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清海

    剑已至。
    密密麻麻的银色剑意在浊海里游动，又汇聚一起，像极了那些想要跨越龙门，一跃成龙的鲤鱼。
    这等时刻，洛惊禅还有心思想别的。
    ——难怪涤心泉的胭脂老祖一直幻化成鲤鱼的样子，它很想一跃成龙吧。
    剑啸如龙，轰隆雷鸣混杂其中，隐约可见紫芒和烈火，这一剑，竟是蕴含了雷、火剑势，是逢岁晚在天地熔炉附近感受到的全新剑意，以天地为熔炉，挥剑成火！孤雪、雷、火三种剑意被他融合在一起，发挥出了令天地变色的惊人威力。
    洛惊禅头发都飘了起来，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心脏剧烈跳动，宛如锤鼓。恐惧从脚下串起，直达天灵盖，整根脊柱都好似在颤抖，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声音。他浑身血液好似在体内凝固，连皮肤表面都开始结霜。
    如意珠：“你傻站着干什么！”要么施展出最强的攻击对抗，斩碎那一剑，要么运起灵气防御，实在不行直接躲开，潜入浊海即可。
    最不济，砸出玄岛挡剑，无论怎么做都行，结果，洛惊禅竟不闪不避，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眼看他身体被剑意之中的寒冷所冻结，紧接着，雷火交织，重重轰击在他胸口位置，如意珠只觉得自己都跟着震了两下，气息变得极其不稳。
    然而这还不算完，那些剑意连绵不绝，一剑已至，万剑齐来。
    洛惊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然后，他伸手，似要去抓那胸口的剑意。
    如意珠：“那只是剑意，是意，又不是剑。”
    洛惊禅狞笑：“我抓的就是意。”
    心魔是什么，是执念的化生，何尝不是另一种意？
    “没有什么，比摧毁一个剑尊的剑道更有趣了吧。”洛惊禅神魂里有了疯狂的笑声，“待他剑道崩断感到绝望时，你说，那些情绪是不是会传到浊海，从而被我所用？”剑意带来的恐惧不过一瞬，接下来，是兴奋的战栗。
    如意珠冷冷道：“你先管好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如意珠都微微惊诧。
    洛惊禅的身体宛如一个黑洞，竟然，真的将那些剑意吞噬进去。
    剑意入体，他的经脉寸寸断裂，血肉、骨骼、内脏都被绞碎，甚至于，藏在识海中的如意珠都感觉到了危险，识海在破碎，这样至极的毁灭理应是痛苦的，可洛惊禅仍在笑，一边咳血一边微笑，他成了个血人，却始终不肯倒下。
    如意珠先是大惊，随后便发现，识海在崩塌，却又始终在重塑，且识海中始终有一片地方不受侵袭，它便靠了过去，本想躲在正中，奈何靠近就赶紧到了极致的危险，如意珠只能在边缘呆着，看那识海不断的毁灭和新生。
    也就在这时，洛惊禅突然道：“抓到了！”
    他顺着那些剑意，摸到了逢岁晚的意志源头——元神识海。
    对于境界相同的修士，神识攻击根本难以奏效，特别是元神强大的修者，元神自身就拥有了强大的屏障，想要主动接触，除非主动放开心神。而心神完全不做什么防备地对一个人敞开，连许多结了契约的道侣都做不到。
    洛惊禅却通过抓住剑意，摸到了逢岁晚的识海，这简直可以算一门新的逆天神通！
    大量的煞气化作细针，刺入逢岁晚的识海。
    逢岁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身子倒退几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污血。识海里卷起惊涛骇浪，这才将煞气逼退，只不过，他的剑意也直接中断。
    与此同时，玉简组成的剑阵发出震动，竟有一些玉简从阵法之中脱落，在空中化作齑粉。
    逢岁晚再次出剑，然而这一次，他显得十分吃力，无形剑意不过离身一丈，竟在空中缩小，如烟消散。
    洛惊禅以浊海凝成一道水剑，随手一挥，竟是斩出了强大无匹的剑意，他不屑地盯着逢岁晚：“这就是天下第一的剑意，不过如此。”
    阮玉，你选的人，不怎么样。
    “小逢！”夜冥撑得十分吃力，它看逢岁晚状态不对，担心地吼了一声，结果也就这么片刻分神，夜冥突觉更沉，一条腿咔擦一声折断，生命之树的树墙承受的压力更大，绿叶越来越少，大片大片的叶子变得枯黄，逐渐发黑。
    形势十分危急，躺在水池里的阮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神识很痛，痛到无法将意识凝聚在一起，以至于，她其实都无法用神识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她听到了虚空兽们的惨叫，听到了大兰的吼声、夜冥的惊呼，以及，逢岁晚痛苦的闷哼，还有，感受到他识海震荡不宁，似有毁灭的气息，钻入了他的神魂。
    她能做什么呢？
    浑身都热，身体和元神都在被炙烤，剧痛让她无法思考，明明想哭，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珠。
    等到她看见一截沾了残破树叶的蜘蛛腿飞到岛上，在靠近小岛时便彻底化成黑灰时，巨大的悲恸席卷全身，好似要将她的身体割裂。
    那双流不出泪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红色。
    殷红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滴入滚滚岩浆之中，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滴血泪，却发出嘀嗒一声脆响。
    那滴红泪好似沉重无比，一直下沉，下沉，下沉……
    穿透一切阻隔，坠入了沉寂许久的清海之中。
    清海，它本就是青莲之泪啊。
    被浊海死死压在底下的清海终于动了，清澈的海水翻腾，竟是生生将浊海撕裂一道口子，宛如一股喷泉从浊海底下涌出，将磅礴的生机撒向了正在辛苦抵挡的那些生灵——忘缘山、生命之树、浮云岛、虚空兽、夜冥以及逢岁晚。
    从黑暗中喷溅而出的清泉像是一束刺眼的光。
    那光，没有一缕照在自己身上。
    心中戾气更深，眼中一片猩红：阮玉，你就如此厌恶我？
    体内有如意珠，因此洛惊禅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阮玉唤醒了清海。
    可跟浊海相比，清海算得了什么？它若能赢浊海，这些年也不会被一直压在底下不得翻身。
    洛惊禅咬牙切齿地道：“你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
    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下他们吗？不管是清海还是浊海，都是要熄灭天地熔炉的苦海啊。
    你看那奔腾的海水，即将冲垮他们苦苦支撑的堤坝，冲入你之所在。
    真是，叫人心情恶劣啊。
    如意珠怒吼：“松手，你挡浊海做什么？”它自然不想净世青莲成功重塑身体，原本它都不想冒险出来，如今，不是正好。
    洛惊禅周身黑气翻滚，那些黑气，竟是凝成了一道屏障，暂时阻挡了冲向小岛的苦海之水，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因此而断断续续，带着几分扭曲诡异的味道：“我说过，我要的不是一个死人！”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逢岁晚。
    如意珠想起了洛惊禅之前说过的话，“她的元神此刻的确最为虚弱，然而即便将这里的生灵全部灌入天地熔炉，也不一定能成功。”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就在洛惊禅想用黑气缠住逢岁晚时，那逢岁晚忽然回头，接着竟从战局中抽身，返回小岛。
    夜冥：“小逢，你，你干嘛？”跑了？不像啊，想起当初阮爹私下说过得话，夜冥浑身一颤，他，他该不会是想……
    逢岁晚脚步不停。
    天地可灭，青莲不死。
    他能做的，便是投身熔炉，助其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