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可是你呀，明明在发抖啊

    “好久不见呀。”少女笑意浅浅，笑容却明媚，“步微姐。”
    易步微侧身落座，她脱下肩上的外套，随意搁置在卡座的靠背位置，听见少女的呼唤，她笑开来，“好久不见，柳檬。”
    名唤柳檬的少女有一张极美丽的脸孔，易步微对她有些了解。
    这位容貌昳丽的少女，灵魂倔强，傲骨凛冽，性子清清冷冷，不欲与人纠葛，偏偏与生俱来携着勾魂的气质，过分惹眼的外貌反倒变成负累，叫柳檬饱受其害。
    柳檬想脱困，想自救，这才结识了自己。
    好在大学之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相较于柳檬的外表，易步微更欣赏她的为人。
    柳檬支着下巴望过来，灯光昏蒙，衬得她眸光微亮，浸了泉水裹了雾气似的，美眸盈盈地望过来。
    “比起上次，步微姐好像多了一些苦恼。”
    易步微滑动菜单的动作并未停滞，她不动声色地点单，等到结算之后，这才回答柳檬的话，“没有。”
    柳檬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柳檬垂下目光，唇角的浅笑未去，她漫不经心地拭过咖啡杯的杯沿，勾勒出一道圆弧，语气亦是同样的漫不经心。
    “姗姗还好吗？”柳檬莞尔一笑。
    “刚回学校。”易步微答得简单。
    “你呢？”柳檬接上一句。
    “我可不是随便问问，你看起来有心事。”
    柳檬并不是她平时打交道的那些人，对方是姗姗的好友，加之她很欣赏柳檬，她们的相处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易步微轻轻叹息。
    “和我说说吗？”柳檬紧跟一步。
    “更严重了。”易步微以平静的语气，述说着一直掩藏的秘密。
    “姗姗昨天以及今天，抱了我三次，以及……”易步微略微一顿，“半个吻。”
    柳檬静静听着，没有追问那些拥抱的细节，也没有好奇那半个吻所指的情境。
    “还有。”易步微继续补充，她的情绪一闪而过，只剩平静无澜的讲述。
    “姗姗的情热期刚过。”
    易步微就此停滞，咖啡厅的背景音乐切过，换成另一支优雅的小提琴曲。
    今天还和易姗姗联系过，柳檬自然知晓对方的状况，好友一切都好，反倒是好友的姐姐，这位神秘的omega，让她更加担心。
    谈及昨日的情形，易步微的视线有些失焦，眼前的画面开始迭化，柳檬的身影被拆分，摇摇晃晃，最终融进涡旋。
    她回忆起昨日，妹妹的眼神、体温、转瞬而逝的吻。
    易步微端起咖啡杯。
    而柳檬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她看见易步微下颌收紧，喉口滑动，甚至能想象得到她颈侧的脉搏鼓动。
    “可步微姐忍下来了。”
    等到易步微把瓷杯放下，柳檬宽慰道。
    “还有下一次，再一次，无数次。”易步微并不掩饰，毕竟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能一直自控。
    “总有一次，我会忍不下来。”
    咖啡杯上方热气袅袅，咖啡杯内的咖啡死水般平静，一如易步微不见起伏的语气。
    柳檬想了想，又拉开点单系统，点了一杯加满冰块的美式。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问，“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么？”
    这不是什么开解的话，易步微没有回答。
    “姗姗被你保护得很好。”柳檬又说。
    她留意着易步微的变化，觉察到对方又一次抿唇，皱眉，喉口上提。
    目光下移，柳檬看见易步微覆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拢，手背筋骨微凸，指节蕴藏着掩饰后的颤抖。
    她在忍耐着。
    ——仅仅是因为提及姗姗的名字，就加深了那些欲望么？
    是想要倾泻暴力的欲望，还是想要拥抱易姗姗的欲望？柳檬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易步微看似神情平静，其实理智已经摇摇欲坠，几乎崩坏。
    柳檬一直将自己置于外人的位置，她本不打算插手这对姐妹之间的事，却不免为之担忧。
    “没办法治疗吗？”柳檬示意侍者将冰咖啡放置在易步微面前，状似随意地问道。
    易步微知晓对方的心意，她弯唇一笑，颔首间握住咖啡杯的杯把，冰凉的触感让心定几分。
    她摇头道，“这是我的缺陷。”
    “我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这句话的意义太重了……柳檬微怔。
    这意味着易步微对她的看重，不惜将从未暴露人前的弱点悉数告知。
    她真的快到极限了。
    柳檬再一次看见对方指骨的颤意。
    “企图将我咬下来的人太多，我不会让他们拿到任何把柄，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姗姗知道。”
    “我要一直相信，只要有姗姗在，我就不会失败。”
    那张唇很薄，那眼神很深，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柳檬听出其中的偏执。
    她想对易步微说，可是你呀，明明在发抖啊。
    *
    易步微没再开口，连咖啡杯都不再端起，柳檬静了一会，自对面的卡座起身。
    裙摆翩翩，她来到易步微面前。
    易步微抬眼看她。
    微深的眼窝被灯光隔出一道阴影，眉梢下那块骨骼又镀有微光，两相衬托之下，柳檬感慨于对方骨相的美丽，又因为看不透她的想法而心忧。
    易步微从这个角度瞧人都不显弱势，她神色淡淡，有几分年长姐姐的宠溺。
    “怎么了？”她问。
    柳檬只能看见易步微的忍耐与难捱，她不知道对方具体经历过什么。
    易家一夕变天，长子神秘离世，又传易步微的母亲和父亲悲伤过度，退居幕后。
    从此掌权人易势。
    柳檬再难找到关于易家更多的信息了，只知如今的掌控者成了易步微。
    这位年轻的，身形单薄的omega。
    那过程一定很苦。
    柳檬甚至能猜到，这位忍耐了千万遍的姐姐，在面对妹妹的拥抱时，或许都不敢回拥。
    想至此，柳檬并未犹豫，她俯身向前，抱住了易步微的肩。
    以极温柔的方式，将人揽向肩头。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她呢喃道。
    “请原谅我擅自的拥抱，但我想你该停下来，就放松一小会儿，好么？”
    *
    另一人的气息裹上来。
    对方有相爱的恋人，又是姗姗的好友，而她和柳檬经过一次默契的合作，这个拥抱易步微并不反感。
    她知道柳檬担心她，也知道柳檬想要开解她。
    但是……
    不一样的。
    在这个柔软美好的拥抱之中，那些糟糕的冲动没有消解分毫。
    她看见碎裂的血肉骨骼，闻见浓烈冲顶的血腥气，诡异的兴奋感时刻压在心口，从未消退。
    易步微神色微软，眼尾有笑意流淌。
    她不是姗姗啊。
    怀着这样的心情，易步微心下泛空，却是抬起双手，回拥住眼前的少女。
    “谢谢你，檬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