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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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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瑶垂眸,掀开小篮子上的搭布,让二人看了看,就是豆腐脑,没别的:“两位见笑了,外子生前爱好不多,最喜欢的便是这家的豆腐脑,别人家的一向不吃,如今他遭横死,还未下葬,妾身想着,至少这几日,能走一走买一买,让他尝尝味,也算全了我二人的夫妻情义。”
    这话说出来就更奇怪了……你和娄凯,能有什么夫妻情意?
    叶白汀见过她几次,完全能看得出来,李瑶并没有斯德哥尔摩的症状,她对娄凯应该是怀有巨大恨意的,只是这份恨意被世情规矩,被她的内心层层禁锢,让她做不出来更多的事,可情意二字,他不觉得有多少。
    他没直接问,只道:“昨夜你在何处?”
    李瑶浅浅一笑:“外子新死,妾身自然是在守灵。”
    叶白汀视线滑过她一丝未乱的发鬓,隐有血丝的眼睛:“守灵很辛苦吧?昨夜睡了多久?”
    李瑶叹了口气:“叫公子笑话了,妾身一向胆子很小,夜里吹个风都要害怕,如今外子去世,更是难以安寝,昨夜风有点大,妾身几乎没怎么睡。”
    叶白汀:“逝者已矣,夫人还是多顾惜自身,莫要熬的太厉害。”
    李瑶垂着头,声音温柔:“许久了就没事了,妾身还有女儿要照顾,也不会允许自己悲伤太久。”
    仇疑青则直接问:“郑弘春死了,你知道么?”
    李瑶愣了一下,很明显:“谁?”
    仇疑青:“郑弘春。”
    李瑶反应了反应,才笑的意味深长:“哦,是那个恶心的男人啊。”
    “你好像并不惊讶。”
    “惊讶不惊讶的,也同我没什么关系,”李瑶唇角弧度讽刺,“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为什么这样想?”
    “他妻子和妾身很像……”
    李瑶这下不仅唇边笑容讽刺,连看向仇疑青的视线都带了讽刺:“有些伤不在脸上手上,外人可能看不出来,可经历过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高高在上的尊贵男人们,又怎会注意这些?”
    叶白汀:“你知道马香兰和你一样,经常被丈夫虐打……”
    李瑶却突然反问:“郑弘春什么时候死的?你们来寻妾身……难不成他刚死不久?”不等对方回答,她又笑了一声,“那你们来寻妾身,算是寻错了人,不如去寻一寻鲁王府。”
    叶白汀感觉这话有内情:“为什么这么说?”
    李瑶看了看前路:“这里离我家稍微有点远,路很长,如若二位不弃,便听一听妾身听来的故事吧。”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一眼,又是故事?
    李瑶却已经率先往前走:“有这么个小姑娘,虽是庶女,命却很好,生下来没了姨娘,可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会苛待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孩,左右到了年纪,一副嫁妆的事,还能为家族带来联姻好处不是?小姑娘长到两三岁,竟然和嫡长女非常像,讨了祖辈的喜欢……你道祖辈为什么喜欢她?因她那嫡姐面相好,十来岁就和鲁王府订了亲,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小姑娘同她长的像,日后岂不是也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族谱一改,小姑娘就记成了嫡母名下的女儿。 ”
    听到这里,叶白汀和仇疑青也猜到了,这是盛珑的故事。
    “家中嫡母并不是喜欢她,嫡姐却同这个妹妹非常亲近,总把她带在身边,非常疼爱她,好东西都会同她一起分享,她顺风顺水的过着日子,过的比别人家嫡女还要好。”
    “可人都是会长大的,她慢慢发现,很不对劲,后宅里有太多让人害怕的事,太多说不出来的脏心思,嫡母不亲近她,是不喜欢,也是没有心力,因为父亲总会打嫡母,每隔半个月,嫡母院子里都会传出浓浓的药味,疼爱她的姐姐就更可怜了,明明嫁到王府,所有人都说高嫁,所有人都说她很幸福,所有人都在羡慕她嫉妒她,每回她去王府小住时,看到的也都是姐姐的笑脸,可姐姐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她也在承受世子的虐打。世子不但打姐姐,还打姐姐的孩子……”
    “她那么好那么好的姐姐,那么可爱的外甥女,竟然有这种遭遇……怪不得每回去王府小住的时间,都必须姐姐安排,不可以心血来潮,原来是因为姐姐每回挨了打,都需要修养!妹妹先是很害怕,之后就是愤怒,她很想做点什么,甚至准备好了,要做点什么,可阻止她的仍然是姐姐,姐姐勒令她不要管这些事,还叮嘱她如果遇到,就带着外甥女离的远远。”
    “妹妹不服气,长了心眼,自己慢慢观察,发现姐姐只是不对她说,因为喜欢她,疼爱她,姐姐不想她有任何烦恼。姐姐很痛苦,也想反抗,也曾回家倾诉,可嫡母非但不帮忙,不愿在父亲面前帮姐姐说话,还劝她忍耐,因为嫡母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她认为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又打不死,忍忍就过去了,还说谁家男人没脾气?没脾气的没出息,有脾气的才叫男人,让姐姐乖顺一点,好生维系两府的关系,一旦出了岔子,别说保不住自己,保不住娘家人,许连儿女都保不住。”
    “妹妹知道的越多,越接受不了,她同情姐姐的痛苦,理解姐姐为孩子计的想法,既然有些事情根不可能有缓和的余地,不如就去解决问题本身,她便设计了一个局——一个杀了禽兽姐夫的局。”
    “她很聪明,后宅浸淫多年,她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比如父亲房里消失的一个个丫鬟,鲁王府从后头角门抬出去的一具具尸体,她知道怎么知人善用,借势谋人……可她还是太稚嫩,她的局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世子被突然叫走,她也被人发现,一剂药迷晕了过去。”
    “一场大动作,换来的是两处危机,妹妹被掳走,王府里的局被世子认定是姐姐做的,那一次世子下手尤其的很,姐姐身上的血,湿透了裙子……自那之后,姐姐便生了大病,怎么也养不好,大夫诊脉说,药石无医,只能看自己扛多久。”
    “妹妹很幸运,在被送去青楼的当口,被人救了,但她已来不及回到王府澄清一切,姐姐的伤害已经筑成……很讽刺是不是?她明明想救人,可最终连累的,还是这个人,如果她不作为,姐姐可能过的苦,熬的难,至少不会一下子病危。更讽刺的是,姐姐病重,姐夫竟盯上了妹妹。”
    “姐姐哪里会同意?她这辈子已经一眼看到头,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可长的跟她那么那么像的妹妹,不应该吃这个苦,妹妹的未来还长,应该寻个平常男人嫁了,这个男人不需要位高权重,也不需要家财万贯,只要是个善良温暖的人就好,她们会相濡以沫,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孩子们不听话,时不时总要顶嘴,她这一辈子要平安顺遂,和喜欢的人白首共老,永远不知道被伤害的苦……”
    “姐姐奋力反抗,可丈夫不会听她的,娘家更不会,她只能咬紧牙关,扛着丈夫毒打,也想多熬几年,熬到妹妹到了年纪,必须要嫁人……可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娘家和丈夫早已达成共识,根本不会允许妹妹出嫁,哪怕过了二十岁,拖成老姑娘,也得守着这个坑,维持这一门姻亲!你一个大夫摸了脉,断了死期的人,一年死不了,两年死不了,三年四年难道还死不了?总有你去的时候,你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妹妹亲事订下,嫁给你丈夫的那一天!”
    李瑶声音飘忽,像无根浮萍,风吹到哪,就只能落在哪:“你看,世间就是这般不公平,女人的命就是贱,没人护着,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苦不堪言,有人护着,结果也一样,只不过一个人的苦,变成了两个人的苦。明明做坏事的是男人,女人死了,他们却照样能花天酒地,为所欲为。”
    “妹妹不管有多聪明,有多少决心,在这件事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教训,对姐姐的伤害都早已注定,她救不回来,她连自己前面的路,都没那么确定了。一天一天,她被世事磨的通透心硬,时常因自己的悔意夜不安眠,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
    “我见过她的眼神,非常冰冷,她对我懦弱的行为非常不齿,在避着人的角落骂过我,真的要这样持续下去么?为什么不作为?为什么不振奋?说我还有女儿,不觉得她可怜?问我有没有好好想过,如果日子这样继续下去,我女儿会怎么样?”
    “呵,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太多……人们总是告诉你各种各样的道理,给你灌输各种各样的概念,好像都很对,可他们从来没告诉过你,到底要怎样做。”
    “她那么自恃聪明,不也没发现,其实她自己也很可怜。有些人活得不好,受了很多苦,会被很多不相干的人笑话,成为外面的谈资,也有些时候,会成为别人的包袱。她的姐姐,就是她的包袱。”
    “姐姐把妹妹当成另外一个自己,好好的疼爱呵护,是希望妹妹,也是希望这另外一个自己能过得好,妹妹得到了这么纯粹,甚至付诸生命的爱,怎会不感恩,怎会不愧疚?她做不了姐姐的英雄,救不回姐姐,至少当外甥女的英雄,为外甥女平一切事——包括她的烦恼,她朋友的烦恼。”
    “她被她自己困住了。”
    这话就很有指向性了,朱玥朋友的烦恼……
    叶白汀:“你的意思是……郑白薇?”
    “你猜?”李瑶没正面回答,唇角噙着浅笑,“人可真有意思,有些人受了苦,想死,可偏偏别人不让她死,有些人不想死,却偏偏死了,有些人没能救回身在苦难中的人,就想成为英雄,做别人的救世主……啊我家到了,妾身要失陪了。”
    李瑶推开门:“若指挥使怀疑妾身,掌握了证据,可随时来上门抓人,左右……”她笑了下,“妾身不管在哪里,都是逃不了的。”
    黑色的大门在面前缓缓关上,遮住了女人的脸。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了一眼:“毫无疑问,李瑶说的是盛珑。”
    “可为什么,李瑶会知道?”
    申姜之前曾排查过嫌疑人的生活轨迹,此二人并无明显交往,只因鲁王世子和娄凯的关系,在各场合大约见过几次,若无深交,为何对过往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些细节,可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申姜都没查出来。
    可要说都是杜撰,全部都是骗人的……目的为何?处心积虑编个故事,就为了减轻自己嫌疑,把别人扯进来?
    叶白汀认真想了想:“盛珑身上背负了对姐姐死去的遗憾和愧疚,在人格上发生变化,是有可能的,但她真能因为过度的背负和愧疚,愿意帮朱玥做一切事,包括除掉她手帕交,郑白薇的父亲?”
    仇疑青:“你有没有注意到,不管燕柔蔓,还是李瑶,她们讲的故事,总是缺失了点什么。”
    叶白汀点了点头:“嗯,燕柔蔓重点描绘了李瑶的前半生,没有之后的事,比如李瑶有个六岁的女儿,生女之前和生女之后有没有什么困境,变化……人的改变,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李瑶变的坚强,真的是从她死了丈夫开始么?”
    仇疑青:“盛珑的故事,也只重点讲了她和姐姐的感情,我不怀疑这份感情的真实性,我见过类似的,非常纯粹,不含任何索取回报的疼爱,可不管盛家还是鲁王府,生活环境都是复杂又压抑的,两家男人都有暴力倾向,一个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姑娘,真的能一点伤害都不受,幸福的长大么?”
    盛珑被盛家特殊对待的原因,是长得像姐姐,那在鲁王府里,她会不会因为长得像姐姐,遭受到其它的,特殊的对待?
    为什么姐姐的爱这么重要,几乎是盛珑半生的救赎和执念?
    可能盛珑真正拥有的并不多,她只有这个。她只有这一个,真心相待,疼她爱她,舍不得她吃一点苦的姐姐。这是她生命中最珍贵,最不想放手的人。
    叶白汀:“还有一点,李瑶和盛珑,成长过程中都出现过意外,李瑶是被继母害的失踪,盛珑是自己谋事不成被钻了空子,前者进了青楼,后者差一点进了青楼,都被人救下了……这个人是谁?”
    照燕柔蔓讲的故事导向,救李瑶的很可能是容凝雨,那救了盛珑的呢?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这个案子里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正义使者,有这么一个英雄,那这个英雄,一定是盛珑吗?
    第87章 看尸寻踪
    “还有件事得注意一下。”
    仇疑青朝申姜招了招手:“地图。”
    申姜一边跟着上司送李瑶回家,一边注意着接收下面锦衣卫送来的最新消息,哪哪都不能落下,那叫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指挥使叫,立刻应道:“来了来了——”
    方才看过案发现场,即刻部署四周搜索,为了确保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正好找了地图,现在就在身上。
    仇疑青接过地图,展开,示意叶白汀凑近些:“你来看——”
    他修长手指在地图上点出几个点:“这里是案发现场,这里是娄凯家,鲁王府,盛家,燕家班……”
    也就是现在本案相关人,李瑶,朱玥,郑白薇,盛珑,燕柔蔓昨夜住的地方。
    “因街巷长短,朝向不同,有些路看起来很远,需要走很久,但直线距离且都不算远,”仇疑青将几个点连接成圆圈,“如果老老实实的走远路,有些人需要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使用工具另算,如果有抄近路的捷径,有些人只需要一刻钟到两刻钟,就可以从犯罪现场走回自己住处,看似全无嫌疑。”
    叶白汀眯了眼:“那精确的死亡时间就很重要了……”
    申姜也看出来点东西:“那最没有嫌疑的不就是马香兰?她那个嫁妆铺子我问过了,距离这里最远,离容家班,容凝雨的住处倒是很近。”
    仇疑青:“若是个案,嫌疑的确会小。”
    叶白汀:“但我们处理的,并不是个案。”
    前面几个女人的口供已经很暧昧不清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马香兰……时间上来不及,未必就真的做不到,也许人家有帮手!
    仇疑青已经吩咐申姜:“立刻走访排查,问询相关人口供,确定嫌疑人从昨天下午到今晨的时间线!”
    不在场证明可以作假,嫌疑人口供会遮掩不清,可真实的时间线又不是非得当事人口供才能得知,下人,周围的人证言,路过或短暂停驻之地的百姓证言,身上留下的环境痕迹,都可以取证,正好这次案发时间尚短,有利取证!
    “是!”
    跟着指挥使娇少爷办过几回案,申姜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百户了,有些小问题已经不用再问,完全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重点要做哪些事,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属下这就去!”转身离开之前,他想到一条之前听来的消息,又道,“因拒绝剖尸检验,我们的人应该已经请了马香兰去司里办手续流程,属下是来不及了,指挥使和少爷若有暇,可去顺便问个供。”
    叶白汀点了点头:“余事自有指挥使安排,你尽可安心办事。”
    “好嘞——”申姜拱了拱手,离开了。
    现场瞬间安静,街道长长,叶落无声。
    叶白汀看向仇疑青:“走么?”
    仇疑青视线掠过少年微红的鼻尖,白皙的手腕,收起地图,将少年揽进怀里,瞬间纵跃而起——
    叶白汀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仇疑青的脖子,生怕自己被从墙头扔下去,这男人又又又不走正路,用轻功翻墙头屋檐了!
    “这样比较快。”
    指挥使一派威武严肃,话音稳稳,表情亦十分正经,如果扣住少年腰的手力道没那么大,姿势上没护的那么紧,一点都不想怀里人被看到的样子……或许还能可信几分。
    然而叶白汀处于飞到高空又自由落体到墙头,随时都一惊一乍,生怕一不小心摔死的担忧中,完全没发现这男人的不对,甚至不由自主……双手抱的更紧。
    北镇抚司里,马香兰已经走好了手续流程,被锦衣卫以各种理由拖延,尚未离开。
    “指挥使回来了!”
    “少爷也回来了!”
    随着院中声响,马香兰看到了从院门转进来的仇疑青和叶白汀,起身迎了两步,端正行礼:“妾身马氏,见过指挥使。”
    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头发挽髻,梳得整整齐齐,没一丝杂乱,鬓边簪着白棉挽的花,整个人看着安静极了,从眉眼神情到肢体语言,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半点紧张,整个人平静极了。
    仇疑青越过厅堂,随手指了指下首:“坐。”
    马香兰福了身,没有问题,也不觉得哪里奇怪,非常配合的,安安静静的过去坐下。
    可这就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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