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商恬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注意到那个烫着泡面头的年轻人的。
    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有可能是搞音乐创作的，他的打扮非常新潮，除了一头扎眼的头发，身上还穿了一身类似于老头汗衫一样宽大的休闲装，吊裆裤几乎拖到地上，深色的肤色搭配深色的衣服，让这人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
    年轻男人点了一份牛腩盖饭和一杯冰镇可乐，餐食端上来之后也不急着吃，反而悠哉地靠着椅背，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着。
    不在餐厅里抽烟是人基本的素质，商恬没想到这位哥看起来萎靡不振不修边幅，行为举止也非常地不讨喜。
    眼看着周围的客人都皱紧了眉头，欲上前找他理论一番，商恬主动地走了过去。
    先生您好，这里不允许抽烟，麻烦您配合一下。商恬彬彬有礼道。
    泡面头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没有发现眼下正在直播，态度有些轻慢：可是我饭前必须抽根烟，不然这饭我压根儿吃不下去。
    商恬继续微笑：您可以去外面抽完烟再回来吃饭。
    泡面头嗤笑一声，那双狭长的眼睛泛着不怀好意的精光，然后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撩起裤腿给商恬展示：瞧见没有，老子左腿上按着假肢呢，行动不便，你要是真的这么尽责，把我扶到我车里怎么样？
    这人明显是来找茬儿的，导演组那边注意到情况之后立马移开了摄像头，还直接找餐厅老板亲自过来处理问题。
    可商恬没让。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和原主认识，他隐约觉得他有些面熟，而且当这人吊着眼梢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商恬和节目组解释了一下，对着泡面头道：好，我扶你去车上。
    泡面头的假肢应该已经使用了好多年了，在行走的过程中除了姿势有一些别扭之外，走路的速度和间距都和常人没差。
    根本不需要人扶。
    商恬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人恐怕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和自己叙叙旧。
    两人绕到了餐厅后方，钻进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皮卡车里，泡面头坐在副驾，商恬倒是非常自觉地坐在了后面。
    商恬开门见山：你胆子可真不小，我这还录着综艺呢，就敢把我往车上拐？
    泡面头冷笑一声，眼神揶揄：可是你也乖乖跟上来了啊，怎么着？认出我来了？
    商恬苦恼地叹口气：没有，我脑子不太好，你可以理解为我失忆了。
    嗬，你爱怎么说都行，泡面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表情突然有点不耐烦，你和你的人说一声，让他们离这里远一点。
    商恬思考了一下，脸色依旧轻巧，丝毫看不出慌乱，我答应你。
    商恬和导演组请了两小时的假，然后便坐着泡面头的车走了，二十分钟后车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时一座破旧的家属楼。
    商恬站在原地伸展了一下肩膀，笑吟吟道：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
    泡面头抬了抬下巴：上去说。
    泡面头住在顶层，整套房子面积很小，房型拘谨，再加上这人邋里邋遢不爱收拾，商恬一进门就瞪圆了眼睛。
    满地都是乱扔的杂物，原本还算洁白的墙壁上也都贴满了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看角度应该都是偷拍的。
    卧槽眼前这位泡面头难道是自己的狂热私生？
    商恬的表情有一丝丝僵硬。
    商恬，泡面头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上一坐，笑道：随便坐。
    商恬面露尴尬，这个客厅哪里还有他能落座的地方？左右看了看，只好一屁.股坐在了垃圾桶上。
    你说你把我忘了，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吧。泡面头说。
    根据他所说，这位泡面头和原主应该算得上是发小，两个人从生下来便是邻居，一起捉蚂蚱一起玩泥巴，后来上一起上了小学和初中。
    后来姚正馨得了病，便求商荣御将商恬认回商家，商恬回去之后便在傅白霜的安排下进了另一所私立高中，从此和泡面头断了联系。
    这件事这么看来无非就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都是常理之中的事情，而让泡面头这么耿耿于怀的事就在于他的那条腿，是为了救商恬才残疾的。
    商恬转学以后，泡面头还傻乎乎地去学校门口找过他，可那时候的原主太想要出人头地了，也不想再和过去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便狠下心来说了很多没良心的话。
    泡面头就是这样被惹毛了。
    后来因为家里太穷，泡面头辍了学开始四处打工，就在他为了生计拼命奔波的时候，商恬竟然出道了，进到了一个别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的世界。
    所以你变成了狗仔，殚精极虑想要挖出商恬的黑料，想要让他从娱乐圈这座山峰上滚下来，以此来实现你的报复？商恬眨了眨眼睛问道。
    到底是谁报复谁？泡面头情绪激动，因为脱了鞋，他的金属假肢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为了他失去了一条腿！而他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个乞丐，他这才是恩将仇报！
    商恬自然也不赞同原主的做法，但以他对那小傻子的理解，他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背后没准儿有隐情。
    你先别激动，商恬温声安慰泡面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
    泡面头突然一把揪下自己的假发，原本被遮住的大半面容也露了出来，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稚嫩的脸，呦，现在知道是自己的不对了？如果不是我今天找到你，你难道不是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商恬确实不记得这号人。
    泡面头大声喘着粗气，眼眶倏地通红：我就问你商恬，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愧疚？
    商恬诚实地摇了下头，伤害你的事情不是我干的，我和之前的商恬并不是一个人，你能相信吗？
    泡面头狠狠啐了一口，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自从成为狗仔之后，他一直致力于寻找能够证明商恬是个烂人的证据，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商恬突然转了性，还是压根儿就换了一个同名同姓同相貌的人，他不但没有找到可以曝光的黑料，反而挖出了很多对方的惹人喜爱的小细节，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圈子里的口碑越来越好，人气越来越旺。
    于是乎泡面头崩溃了。
    我就问你，你要不要跟我道歉？！
    这个泡面头之前还是一副阴森森的样子，此刻却像个耍脾气的熊孩子，哭着喊着质问商恬。
    商恬稍稍蹙眉，属于原主的全部记忆突然就复苏了。
    原主在学校和泡面头，也就是杜若决裂之后，委屈巴巴地痛哭了一天，他痛恨自己的虚荣和无能，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找杜若道歉认错。
    后来原主暗地里打听了好久，才得知杜若成为了某娱乐报刊的临时工记者，虽然这工作听起来还凑合，但实际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在q市这种新一线城市里根本生活不下去。
    于是原主在圈子里稍稍混出了些名堂之后，就开始偷偷地以一个名为毛哥的身份接触杜若，不但将他介绍到了朋友的公司，还经常给他找一些私活挣外快，就算眼下杜若租用这套房子的一万块押金，都是原主垫付的。
    原主是那种会和贺扉那种人谈感情的小傻子，怎么能做出对好友不闻不问的事情来。
    你还记得毛哥吗？商恬突然开口问道。
    杜若眼泪汪汪地怔了一下，声音哽咽道：你怎么知道他？
    商恬：毛哥给你介绍的第一笔小生意，就是爆料那个姓洪的小花儿的恋爱瓜。
    杜若呆若木鸡。
    第二笔生意是关于姓姚的那位，毛哥直接告诉你那人日常酗酒，打骂工作人员，进组之后几乎天天耍大牌。第三笔生意是刘晓，第四笔是井研，第五笔是......
    杜若能够那么快在娱记这一行业站住脚跟，实际都靠毛哥将他领进了这个圈子，而眼下这位毛哥到底是谁，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杜若原本以为是商恬毁了自己，没想到竟是商恬成就了自己。
    杜若，之前和你吵架的事情是我的不对，商恬恢复记忆之后，道歉起来就变得得心应手，后来我瞒着以毛哥的身份和你接触，也是我的不对，你能原料我吗？
    杜若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原本因为愤恨而涨红的脸颊泛出一丝苍白，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商恬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自来熟地将杜若的房间参观了一波，看着满墙的自己笑着问：说起来我还认识一个我的黑粉，微信名叫kim，那家伙可过分了，别人找他来爆料的话，是我的粉丝的话还要少挣几百块钱。
    杜若脸色愈发苍白，神情逐渐变得僵硬。
    商恬说完之后顿了顿，转过头来：莫非那个kim就是
    杜若羞恼地用手捂住了脸，恶声恶气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商恬憋着笑，好好好，我不问。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天，商恬准备起身告辞。
    他刚刚走到门边，就听到窗外的动静有些奇怪，他好奇地探出头去，就看到整栋楼都被全副武装的保镖大哥围住了，看那架势实在是有点像在拍黑帮片。
    杜若也走过来，一脸懵逼地问商恬：这是在干嘛？
    商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搞了这么大阵仗，无奈一笑：孟泽悬。
    杜若一时间还没从黑粉的身份中脱离出来：现在总裁都对包.养对象这么上心吗？
    商恬严肃且诚挚道：他真的是我老公。
    杜若：......
    砰的一声，杜若家房门应声而倒，孟泽悬走进来，面容冷峻到结冰，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
    杜若心虚地后退了半步。
    先生，这件事有点误会，商恬向着孟泽悬走过去，抬手摸了下鼻子，我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我认识这个人
    还没等商恬说完，就被孟泽悬一把按进了怀里。
    你，男人的声音微哑，胸膛剧烈起伏，你吓死我了。
    商恬心里酸软成一片。
    傻站在一旁的杜若有一种脸被抽烂的感觉：......
    回到节目组的取景地，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其实原本商恬可以在两小时前就回去的，可是孟泽悬拒绝了他。
    我特意做私人飞机过来，你就这么回去了？孟泽悬面无表情地问。
    商恬坐在一旁，脸色微红：可是我要工作的。
    孟泽悬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谴责。
    可能是因为恋爱让人心软，商恬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在孟泽悬的侧脸上狠狠地嘬了一口：啵！
    坐在前面的司机和朱伯表情麻木，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路费结清了没有？商恬笑嘻嘻道，我晚上就可以回家了，等我哦。
    孟泽悬这才勉强同意放人。
    下车之后和节目组沟通了一下，商恬继续回到快餐店打工，直到下午六点整结束。
    打完工领上了一张百元大钞，商恬美滋滋地回到了一群人居住的酒店套房，林汀和祝羲和一起张罗着做了晚饭，共进晚餐之后来自《猎风》剧组的四位嘉宾终于结束录制。
    弹幕里尽是不舍的声音
    [舍不得牧影帝啊啊啊，以后多多参加综艺好么？]
    [这一期直播太圆满了，磕糖磕到昏迷呜呜]
    [牧影帝以后不要再欺负我们羲羲子啦！不许拆我们官配！]
    [就没有人舍不得小糊糊吗？]
    [舔田麻麻爱你！]
    [恬恬和要总裁大人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商恬笑着和观众了说了再见，便跟着熊哥出发前往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商恬做了一个梦。
    第36章 完结章
    因为从小生病的缘故, 商恬一直在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爸爸妈妈还有其他长辈们会怎么样，而此时此刻的梦里, 却让他切身感受了一下。
    穿书之前, 他记得自己因为心脏病复发而陷入了昏迷, 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而眼下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透明的游魂, 在医院的上空中飘荡了一会儿，顺着记忆来到了自己的病房, 然后第二次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的尸体。
    第一次也是在不久前的梦里, 他看见了伫立不动的陆时安, 也看见了陆时安因为自己而强忍泪水的样子。
    而此刻的病房里没有陆时安，只看到爸爸面色凝重地低着头, 肩膀微微颤动着, 向来挺拔的身形塌下来, 仿佛被什么压垮了一样。而妈妈则由小声啜泣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原本保养良好的脸上苍白一片, 仿佛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不少。
    我的恬恬......呜呜呜
    恬恬不要抛下妈妈......
    妈妈没有了你，今后可怎么活......
    商恬听着那哭声, 眼眶越来越酸涩。
    他记得十来岁的时候，外婆曾经苦口婆心地劝爸爸妈妈再要一个孩子, 可他们不愿意, 他们不想再生一个孩子来代替自己，更不愿意将对自己的爱分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那时候商恬还小, 感受并不是很真切，如今看到已经不再年轻的父母直面自己的离开，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老无所依, 心里面突然生出浓重的恨意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当初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爸爸妈妈还在崩溃的哭泣，商恬的视线突然变成了一片模糊，等眼前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时间似乎一眨眼便流逝了十几年。
    这一次飘荡的地方不再是医院，而是来到了位于城郊的别墅里，那是商恬从小长大的地方，直到后来上到初中以后才搬进了市里面。
    那栋别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暖色调的建筑物沐浴在暖融融的夕阳之下，花园里的草木茂盛，林荫小道上还摆着一张藤木摇椅，一个中年女人安静地躺在上面。
    商恬稍稍凑近了一点，发现摇椅上的中年女人就是妈妈孟婧，可她的模样却已经苍老了许多许多，脸上显现出明显的纹路，头发也变得稀疏了不少，甚至鬓边还露出了些许花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