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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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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脸上显露着些许疲态,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失望,沉吟许久,才吐出一句:“今日先至此,吴厝遇刺一事,责令长安县令于十日内查出真凶,另童谣来处,责御林军查究,太子也不必再避嫌,只叫楚崧、左融及诸位太学博士仍避于禁中,配合梁王办案即是。”
    群臣称诺,列班而出,刘呈却是望了眼身后的吴厝及客舍主人、伙计三人,见吴厝仍跪倒在地,移步至他身前,施手向他,“陛下已移驾,吴君请起。”
    客舍主人这时又少了惊慌,眼中精光一闪,显是见太子礼待吴厝,又打起了生意经来。
    吴厝见身前锦衣袭来,抬头避开了刘呈的手,等站起身来才向他谢道:“学生谢过太子殿下相护。”
    刘呈观他神色淡淡,知他对自己怕也称不上敬服,微微一笑便叫来两个内监,交代他们将三人送出宫去。
    因是太子的吩咐,内监对他们一路上都十分客气,客舍主人这回反多了些看热闹的心情,一路上观望画栋飞甍、楼阁台榭,心中直称奇,等出了宫便对吴厝道:“吴郎啊,你这回可是有大造化了。”
    吴厝蔑笑一声,“阿翁,这可不是什么造化,你我俱为棋子,用得一时,便算有一时风光,哪日棋残局毁,伤者非弈手,胜者非你我。”
    客舍主人听不懂他这话,斜睨他一眼,只是多劝了他几句心高气傲折亏己身的道理,而他听没听进,这便是后话了。
    只在二人出宫城时,有一人骑马而来,神色匆忙,落在宫城门口,口中直称紧急。
    吴厝闻身向后看了一眼,看是个锦衣郎君,知是世家子弟,见其只是报了姓名御林军便已请他进宫,又是无奈一笑。
    回头看到客舍主人仍在意犹未尽地讲诉见闻,轻叹黔黎欲见,登访设寻,使尽手段,而膏粱欲见,只需家祖豪陵。
    进宫那位郎君,正是梁王亲卫谢倓,原是前两日刘峤与左丞相只是核对卷册,又将三位书生提到的士子一一唤来问话,至今日,便是叫谢倓前往东宫请诸位太学博士前往大理寺配合办案的,好叫三位书生指认是哪一位将他们从太学门口骂走。
    却见他进了宫门之后,恍惚觉得擦肩之人眼熟,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到吴厝三人背影,便又觉是错觉,兼之身有要事,便以为是自己多想,匆匆转身进宫去了。
    当日午后,众太学博士正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其中几位容长脸、面白有须的看似紧张,却都有些不以为意,他们的同僚一看,忙都笑言调侃。
    其中一个回道:“我那日感了风寒,正在家养病呢,不曾去过太学。”
    另一个也道:“韩某当日可不曾出了太学的门,我那房妾室可以作证。”
    有几人倒笑起来,脸上皆是狎弄调谑之色,“这我倒也能证明,韩兄那房妾室,真是能叫韩兄乐不思蜀的,那才叫江南美人。”
    “胡言,我当日不过吟咏风月,尔等真是目色龌龊,淫者见淫。”
    “是是是,是韩兄好福气……”
    “顾晟那家伙,倒是会挑的……”
    之前检举的那位卫博士,对他们口中戏谑嗤之以鼻,独自出了马车坐在车辕上。
    骑在马上的谢倓听着几辆马车上的谈论都渐渐朝风月移去,唇角微扬,江南美人,哪是好消受的!
    等到了大理寺中,那卫博士便一马当先走了进去,谢倓且追不上他,等在堂中的三位书生一见到他便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却没几分叙旧的心思,拜见了梁王与左丞相之后便对三人道:“太学中诸博士已至,尽可指认。”
    后面进来的博士们一听便生了不满,“卫仲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唯你清白,吾等……”
    左丞相听他们言语刻薄,在堂上清咳了一声,众博士才纷纷收敛,对着他与梁王行了礼后才列次站定了。
    三位书生也得了梁王的许可,在来人之中细辨着,忽一位书生激动地指着那位韩博士,“是他,正是他。”
    刘峤出声,“孙显,你可确定?”
    “学生确定。”
    另两个书生也跟着道:“正是,当日是他,是他赶我们走的。”
    韩博士满脸错愕,在同僚们异样的眼神中感到无端的屈辱与委屈,“我并未见过你三人,殿下,丞相,这实属冤枉,臣当日虽在太学中,却一步未出房门,饮食俱在屋中,更何谈出太学门口来赶走三人?”
    左丞相沉声问道:“当日你尚有一门《春秋》要讲,缘何未出房门?”
    他顿时便面色青白,半晌才道:“当日臣正感风寒,身有不爽,托了马博士代了一日,臣一房小妾在房中照料,她可作证臣当日未离床榻一步。”
    左丞相便看向马博士,“那一日是你代讲?”
    马博士忙点头道:“正是。”
    左丞相便与刘峤对视一眼,却见刘峤摇头道:“亲亲相隐,可免,人证不足,可有旁人为你作证?”
    韩博士急切地想了想,又点了点几个太学中的杂役、自己的仆人,三位书生一听,也都急了起来,那位孙显更是直接出言道:“学生当日,正是被这位博士驱赶,学生尚且记得,这位博士当日身穿一身豆红袍子,胸前绣有饕餮纹,若是他未出门,学生又不曾进太学去,哪里能知道他穿了什么衣裳?”
    韩博士顿时斥骂道:“孰知你从何处得来消息,竟敢……”
    左丞相冷喝一声,“此为公堂。”
    他这才收敛了,拱手解释道:“丞相、殿下,臣当日,甚至自前一夜起,便觉身子渐沉,于当日凌晨便叫了仆人去请马博士代讲。”
    刘峤却问:“当日你所穿,是否便是那身衣裳?”
    “回殿下,衣裳虽是……”
    “衣裳虽是,而你却实在不曾踏出太学门口一步是吗?”
    他便笑道:“正是,殿下明鉴。”
    一旁的卫博士却十分看不过去,嘲讽道:“奇了,那这三个文弱书生,是怎么知道你穿的是那身衣裳呢?难道他们有通天之能,千里穿墙之言不成?”
    刘峤也提醒了他一声,“卫博士,公堂之上,慎言。”
    他却一揖道:“殿下,臣可作证,当日韩博士,并非一步未出房门。”
    韩博士怒目向他,“卫仲弦,你此言何意?”
    卫博士并不理他,“殿下,丞相,臣在太学中曾听学生笑言,道韩博士那日雨中折梨赠美,胭脂裳袍格外显眼,可见当日,曾有学生见过在其屋舍之外的地方见过韩博士。”
    左丞相当即拍堂,“韩皎,如实说来。”
    韩博士急忙辩解道:“当日是臣那房小妾,与臣玩耍,换了臣的衣裳出门去折的梨花,或是当日细雨朦胧,学生们瞧错了。”
    卫博士轻嗤,“我太学诸生,竟连男女都分不清不成?”
    不说卫博士,堂上诸人都觉他这话错漏百出,刘峤更是拍桌道:“韩皎,还有何言以辩?”
    韩博士只觉有苦难言,出口数句,无一字能叫人信服。
    左丞相又问他一遍是否还有证据证明自己未出太学时,他已是辩无可辩,却一直不肯承认,然而三位书生人证在此,便将他除了官服羁押狱中。
    于此同时,御林军也在长安收集到了不少关于那童谣来处的消息。
    从“都是孩子们胡唱”到“是一个叫方先生的人拿吃食引导孩子们念唱”,所用不到一个时辰。
    这支卫戍皇城、直达帝王的军队,知道竟是楚九娘与八公主一同撞破那“方先生”教唆孩童时,都不由惊奇起来,幸而御林军中世家子弟也多,倒不必拘束什么,傍晚便上了楚府。
    楚姜身姿柔弱,被仆妇搀扶着才来到堂前应见。
    楚晔午后方从宫中回来,此时正在接待,看她来了忙扶着她。
    几位御林军见她如此,也不想催逼得急了,怕她真要急坏了,倒是自己得麻烦,不想她却十分激动道:“将军,那位方先生,正是曾在梁王殿下身边那位,小女与八公主都识得他,昔日他在定澜楼中言行不当,太子殿下便命他前往长生观里反思自省,他甚至会矫饰面容,长生观中曾上报东宫与梁王知情……
    今日小女见了他,等回过神叫人去长生观里寻时,才知那人五日前便不见了踪迹,观里怕遭责问,竟是瞒着自行先找去了,将军必要寻到此人,怕是他记恨殿下当日罚他禁闭道观,他心生不满,才要编了这童谣暗讽东宫……”
    御林军几人看她说得激愤恳切,眼中尚有泪光,怕她一时背过气去,忙执笔记下她所言,等问完后又笑拒了楚晔的茶,“多谢司议郎,只是我等还需回宫复奏,亦有八公主处未及询问,不便多留。”
    兄妹二人便不好再请,浅送了几步方罢。
    “真是多事之秋。”楚郁轻叹,回头看楚姜正拿袖摆擦着泪,以为她还是伤恼,失笑着扶她坐下,“怎学了这鲁莽做派。”
    不想才等坐下,他便见妹妹脸上一点戚色也无,原先那点弱态也荡然无存,只见她嫣然一笑,“三哥,鲁莽算什么,有用才是正理。”
    楚晔有些疑惑,“此中深意,如何?”
    她弯着眼睛,“等父亲回来,我一一说给三哥听,此时,我不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被朋友吐槽文案了,说这本文案比我上一本还要废,估计要改改,但是我就是个文案废啊好痛苦(扭曲)(阴暗地爬行)(扭动)(分裂)(阴暗地蠕动)(翻滚)(扭曲)(痉挛)(嘶吼)(蠕动)(阴森地低吼)
    第119章 天子之疑
    御林军在刘钿处却未能如愿,甚至连她的面也不曾见到。
    只有一名宫女出来说她身体抱恙,不便见人。
    几名御林军面面相觑,自然明白原因,梁王的幕僚在外散播东宫流言,还被梁王的同胞妹妹撞见了,加之这位公主由来骄纵,不愿配合也在常理之中,不过几人却也不怵,将手中证词稍一整理便呈到了天子眼前。
    连日的劳碌令天子面色有些疲惫,看见御林军呈上的证词,只是浅看了几页,沉眉听完御林军的禀报才问道:“八公主今日为何会出宫门?”
    这却不为御林军所知,王内官便躬身回道:“今日初一,城东的李氏糕饼铺会做新鲜花样,公主殿下一向喜爱她家糕饼,每月这日,都要出宫去。”
    天子忽侧眼审视着他,沉香炉里升起的白烟隔在二人之间,他并不能看清王内官面上神情,却也猜得到大抵是恭敬的。
    “王河,朕听说,你收了九娘一张药方?”
    王内官抬头,有些惭愧,“老奴有罪,知道楚娘子与神医结交,生了侥幸,找人打探着她那里可有什么方子能治老奴这腿,楚娘子心善,却不曾得了机会进宫来,只等到那日潘葛去替太子殿下取药,才托了他送进来,陛下……”
    天子见他扶着腿要跪下,抬手打断道:“一张药方而已,倒值得你解释这几句,你这腿脚,也是该好好养养了,若缺了什么药,太医署里没有的,不要俭省,只管叫人去寻访。”
    王内官当即感激涕零地应了下来,天子便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看向下首御林军道:“杨七与左八,还是无赖模样?”
    “在楚娘子面前,倒是有几分兄长的模样,其余时候,依旧如常。”
    天子点头,目光有些悠远,良久才低头看向案上证词,“阿钿与她生分已久,如今倒时常一处玩耍了?”
    他初说完这句,窗外便有风来,将被镇纸压住的几卷证词吹得翻飞,王内官便移步过来,又放了一块镇纸上去压着页边,一面道:“殿下与楚娘子总是幼年玩伴,当年楚娘子病弱之躯,除了兄姐堂表外,便只有八公主与她玩耍,便是生分之后,也常听殿下念着她呢,这回楚娘子病愈归来,倒是多了些活泼,常与杨七郎、左八郎外出玩耍,殿下每每出游,也不过是与郎君娘子们一处,一回两回的,情分应是又回来了。”
    闻言天子却沉默了片刻,半晌方道:“这么说,这回也是巧合了?”
    王内官摇摇头,“老奴倒是不知了。”
    站在下首的那御林军统领窦将军,见到天子看来,便答道:“禀陛下,今日楚娘子,言是为家中幼妹买糕饼方去了,杨七郎与左八郎,俱是受她相邀,是她因听到吴厝来到御前,为她曾护着那吴厝之事向他们寻些建议,她惧怕吴厝遇刺一事,自己会被牵连上,因有些焦急。”
    天子却笑了笑,“看她写给太子那信,朕还诧异她胆子大,这一看,倒是纸上称英雄。”
    窦将军便又道:“李氏糕饼铺,向来都属孩童汇集之处,若是传散童谣,正是好去处,早几日城中也有童谣传唱,不过孩童念唱几句便被家中大人喝止,一直未成声势。”
    随着窦将军话音落下,天子脸上的笑才收了收,叫王内官去将刘钿请来,又问御林军那位方先生的身份。
    “其姓方名晏,会稽人士,先时,是梁王殿下的幕僚,二月中,在定澜楼中,他因言行得罪了楚九娘子,被楚娘子在太子殿下面前告了一状,便由两位殿下相商,将其送入了长生观里修养,第二日,长生观里发现方晏竟能伪装面貌,便报于东宫及梁王府知情,陛下当时也知其事,还将梁王殿下叫进宫中斥责了一番。”
    由他一说,天子也全想了起来,却是抓住了其中两字问道:“会稽人士,怎入了梁王麾下?”
    窦将军道:“梁王殿下曾往江南为谢娘娘寻医,或于那时相遇。”
    不妨天子竟是冷笑一声,“江南是太子的地盘,倒叫他捡了个异士了。”
    窦将军未敢出言,闻上首声音传来,“太学试舞弊一案,不必劳累我们梁王殿下了,请他回宫来,朕好好问问他这位方先生。”
    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刻薄了,窦将军正要领命出去,刘钿却已经急匆匆地跑进殿下,满面涕泪地拜倒在地,“父皇,那方先生,早便从二哥身边被要走了,被楚明璋锁在了长生观里,他行事,与二哥又能有什么干系呢?”
    天子看向她身后,并未见王内官的身影,遂问道:“是从你母妃宫里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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