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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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北在二厂大院门口打个电话,把祁亮申大伟都叫出来。他紧张,潜意识里需要多几个人帮哥们儿壮壮贼胆,在学校里泡妞也流行三五成群结伙呢!
    当年八里庄小学“三剑客”,一出来露脸,都是走路摇摇晃晃拽得二五八万的大男孩模样。
    申大伟已经不是小胖子,是个又高又壮的大胖子,背后看过去像一扇门板,足有两个孟小北那样宽阔,笑起来又坏又憨。
    祁亮最不认生,而且嘴甜,屁颠颠儿就凑上来:“呦,少棠叔叔!叔叔您好我们都可想念您了!”
    祁亮穿一身时髦的乳白色棒针毛衣,灯芯绒长裤。少棠顺手搂过亮亮,夹在臂弯里捏捏,就是长辈见到小辈男孩的那种豪爽和亲热,“小子,你爸生意发达了,现在做什么买卖?你越长越帅了啊。”
    祁亮笑嘻嘻的:“哪有嘛,一般般帅!我爸最近开始倒电视机了,孟小北他爷爷在单位没抽到电视机票,他们家那台黑白电视,就从我爸的门市部买的,日本原装进口的,‘脱鞋吧’东芝,还不用票!”
    孟小北斜眼,嗤之以鼻:小贱样儿的你。
    亮亮很白,眉眼俊秀,家里又有钱有派。照当年标准,此种长相肤色,就是奔着“小唐国强”的感觉长起来的,奶油型小帅哥。倘若按照现在标准,祁亮整个儿就是一“白富美”啊!
    少棠嘴一耸,笑:“比老子当年帅多了。”
    祁亮是马屁精:“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您帅,孟小北老跟我们提起您,讲您在部队里多么有本事,又升官了!”
    少棠问:“学校里有女孩追吧?”
    祁亮谦虚道:“一般一般,孟小北在我们年级也有女生追。”
    少棠一回头,眼底富含深意,看孟小北。孟小北斜眯着眼瞪亮亮:“追我的没有追他的多。追我的女生顶多一个班(部队里的班),追他的女生我们年级有一个排!”
    祁亮很嘚瑟地乐,最骚包了。
    孟小北一直在后面运气,简直忍无可忍,后来终于瞄准在路口过马路的时机,手从后面一扥,把亮亮揪过来,自己顶上去,成功地塞进干爹和祁亮之间。
    少棠一身帅气的军绿色呢子大衣,后摆在寒风中抖动,步伐稳健潇洒。
    少棠却也没有再伸手搂住孟小北。孟小北也不好意思伸手,或者厚脸皮直接开口要求干爹你快像以前那样,捏我的后脖小窝吧,小窝都想你了……
    那种极其熟悉却又开始变陌生的关系,很别扭,让孟小北莫名彷徨,无措,很失望,又求而不得。两人或许就是曾经太熟悉了,认识太久,互相从小看大,一直通信汇报彼此一点一滴。骤然重聚,思念里回忆中的感觉好像没有了,和印象里喜欢的那个人又不太一样,有巨大的心理落差,叙旧都不知从何年何月说起。
    几个人坐112路电车,也没什么目的地,一路往城里方向去。
    申大伟悄声问:“小北,咱们带你干爹上哪玩儿?”
    孟小北:“你说哪好玩儿?”
    申大伟:“去录像厅呗!”
    孟小北:“……都是小黄片,让我干爹看见不好。”
    申大伟:“游戏厅?”
    孟小北:“真老土,你们俩就没别地儿可去了?”
    祁亮一撇嘴:“啐,咱们仨人一起,去过上档次的地方么?别地儿小爷还真不太熟。”
    一行人在他们朝阳一中学校门口转了转,后来还真去了那家最常去的游艺厅。大过年的,游艺厅里仍旧人满为患,全是小青年和中学生。那时的大众娱乐生活形态相当贫乏,卡拉ok与网吧尚未兴起,除了公园和游戏厅,就没别地儿可去。
    昏暗的乌烟瘴气的游艺厅里,一大排游艺机。贺少棠这年纪,就嫌这些东西太幼稚,于是掏钱买币,说,“你们玩儿你们的。”
    孟小北这时突然壮起胆子开口:“要不然,咱们去打台球!”
    少棠抬眉:“你还会打台球?”
    祁亮说:“叔叔您没见过吧,孟小北台球打可好了,他可牛/逼了!”
    少棠半笑不笑,用眼神说话:臭儿子,平时就常来这种地方瞎混吧?
    孟小北小眼一闪,抿嘴不说话:你打不打?
    少棠哼了一声,冷笑道:“走,让老子见识见识,你有多牛/逼。”
    游艺厅里面有个套间,就是台球厅。老板与几名小青年正在打球,大冬天穿黑色跨栏背心,吆三喝四,一看就是半不正经的社会人,室内充斥香烟的雾气。
    孟小北轻车熟路向老板点了一张空桌,一块钱一小时,不限台上人数。
    孟小北一摆头,帅眯眼儿一抖,发出挑战:“干爹,我就想跟你打。”
    也是受场内气氛感染,少棠语气略带往日一丝嚣张:“跟我打,你可别怕输!老子不让着你啊。”
    孟小北也很拽:“我不用您让着我。”
    贺少棠当场甩掉军大衣,摘军帽,又卸掉里面的军装外套,松了松肩膀。这人刚踏进门,里面的人一看是当兵的都愣了一下,都往这边看他,觉着新鲜,威武。少棠捋了捋头发,熟练地挑杆,孟小北码球。
    孟小北先开第一杆,一杆乱打就先蒙进一个球!
    少棠含着烟,眯眼道:“你可以啊。”
    孟小北咬着下嘴唇,神情镇定自若,还假模假式擦擦球杆顶部的灰尘,颇有大将风度,一看就是混迹台球厅的常客、老手!
    孟小北俯□去,瞄准目标红球,架杆的手轻抖,眼角余光,模糊之处,晃动着思念的记忆里那个挺拔俊逸的身躯……
    他这一杆下去,手心就打滑了。
    杆头位置蹭偏,白球旋转角度也跟着走偏,很容易很正的一个球,竟就没打进去。
    轮到少棠,这人找了找角度,弯腰下去,睫毛扑簌,出手。力道竟然大了,球剧烈碰撞台面犄角,眼瞅着就应该进,结果愣是从洞口又弹出来了!少棠皱眉,低声一句“我/操”。
    那天特别的逗,两人都发挥失常了,莫名其妙的,一个接一个地打不进!
    孟小北不服,心里急躁,转身扒掉夹克衫和毛衣,抻开肩膀,一脸虎虎生气的较劲的表情。
    祁亮嚷:“别紧张啊,小北!”
    孟小北咬着牙嘟囔:“我今天状态不好!”
    少棠也脱毛衣了,脱到就剩一件浅绿衬衫,纽扣扯松至胸口处。
    少棠脸色发红,可能也是酒意上头,眼里饱含水汽:“我今天可能是让那瓶‘蒙古王’整的,让你几个姑父轮流灌我,量有点儿超了。我手滑!”
    “我不喝酒绝对没问题,真的。”
    少棠特意对小北强调这一原因。
    至于为啥打个球都失常了,个中原因,只有俩人心里清楚。
    少棠打一个距离稍远的球,半个身子俯趴在台球桌上,一条腿架起来,军裤绷紧,现出结实丰满的臀部大腿线条。孟小北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神思恍惚,又有一丝小甜蜜,视线顺着少棠敞开的衣领探进胸口处……
    两人活动开,逐渐进入状态,周围已经有人围上来看,支招,叫好。祁亮是唯恐天下不乱:“少棠叔叔你们俩谁输谁赢啊,赌个什么的!”
    祁亮说:“孟小北你要是输了,墙角倒立拿大顶五分钟!”
    孟小北反驳道:“五分钟?!要死了。”
    申大伟说:“叔叔您要是输给小北,可就是输给我们仨,您输我们什么?”
    少棠打了个响指,干脆地说:“问我儿子想要啥,要什么我给什么!”
    昏暗的屋中,孟小北眼底闪动一丝光芒,含而不露,心里有句话,就差脱口而出:我要是赢了,干爹……你就……
    他嘴唇蠕动一下,没说出口。
    少棠说话大方爽快:“想要什么,回头我买给你。”
    孟小北深深看对方一眼,大胆地说:“我已经想好了,等我赢了再告诉你!……你到时候别跟我玩儿赖的啊。”
    少棠瞪他一眼,一字一句反问:“我跟你玩儿赖?!”
    两人你来我往,十分专注较真儿,有时为一个球位置动了没动犯规没犯规掰扯半天,谁也没有谦让谁。
    孟小北局中打出一杆特漂亮的滑杆球,把一个高难度路线的彩球打进了袋。台球厅很*的老板都吐了烟,给他叫了两声好,少棠也笑了,用球杆轻拍干儿子的屁股。
    少棠在部队里打球年头久,最终技高一筹。最后一局是眯起眼每抽一口烟,就下腰打出一个球,动作干脆利落,哗啦哗啦把台面全部清干净,没给孟小北再嘚瑟的机会。
    孟小北后来就静静坐在一旁,凝视少棠在球桌上发威。
    他其实不在乎输赢,心里苦笑,赢了也不敢把愿望当众说出口,少棠估计也不会满足他,赢不赢无所谓,只要看见小爹就开心,幸福。少棠打球的各种姿势,透着无与伦比的酷帅,潇洒。
    孟小北虽然输了,出了台球厅,少棠还是给三个小坏蛋每人买了双棒雪糕吃。孟小北本来是认罚的,不赖账,非要在门口打个倒立,少棠大笑着一把搂住他,笑说“跟我你还较这个劲”……
    再次路过他们学校,也不知谁先提起的,“少棠叔叔您不知道,孟小北现在在学校里可风光了,全校都认识他,他是我们学校名人儿!”
    少棠突然很感兴趣,眼底有一丝期盼的亮光:“怎么出名?”
    祁亮申大伟立刻来了精神,抢着描述表白,孟小北反倒不好意思,低着头皱眉“什么啊”、“别夸张”,其实心里特美。
    祁亮:“您想看吗?可惜放假学校关门,不让进。”
    少棠:“翻墙能进么?”
    祁亮:“……”
    小北:“?!!”
    几个坏小子都没想到,小狼遇到经验丰富的老狼!绝对是贺少棠率先提议,而且兴致勃勃,大铁门锁着?咱们翻墙吧。
    那天傍晚,他们从学校大操场某个角落处翻墙进去。
    申大伟实在太胖,本来少棠要扛他上去,后来放弃了,怕他进去以后翻不出来憋在里头,更麻烦了。
    校园安静而优美,他们一路溜过操场,穿过教学楼,摸到办公楼。
    区重点的好学校,校园里有标准化四百米跑道,篮球场,各种完备体育设施,教学楼和大礼堂装修都上档次。少棠用眼看着,不由自主摸摸小北后脑瓢:“不错,真争气。”
    教学楼二层走廊里,他们找到想看的东西。少棠都惊讶了,完全没想到,毕竟闲时书信里干涩的交流远比不上亲眼所见的感染力。他缓步走上前,整条走廊寂静无声,只听到他缓慢有力的脚步。墙两侧顺序挂着一幅幅玻璃镶起的画作,有水粉水彩,有铅笔素描,还有钢笔肖像画和速写……这是学校学生自己的画展,一共四位同学的作品,孟小北是其中之一,大部分铅笔和钢笔画都出自他手。
    少棠沿着整条走廊走了一遍,看得很慢,在每个标记他儿子名字的画作面前驻足。
    看完一遍没过瘾,这人回过头又慢慢走了一遍,生怕看漏,神情极其专注……
    少棠背身看画,孟小北在背后看少棠,心口情绪涌动,那种滋味儿无法表达,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能喜欢他。
    有一幅画,少棠一看就乐了,笑完神情又突然严肃庄重,站远开来,凝视欣赏很久。
    那画是钢笔山水速写,笔力大气洒脱,密林深处,山涧流水,深潭宁静迷人,潭中树影人影青葱,隐约还有一尊裸着背部的人形,蹲坐在潭边,线条略潦草抽象,水中有朦胧英俊的倒影……
    少棠没说话,看了很久,喉结微微抖动。
    孟小北也没说话,也不必说什么。画里的一切,就是记忆中的流年,最美好的时光。
    这幅画他其实画了许多版本,凝聚他成长发育各个时期的感情结晶,而且一幅比一幅更为清晰露骨,交织着鲜明的欲/望和感情。交予老师展览的这张,是最含蓄的,只画出记忆中背部至腰窝的俊美线条,没有把屁股和这里那里画出来。学校相对保守,绝不可能展出他偷画的那些裸/体小黄画儿……
    看完画展,画手与画中主角都还没说什么,祁亮那小子又咋咋呼呼的,拽少棠上三楼参观学校广播站的小屋,每周五中午是学生电台时段,有孟小北主持的采访和点歌。
    后来翻墙又出去,几人敞着大衣,心情热烈,徜徉在这个城市的街头,耳畔是呼啸的北风,脸被刺得通红,心却是滚烫的,带着对真情的渴望。
    少棠脸上酒意褪去,眼底含水,唇角掩饰不住地往上翘,像是从心底突然放下了某种沉重的情绪,特欣慰,特高兴,又很喜欢,嘴角的小黑痦子愈发明显,勾得孟小北很想亲亲这人。
    祁亮申大伟那俩人再絮絮叨叨地聊着什么,这两人已经都听不见。
    少棠走着走着,展开制服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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