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爱

    利切曼迪斯就这样垂着眼，女孩残破的身体如同一个可悲的肉套娃娃，逐渐淹没在魔物们肮脏又淫乱的罪恶玷污之下。
    坐在他的这个位置，已经没法看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应该没什么表情，仅仅像个玩烂的肉玩具一样的呆滞吧？毕竟那种毒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可以彻底麻醉一个人的身与心，她现在很大概率，别说是被折磨的痛楚，就连肉体的快感都体会不到了……
    如果是人类……如果我是一个爱着她的人类男人，她的男伴，或是她的丈夫，面对被人玷污，折磨，并且快要死去的她，大概会有什么反应？
    应该会愤怒吧，应该会痛苦吧，应该会想要把所有碰过她的肮脏东西全都砍成肉块吧……但很可惜，我并不这样想。
    我居然觉得她被如此折磨，还蛮有意思的……
    我居然觉得她就算真的这样死去也挺不错的……
    毕竟在未来尚未发生的无数个结局里，这绝对不是她最凄惨最可怜的死法……再说，反正就算她现在真的死了，我还可以在幻梦中与她再次相遇，对我而言，我有无数个她，她是不死不灭的。
    她过得快乐幸福，或者痛苦绝望，都没关系，只要她这个人能让我觉得有意思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谁在乎呢？
    所以现在，面对着被人玩脏玩破，又弄坏了的她，突然之间觉得没什么乐趣了，仿佛不需要珍惜她，她也不值得我去珍惜了……
    反正，就算她死了，还有别的她不是吗……
    利切曼迪斯闭上眼，像是对眼前的这场荒唐的闹剧失去了观赏的兴趣，也没了最开始，他原本准备再等一下，就过去把她从邪物堆里捞出来的打算……
    幽暗山羊魔心里有点奇怪，现在想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是根本没必要说出那句……听上去仿佛有点像是在宣示主权的多余的话？
    她的命和灵魂，是我的。
    就因为他的这句话，让他平白无故，额外损失了很多根本没必要死去的部下，尽管它们如此弱小，就算活着大概也对他没多大的用处……
    再说了，她活着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和哀伤，虽然能让我驻足欣赏，得到些许乐趣，可她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没办法，死了就死了，毕竟所有人都有死亡的一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是……但是……为什么……
    这种在身体里暗自涌动，一直在啃噬他身体和灵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从一开始看到她，就开始静悄悄地流动，当她用那种憎恶的，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他，并向他投掷出爆裂的魔法宝石的时候，这种温热的，充满丰沛情绪的，就像是开信刀不起眼的锋刃一般，不知何时起深深扎根在他心里的触感，变得更加沸腾……
    这是什么……
    不应该有的触感，不应该存在的情绪，深渊种族从地狱中诞生以来，就不可能具备的东西……
    我是不是被人诅咒了，还是说有什么人暗地里下了毒……
    闭目养神的恶魔领主沉默着，他懂“人之欲”，但不明白什么是“人之爱”，身下是魅魔仆从们肉欲刺激的殷切伺弄，远处，则是魔物下属们极乐的嘶叫和沾着血的谩骂声……
    现如今，利切曼迪斯的那群手下已经彻底玩脱，像是被女魔法师鲜美的肉体彻底吸引迷失了神智，把他当初那句“她的命和灵魂是我的”给彻底丢到脑后……而利切曼迪斯他自己呢？
    他就这么坐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把这件事也忘了个干干净净一样。
    懒散的他就这样闭目眼神，仿佛一位无药可救的拖延症晚期患者，他拖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女孩停止了心跳，直到她开始逐渐失去地上生命温暖的体温……这个原罪是傲慢和怠惰的恶魔领主，才好像是因为什么事，突然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利切曼迪斯眼前的，是一枚悬空着的，一枚泛着珍珠般光泽的灵润卵石，在恶魔领主那双紫罗兰般纯粹的魔眼中，染着沙白色的，仿佛细砂海滩般美丽的微光。
    这是一枚从高阶魔族身体里产生的魔核，沾染着闻上去就是他的属下的气息，在这片混乱不堪的圣殿里，就算我们这位尊贵的幽暗山羊魔先生睁着眼，你把它放在他脚下的地砖上，他都不见得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更何况，他刚才一直都在闭着眼！
    地狱恶魔的魔核，附带着很明显的第四地狱的幽暗气息……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真是个不按常理来的姑娘……
    不，等等，既然她已经死了，那这个东西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颗悬空的，沙白色的美丽魔核闪烁起璀璨的魔法阵，一根极其细微，就算是恶魔的肉眼也未必能看到的魔法丝线，连接着发亮的魔核，以及被魔族们玩耍肏弄的女魔法师的尸体。
    这根隐形的魔法丝线，将后者像是缝了一根线，装满了剁碎肉块的布袋子那般，猛的拽到利切曼迪斯面前——这个过程极其短暂，连一秒都没有。
    女孩余温残存的破败尸体就像这样，直接扑倒在恶魔领主怀里，这个傲慢怠惰的恶魔青年在第一时间抱住了她——尽管按照他从尸山血海一路爬出来的危险直觉和战斗经验，他应该把这具被人玩烂的，又诡异可疑的尸体立刻扔出去才对……
    但他还是抱住了她，就像一个在个人感情方面极其迟钝的男人，抱着已死挚爱那样，短时间内没想明白，也没有具体而强烈的情绪反应，仅仅是略带困惑的怔然而已……
    这个邪恶英俊，平时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大恶魔，他就这样抱着心爱女孩可悲的已经死去的身体，他感受着自己心脏位置的离奇脉动，他不太明白这种奇怪的情绪是什么……是痛苦，是狂喜，还是毫无道理可言的爱与憎？
    他不明白，因为恶魔不懂人之爱。
    然后，这只年轻的大恶魔抬眼，他仿佛听到了心爱女孩的叹息。
    她明明都已经死了，死透了，肉体不会开口说话，萨拉·冯迪尔那无色的灵魂就这样飘荡在恶魔领主身后，她的声音是如此的缥缈，仿佛高天般的浅碧空灵，但你依旧能听得出，这个女孩仿佛像是得偿心愿般的，那种纯粹的快乐，欣喜和满足。
    一个弹尽粮绝的炸弹狂魔，在她走投无路，无法可想，但是还是有要杀的人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往往会变成最后的，最难以察觉的，最棒的致命武器……这一点，只要是平时习惯关注社会法治新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心理准备。
    既然这个女孩平时在指尖把玩的魔法宝石从通俗意义上来概括，你可以认为那是炸弹，那么，她美丽迷人的肉体当然也可以做成炸弹了，只要把魔能最充沛，性质最稳定的晶石雕琢成人体骨骼的形状，然后移植到身体里……
    人的身体是如此精妙，里面有如此多大小不一的可爱骨头，对一个资深施法者而言，换几块下来，再换几块上去，只要资金充足，手艺到位，经验丰富，只要你能忍受这种痛苦，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之前的那番血腥战斗并不是真正的战斗，而是女魔法师狡猾的诱饵，是为了吸引对手注意力，放松对方的警戒，好让她可以有机会成功丢出她最得意的可怕爆炸物的美妙诱饵。
    这些深埋在她身体里，单从理论上讲，可以将大概一半的帝都全都夷为平地的可怕能量，被她小心压缩爆炸的具体范围，压缩到最后，勉强控制在大概二十米的直径之内。
    说实话，作为爆炸魔法能量的设计者和制作者，她其实很期待在实战中，亲眼看看这种可怖爆炸的效果，究竟在最后能达到什么可喜可贺的崭新高度……
    像这种程度，这种体量的压缩能量，别说是恶魔，高阶恶魔，恶魔领主之类的了，就算是诸神受肉之后降临此世间的，那些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过的，极其高贵的映射生命体，大概也顶不住吧……
    真的，实在是太棒了……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能有幸看到以“星辰”为燃烧材料的爆炸载体……
    尽管被污染过了，被亵渎过了，无法成为真正的星之灵，可星辰依旧是星辰不是吗……
    啊啊，真是……实在是太奢侈了。
    萨拉笑了，她透明的嘴唇离着英俊恶魔的耳朵很近很近，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大概已经贴上了他苍白的耳廓吧……
    她就这样叹息着，带着满足和释然，仿佛完成了一道有史以来最难的课题，又像是爱人之间情后浓烈甜蜜的缠绵低语。
    这个温和的人类女孩对爱着她，但完全不自知的恶魔领主说——
    “……死吧，渣滓。”
    “这种死法，真的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