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留守儿童 第6节

    “行，今天不答应，明天我再去，我出门一趟，你俩吃完饭去菜地干点活，苏婷给空着那块地松松土，下午回来再把萝卜苗种下去，苏渺拔拔菜地里的草。”苏老太说完出门去了。
    苏国新跟刘春香出去打工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她这几天就忙活着收拾给他们带出去的行李，被子枕头脸盆铁桶之类的准备了一大堆。
    刘春香又盯上了苏渺的保温壶，这回她是想带走自己用，苏渺借口自己以后上初中要用没给她。
    苏渺刚在别人面前得了个懂得孝顺父母的好孩子标签，在别人眼中她是为了减轻父母负担才主动要求提前上初中，刘春香没办法要求她必须给自己，只好磨着苏老太帮自己弄一个。
    苏老太看在她以后每个月都能挣钱的份上，答应买一个暖水壶让他们夫妻俩带去，这会儿估计要去供销社买。
    永山屯人口少位置偏，供销社并不在屯里，而是在隔壁一个更大的村，以前在供销社买暖水壶有钱有票还不行，得有关系才能买得到。
    改革开放后，票证慢慢开始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在去年之前，除‘粮食’与‘油’之外，所有消费品票证都被取消，敞开了供应。
    而去年提出‘改革开放’政策的那位老人家南巡并发表“南方谈话”后，今年连‘油票’、‘粮票’都全部取消了。
    苏渺吃过午饭跟苏婷一起去菜园干活，苏婷五年级的知识已经学完了，干活的时候苏渺就先教她六年级跟初一需要背诵的诗词跟课文，这些书家里都有，苏渺没有课外书，经常拿姐姐们带回家的课本翻看。
    先让苏婷利用碎片时间把该背的背完，以后整块的时间可以用来写卷子、学习写作、数学以及初一的知识，至于英语，镇上的小学是三年级开始教，但小升初不考英语，老师学生对英语都不重视，教也教得七零八落。
    而大多数村小没老师能教，想用录音机放给孩子听都没一个录音机用，所以很多村里出去的学生是上初中才第一次接触到英语，大多数人起跑线都差不多。
    家里的两个姐姐没教过苏渺说英语，苏渺想找个借口提前教苏婷也找不到，只好暂时放一边不管。
    刘老太去供销社不多久就带回来一个崭新的暖水壶，瓶身是铁皮大红色牡丹花纹，上面是银白色的铝盖，十分符合刘春香的心意。
    其实她以前去看病的时候去过市里的商店，知道在市里买暖水壶比在村里供销社买便宜多了，可这时候不买，出去就得她花钱买。
    苏老太虽然给了他们点钱出门傍身，但那些钱进了刘春香的口袋就是她自己的私房了，能让公中出钱的东西她绝对不会自己出。
    第11章
    学校里，校长面前摆着胡老师带来的几张试卷。
    “我读大学的时候去做家教兼职也见过这样的孩子，不过能主动自学的少，很多是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投入大量金钱精力找老师去给孩子补课，咱们学校有好苗子可不能耽误，我明天就带着苏渺的试卷去找初中的校长谈一谈，你回去跟苏渺说一声，她可能还要在初中老师的监考下写几张试卷。”
    胡老师问：“那苏婷……”
    校长看了看苏婷的卷子，沉吟半晌才说：“快放暑假了，你跟苏婷说过完这个暑假，她要做一套卷子，如果双科加起来能考到至少一百二十分的话，就能上初中。”
    一百二十分是基本的要求了，自从上初中不用考试后，初一入学的学生平均分直线降低，镇上初中的入学分班考试，大部分学生单科也就考个六七十。
    胡老师得了准话第二天就把苏渺苏婷叫过去说了，苏渺听到她复述校长让带给苏婷的话时，到是没觉得校长是在为难苏婷，反而是有些良苦用心。
    校长大概是担心苏婷的成绩跳级会被影响，也怕她在暑假期间不够重视学习，想利用考试间接让苏婷在暑假的时候好好学习不要放松，这样以后读读初中才跟得上。
    苏渺这天放学回家把结果告诉苏老太，苏老太有点不满意，她怕到时候校长故意给苏婷出很难的卷子，让她错过初中报名，卡着苏婷不给她去读初中。
    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初中报名的时候您提前带我们去报名呗。”苏渺觉得苏老太就爱想歪，她对苏婷学习上的关心还不如人家校长呢。
    “行，就这么办。”苏老太本来就打算这样做，苏婷年纪上初中足够了。
    在苏老太不懂打工那么挣钱之前，她想的是复制自己婆婆给自己大女儿找的老路——读初中学点学问，顺便在学校认识镇上男同学，读完初中出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好能嫁人，到时候嫁到镇上有钱人家好帮衬帮衬家里。
    以前苏老太跟婆婆斗气，非不让二女儿去读书，后来证明婆婆棋高一筹，她至今被二女儿埋怨。
    苏渺的大堂姐苏彤十六岁初中毕业后考上中专，也差点被家里嫁出去。
    好在大伯夫妻俩比苏渺父母有良心，他们虽然更看重儿子，但是对第一个孩子还算疼爱，他们当时去镇上求大姑回娘家帮忙劝说，又告诉苏老头苏老太镇上结婚都要领证，国家规定女娃二十岁结婚才能领证。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光摆酒不领证不算真结婚，以后婚姻没保障，被夫家抛弃也没处说理去，苏渺的大堂姐苏彤才得以顺利入学。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苏老太知道女娃现在二十岁才能嫁人，然后她就开始了让孩子读书读一半回家帮忙干活几年再读的骚操作。
    等大家都知道打工比干农活挣得多以后，这个操作估计不会再有人用了，以后可能大部分想的都是读书花钱、打工挣钱，读书不如让孩子辍学出去打工挣钱划算。
    如今打工挣钱的诱惑摆在苏老太眼前，她深知嫁去人家家里再想补贴娘家不容易，还要遭婆家白眼，引得夫妻俩在家打仗，不如让丫头早点读完出去打工寄钱回来来得更实惠更方便。
    之所以不马上让苏思跟苏渺退学出去打工，一是担心老三两口子这趟出去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挣到钱；二是以后女娃总要嫁人，她还惦记着让孙女在学校认识镇上男同学，以后嫁到镇上呢；三是担心女娃出去认识外地人被人一忽悠就跟人家跑了。
    苏老太打定主意，得意地修改了婆婆给家里女娃制定的路线，并且觉得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婆婆更明智。
    周五学校举行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周六周日两天老师们批改试卷排名次，周一举行颁奖仪式。
    苏渺不出意外又是年级第一，上辈子在小学到高中这段时间里，她从没掉下过年级前三。
    奖状是两本很漂亮的有搭扣的牛皮笔记本，十二本作业本、六支水性笔、六支铅笔、四块橡皮擦。
    苏渺抱着奖品走下来，想着这回绝不能让苏铭抢走自己的奖品，这样自己初一第一学期就不用愁买文具的钱了。
    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期间，成绩越好越省钱，如果能读到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不仅不用花钱没准还能挣钱。
    颁奖仪式结束后，苏渺找到胡老师，提出想把自己的奖品暂时放在胡老师这里，胡老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苏渺解释道：“我怕带回家自己保不住。”
    胡老师一听她的话立刻明白了，她也教过苏铭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那我暂时帮你保管，我家就在初中教室宿舍，你去初中报道后，直接来我家拿就行。”
    苏渺点点头：“谢谢老师！”
    胡老师的丈夫在镇上初中当老师，以后还会是她的班主任，上辈子他们夫妻给了她很多帮助，可惜后来她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失望了。
    暑假不需要上学，苏渺正式给苏婷补课，但是家里的活还是要做，苏渺给苏婷做好学习规划，把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全部利用起来，有条不紊地在干活的间隙尽量教她更多知识。
    又过一周，初中期末考也结束了，苏铭一放假回家就问苏渺：“四妹，我听说你又考第一名，得了两个很好看的笔记本，拿来给哥哥看一眼呗？”
    他说着人已经走进苏渺的房间，一点也不知避讳。
    苏渺想起自己读高中时的一位舍友说过，在她有自己房间之后，她家人想进她房间会提前敲门询问能不能进，得到允许才会进去。
    她上初中后，她爸爸跟哥哥更是很少再进她房间，不是她生病或者其他必要时候，他们有事找她只会站在门口说话，一些不懂事的亲戚来家里做客，想进房间参观，他们都会主动帮忙拦着。
    苏渺当时不羡慕别人家里有钱、也不羡慕别人家里有权，只十分羡慕这个舍友的家庭氛围。
    苏铭要进她房间，她拦是拦不住的，家里人隐私意识薄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真闹起来只会说她没事找事。
    “我卖给别人了。”苏渺说出自己想好的借口。
    果然苏铭不再到处翻找，他也懒得问卖给谁，更不觉得苏渺敢骗自己：“卖给别人了？钱呢？”
    “我妈说她跟我爸出去打工挣钱辛苦，我怕他俩出去没钱吃饭，全给我妈了。”
    第12章
    苏渺被苏铭骂了一句，她也不还嘴反驳，现在跟苏铭杠上对苏渺没好处，她装作被骂哭的样子捂着脸转身跑出去。
    苏铭正是缺钱的时候，便气恼地追在苏渺身后又骂几句，看苏渺跑到后院才没继续追着骂。
    他知道他三婶在后院摘菜，要是被那婆娘听到，她不仅不会给他钱还会反过来阴阳怀起地讥讽他。
    苏铭在家里横归横，却不是不知道在哪些人面前能耀武扬威，在哪些人面前要装乖觉，家里几个婶娘看他不顺眼，可不会让着他。
    苏渺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诳苏铭说东西卖给别人后自己把钱给了刘春香。她赌的就是苏铭不敢去找刘春香问，而且刘春香跟苏国新明天要出发去市里了。
    苏翠巧在镇上找的那个愿意带他们出去打工的人家里有事，出门的事情便一直拖着，昨天才打电话来说明天出发。
    第二天他们出发的时候，苏渺被允许跟着送到镇上，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到镇上去。
    镇子跟记忆中的一样，镇上最高的楼是一位港城慈善家邵先生捐建的初中教学楼，一共五层，再就是政府大楼，说是大楼其实也才四层，不过它们在大部分人眼中已经是非常豪华非常高的了。
    不临街的房子大部分是砖瓦房，比村里的土墙瓦房好些，临街的房子可以开店，这几年开店的人挣钱后就把原先的瓦房推到见了平房或者两层小楼房，一层前面开店，后面跟楼上住人。
    苏渺的大姑苏翠巧的婆家就住着两层小楼，刘春香每次来都忍不住羡慕。
    他们要赶早班车，凌晨四点钟坐着拖拉机出发，拖拉机比走路快些，走路三个小时，坐拖拉机花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
    别看时间早得很，但今天是集日，路上遇到不少背着筐挑着担子去镇上买卖东西的村人。
    也有赶着牛车或者跟他们一样坐拖拉机的，路上要是车子没坐满，见人招手就停下载人，每个人收个五毛钱，一早上跑几趟也能挣个十几块。
    他们到达镇上先去苏翠巧家，卖早点的人家起得很早，今天又是集日，赶早集的人多是这个点到，苏翠巧已经摆好东西开始做生意了。
    一行人进了店，苏翠巧忙找个地方让他们先坐下，多年开店卖粉的生意经验，让她说话做事看起来十分爽利：“今天起得早，你们还没吃早饭吧？等着，我给你们煮碗粉吃。”
    苏渺眼尖地看到大姑说这句话时，她刚从后厨出来的婆婆悄悄撇了撇嘴又很快恢复正常表情，脸上是待客时惯见的笑容：“哟，是亲家来了！最近可难得见你上街一回，怎么不多来家里坐坐？”
    苏老太也笑着说：“最近家里忙，要不是今天要送我家老三两口子出去打工，我也抽不出空来，这会子都下地干活去了。”
    “哎呀你不是有几个儿子么，儿子又娶了儿媳，儿孙满堂的，那活有的是人干，哪儿用得着你辛苦，以后可要常来，等会儿在咱家吃碗粉再去逛啊，翠巧你陪着亲家说说话，前面我忙着就行，粉煮好了你再出去端进来。
    说着听到有人在外面喊着要吃粉，赶紧掀开帘子走出去招呼客人。
    苏翠巧不太想让婆婆给自己娘家人煮，让她来煮她八成会煮素粉，再往里舀一勺肉汤，上面漂着零星几点肥肉沫子就敢出去跟人说给亲家来的人煮肉粉了。
    可婆婆发话了，她不好当面反驳，只能留在里面跟老娘兄弟弟媳说话，叮嘱一些出门要注意的事情。
    刘春香边听他们说话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然后默默在心里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过十分钟，就有三四个人进店吃粉了。
    一碗肉末粉五毛钱、素粉三毛，一碗粉有二两米粉，外面卖一斤米粉才三毛钱，，米粉是大姑子家自己做的，米粉成本更便宜，做多了还往外单卖。
    猪肉买得少一斤一块，买的多估计就九毛八毛的，就按她一碗粉放一两肉吧，刨去成本省下一半全是利润，一天不得挣个几十上百？一个月能挣一两千！做买卖不比打工挣钱？！
    刘春香来镇上的机会不多，每次来大姑子家都是越想越心动、越看越眼红，可一想到自己要本钱没本钱，要店铺没店铺，刚火热起来的心瞬间跟被冰水浇了似的，刺啦一下凉透了。
    又过十来分钟，外面苏翠巧的婆婆邓婆子在外面喊：“翠巧，米粉好了，快来端进去让亲家吃饱才好逛集呢。”那嗓门大的，半条街都能听见。
    苏翠巧正跟苏老太说得起劲，随口吩咐：“弟妹你带着四丫头去端粉，我好不容易见咱妈一回，三弟出远门又要老长时间见不到，让我们多聊一会儿。”
    刘春香心里不大乐意，她来大姑子家是客人，哪有使唤客人干活的？刚想翻个白眼，可一想到自己打工这事儿大姑子帮的忙不少，忙忍住了：“成，苏渺跟我出去。”
    苏渺跟着出去，看到邓婆子给他们煮的米粉没感觉意外，上辈子就是这样，她跟二姐在店里帮忙一个下午，收拾桌子、扫地、洗碗筷，有时候甚至还要给大姑子家人洗衣服种地，得到的也是这样一碗飘着点油沫跟零星几点数得着的碎肉沫的米粉。
    镇上的米粉店卖米粉多用不锈钢碗来盛，又没有托盘，一次只能端一碗，刘春香慢慢悠悠地走，让苏渺端进去，她就站在那里跟邓婆子唠嗑。
    端进去的第一碗当然要给地位最高的长辈，第二碗给她爸。
    苏渺把粉端进来，刘翠乔一看，果然跟她猜的一样，老娘兄弟当面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她自觉被丢了面子，干脆起身把早晨买的本想留着给儿子煮烧鸭粉的烧鸭拿出来：“知道你们今天要来，特地买的烧鸭，多吃点。”
    苏老太跟苏国新没客气，夹了几块放进米粉里跑热，烧鸭上的油脂汁水被热汤一泡，慢慢化开后，米粉吃着更有滋味了。
    外面看苏渺端到第三碗的时候，刘春香终于结束话题，端着自己那碗往里走。
    苏翠巧看到三弟妹这样的行为心中颇为不屑，一个当妈的人，光懂得自己躲懒让娃干活，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娃，哪有个当妈的样子？
    女儿虽然不比儿子受重视，但她不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