筒，看不到人，林哲也敏感的觉察到什么了，他斩钉截铁的说完，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他摔到地上，发出巨响，然后电话挂了。
    一整个下午，肖霜都在想一件事，她想，我这样对不对，明明爱的不是林哲，却不跟他说清楚。以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既然无比确定了，为什么还这么难以下决定呢。
    想到后来，她决定，如实跟林哲说明白。世事无两全，既然无论如何也回报不了林哲的情，不如干脆点，省的三人都痛苦。这么一想，她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于是，她第一次给他宿舍打电话。可是却没人接，应该是出去了。
    到晚上，肖霜又接到杨帆的电话，他约她出去，说是有事找她。
    等到肖霜到了小区门口，就见杨帆正倚着车门等她。
    上了车，肖霜问杨帆：“去哪里？”
    杨帆神秘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等下就知道了。”
    肖霜从杨帆手中抽出手，虽然她已经准备跟林哲说清楚，但现在还没理清呢。对杨帆的亲密行为，还是有点觉得内疚。
    杨帆也没强求。车子很快在市区一家高档酒楼停下。
    “肖霜，下车吧，我带你见一个人。”杨帆先下车，站在车门，神情有些紧张的看着肖霜。
    “谁？”肖霜明显觉得有些不对。
    “见了就知道，反正已经来了。”杨帆伸手抓过肖霜的手臂，不给她迟疑的机会，拖着她向着酒楼里走。
    包厢定在三楼，尽管一路上肖霜已经猜测到了，可真的推开包厢门，见到里面坐着的气势非凡的中年男人，她还是心脏砰砰乱跳，胸闷有些喘不过气。
    “肖霜，这是我爸爸，他早就想见你了。”杨帆紧紧抓着肖霜的手，不让她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