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家（二）

    “哥，哥，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待两人刚从边房里出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呼喊从院墙外面传来，一个虎头虎脑满头大汗的男孩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起来，背上背着一小捆嫩绿细长的柳条。
    男孩看起来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非常的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破烂，单单一条裤腿上，就打了三四块补丁，而且还明显的短了很多。
    “你慢点。”程俊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在男孩脑袋上敲了一下，接下那捆柳条，往门外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你先回来了，咱姐呢？”
    “嘿嘿，我这不是想你吗，就一路上跑着回来了。”男孩咧着嘴嘿嘿笑着挠挠头。“咱姐在后面呢，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到这，男孩往程俊身前凑了凑，看着齐梦，低声的问道：“哥，她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比书本上的那些还要漂亮。”
    他嗓门本来就大，就算声音可以的压低了不少，齐梦还是听的非常清楚，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可爱的眨着眼睛，大方的问道：“小家伙，你怎么这么聪明，比你哥聪明多了。”
    “嘿嘿……嘿嘿……”
    或许是有些害羞，抑或是激动，男孩黝黑的脸庞变得更黑了，只是嘿嘿的咧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臭小子，她是你齐梦姐，快叫姐。”
    “我不。”男孩脑袋一仰，瞪着大眼睛看着程俊说道：“我不叫姐，我要叫嫂子。”说到这，他不伦不类的朝着齐梦敬了个军礼，大声的叫着：“嫂子好！”
    “你个臭小子。”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程俊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齐梦笑了笑：“梦姐，他就是我弟程东，有些皮，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会啊，我倒觉得东东他非常的可爱，至少比你可爱多了。”齐梦娇媚的瞥了他一眼，伸手拉着程东说道：“东东，走，嫂子给你拿好吃的去！”
    “嘿嘿，好哇好哇。”
    程东双眼冒光的差点蹦了起来，跟着齐梦欢快的往堂屋跑去。看着他这幅小孩子的样子，程俊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这个弟弟看起来像个大男孩，其实今年才刚刚十二岁，在正常的家庭里，正是最调皮捣蛋贪玩的年纪。
    相比较起来，这个弟弟要比同龄孩子懂事太多了，也要早熟许多！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常年卧床不起的父亲！
    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程俊抱着那困竹柳向柴棚走去。
    刚从柴棚走出来，一背着大捆竹柳的短发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同样的非常普通的穿着，同样的消瘦，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瓜子脸蛋上密布着汗水和疲态。正是程俊同父异母的姐姐，程菲！
    “姐。”
    轻唤一声，程俊连忙走了上去，心底充斥无尽的疼惜和愧疚。
    原本弯着腰，低着头的程菲身子一顿，连忙抬起头来，见是程俊，原本黯淡的大眼睛内浮现出惊喜的神情，微微咧着嘴角，满是汗水的脸上泛着开心喜悦的笑容来。
    用力的吸了下鼻子，程俊一边帮姐姐卸下竹柳，一边责备道：“给我吧，一次背那么多干嘛，看你累的。”
    程菲笑着摇摇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双手欢快的比划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清脆悦耳“啊啊”的声音。
    原来，她是个哑巴，尽管声音非常好听！
    温柔的帮她撩了撩沾着脸上的头发，程俊笑着说道：“不用这么拼命给我挣学费的，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绩一向都很好，每次都有很多奖金，我自己也能打工，学费很好解决的。”
    程菲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垫着脚摸了摸他的脑袋，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容如花，甜美，娇艳不可方物！
    “姐，姐，苹果，好吃，好甜的。”
    一手拿着一个苹果，程东一边叫着，一边飞奔而来，还不忘咬上一口，模样很是滑稽。后面，齐梦咯咯的笑着，看到程菲，连忙走过来。
    “姐，你吃，你尝尝，好好吃啊。是嫂子给买的，你尝尝啊。”
    程东像是献宝一般，举着手里的苹果，一边吃着，一边往程菲嘴边送，看得程俊心里异常的难受。
    程菲笑着摇摇头，疼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走来的齐梦，有些局促的拉了程俊一下。
    “姐，她是……是我女朋友齐梦，今天跟我一起回来的。”说完这句话，程俊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原本白净的脸庞红彤彤的，这是他第一次说出齐梦是他女朋友的话，可能因为是假的，他心里特别的别扭。“梦姐，这是我姐，程菲，你们认识下。”
    在他说话的时候，齐梦一直在浅笑着打量着程菲。
    女人和女人之间，首先注意的，必定是对方的样貌，对于自己的样貌，齐梦一直都很是自信。但是在看到程菲的时候，她心里的这份自信就打了个折扣。
    老土的黑色长裤，有些短小有些褶皱有些破旧的水红衬衫，单薄消瘦的身材，脏兮兮的脸蛋，有些黑的皮肤……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盖程菲身上那份自然而然流露着的美。
    纯净，甘甜，淳朴中透露着三分恬淡，三分素雅，三分高贵，还有一分隐匿的忧郁和哀伤！
    犹如唯美的鸢尾花一般，让人观之就会不由自主的在心底微微颤抖！
    程菲同样在打量着她，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内，齐梦看到了欣慰，高兴，赞赏，还有几许的忐忑和自卑！
    “姐姐！”
    温柔的笑了笑，齐梦甜甜的叫了一声。
    “啊啊……”
    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程菲张着嘴巴，双手不停的比划着。
    齐梦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着程俊。
    “我姐是个哑巴。”
    不知轻重的程东插嘴说道。
    程俊瞪了他一眼，挥手说道：“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到厨房给娘帮忙去。”
    “哦。”
    似乎很怕程俊，程东缩了缩脖子，吐了下舌头后转身跑进了厨房里。
    齐梦心底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怜惜的看着程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妒红颜，她如此在心里想着！
    反倒是程菲，淡然的笑了笑，看着她，双手欢快的比划着。
    “我姐说她没事，嗯，她说你能来我家她非常高兴，还有，我姐夸你漂亮，跟仙女一样。”程俊充当了临时的翻译。
    “其实姐姐你也非常漂亮呢，要是好好打扮打扮，我都不一定能比得上呢。”
    甜甜的笑着，齐梦伸手握住程菲的手，刚一握上，她的身子不可抑止的震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程菲的那双手指纤细修长的手，只见上面布满了伤疤，触之，像老树皮一般粗糙，甚至还有些扎手。
    程俊自然明白她因何而震惊，拍了拍脚下那捆细竹柳，吸了下鼻子，勉强的笑着解释道：“家里没有什么其他收入，姐姐手巧，常年用这些竹柳编织很多生活用品卖，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破扎破。”
    看着程菲那双手，齐梦用力的轻咬着嘴唇，晶莹的泪花不可抑止的从眼眶内溢出！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食指连心，自己的双手，每天都会用各种护肤品保养，光每年花在手上的钱都不会下于数十万，而程菲却……
    她实在无法想象，也不忍心去想象！
    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程菲不以为意的笑着摇摇头，那笑容让齐梦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小俊，菲菲，准备下，可以吃饭了，菲菲你去打盆热水。”程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除了卧床不起的程父，五人围着低矮的方桌吃着晚饭，饭菜都很简单普通，齐梦却吃的很开心。
    “梦梦，还吃的惯吧，这些都喜欢吃吗？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让人跟着小俊回来受苦了。”
    饭桌上，程母帮齐梦夹了些菜后，表情有些尴尬的说道。
    “阿姨你别这么说。”齐梦乖巧的笑着摇摇头，道：“阿姨你做的菜很好吃的，这些都是我以前没吃过的，我很喜欢吃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喜欢，说完，她狼吞虎咽一般的扒着碗里的饭菜，不时的点着脑袋。看得程俊心里暗暗有些想笑，他才不认为她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些粗茶淡饭呢！
    欣慰的点了点头，程母扒了口白米饭，看着程俊，眉宇间夹裹着几许淡淡的忧愁，迟疑着问道：“小俊，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能呆上一段时间的。”看了眼身边的齐梦，程俊看着程母说道：“娘，你别担心我学费的事，我自己都解决了，我在学校能拿到奖学金，空闲了出去找了点事做，挣了不少钱，以后就不用从家里拿钱了。”
    “唉！”程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看了齐梦一眼，低沉的说道：“看样子，你爸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家……”
    “可以送到医院去啊。”齐梦疑惑的看着程俊，迟疑着说道：“现在医疗技术都这么发达了，只要不是什么绝症，应该都能治好的呀。”
    “不用给他治了。”扒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放下筷子，程俊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为了他，不但娘你受苦，姐姐也跟着受苦，一家大小都跟着受苦，就算是欠他，这些年也还上了。何必呢，治好又能如何，我倒是希望他早点死，省得他受罪，你们也跟着受苦……”
    “小俊你……”程母脸色有些不悦，责备的看着程俊。
    摇摇头，程俊依旧淡然的说道：“娘，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你看看姐姐的手，看看这个家……确实没必要给他治了，以后我会努力挣钱，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像现在这样！”
    “我也是。”嘴里含着饭菜的程东看着程俊，语气坚定的说道：“哥，我和你一起，我要挣好多好多钱，让妈妈和姐姐过上最最最幸福的日子。”
    “嗯。”程俊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以后就要好好上学，哥挣钱供你上学！”
    一种温馨中夹杂着淡淡哀伤的亲情，缓缓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弥漫，看着眼眶红红的齐梦，程俊心里逐渐的升起了某种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