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８（END）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
    其他人都出门了，大哥去买烟、二姐上班、小妹跟好友逛街、阿母去超市，魏父魏母已经回对面的家。
    他，就要搬出白家了，要回才住没几天的旧家。
    还不能反应自己的四肢，脑子都还没按下开机键。
    就听到他要离开的事实。
    明知该感到欢喜。
    为何却惆悵失落？
    我帮魏陆琛收拾衣物，他在整理行李箱。
    我们都没有说话，不过再不说，我一定会心病。
    「你后天搭飞机吗？」我故作镇定，淡淡开口，想掩埋住心底的絮乱。
    「没有。」
    「我爸已经订明早的票了。」
    「哦......」我很小声的应答他。
    「时间很快呢。」他盖上行李箱，微笑看我。
    「原本我还以为，我来到这里会充满不愉快。」他吁气。
    「我对有父母的家庭不怎么了解，但自从搬到宓乔姐家后，我好像感受出来了。」魏陆琛的眼神沉下。
    「魏妈妈让我了解母亲的爱有多深沉，叮嚀我要吃饭，夹了很多菜给我。」他以我没看过的轻松表情。
    「也跟我说做事要三思不要勇猛直前，不然现在，我应该就像国小学生一样吧？」煦煦微笑，「是我看过最聪慧的母亲。」
    我抿住下唇，喉头紧绷。
    而他又开口了。
    「聿钦大哥让我知道，身为家里唯一男性，除了威严还要有着戏謔，更要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刚才他还好笑的跟我说，如果哭着回来，他要第一个给我拥抱。」魏陆琛笑道：「他一定是个好父亲吧？」
    我的眼睛发酸了。
    「侑姍大姐，让我明白能放能收的道理，不像聿钦大哥和姷佳，她是最理性的那一个，也是最懂得打理的那一个。」他浑厚的嗓音像优美的旋律奔进我的耳，「我觉得，她一定很适合当领导者。」
    哽咽，忍住鼻子里的不适。
    「侑佳，让我感受到有个妹妹的存在。」他拿着手中的衣服一笑，「时而对我撒娇，时而互相斗嘴，还有教功课时她一副崇拜的眼光。感觉，我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个妹妹。」他说：「这个妹妹，让我当哥哥的感到很自豪。」
    「还有钧祐，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希望宓乔姐能多管管那傢伙。」停一下他又开口：「还有嘉俞姐姐，替我传话给她，我很乐意有她这个乾姐。」他微笑轻声，「我是独生子，很希望有个港湾。」
    咸泪侵蚀眼眶而模糊，胸口微热而发疼，只能凭着眼中的色泽来断定他人在哪。
    「最后还有......」
    他睨着已经看不清他的我。
    「宓乔姐。」他的笑意更深了，原来，他有个小酒窝。
    当他说出我的名字，三滴泪忍不住诱惑，滑下脸庞。
    「宓乔姐当了白母的慈爱；当了大哥的威严；当了二姐的理性；当了小妹的柔顺。」他静默半晌。
    「宓乔姐，你这个保母当的很成功。」他微笑摸上我的长发。
    我摇头，哽咽的不适渐增严重，泪水也逐渐积多。
    「别哭阿。」他拧眉，口气不佳：「你都几岁了，这种情形不是会骂我？」
    我用手臂擦去脸上乾掉的泪痕。
    很没有影响力的骂了：「白痴。」
    他微笑。「这样才对阿。」
    「睡觉吧。」他说道，起身要关上电灯。
    但他身子却一怔，视线往下方。
    这时的我也回神来，发觉自己握住他的手，很紧，比上次莫钧祐来的更紧。
    「我......」我露出动物发觉人类侵袭时的惊吓表情，连忙抽开他的手。
    但魏陆琛却在下一时间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进他的怀中。
    我只挣扎三秒，之后就停下了。
    「宓乔姐，一下就好。」感觉到他把头埋入我的肩窝。
    我抿紧唇瓣，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回拥他。
    我抱过宋邵禹，也抱过莫钧祐。
    但这男孩的拥抱，比我想像中还要宽阔温暖，原本冰冷的身子都暖热起来。
    我抱他很紧，他也抱我很紧，我们好像是粉磨碰到了液体，要融为一体似的。
    「宓乔姐。」他在我耳边轻说几句。
    我又哭了，而且我哭的很大声，但我深信其他房里没有听见。
    缓慢的，我闔上眼皮。
    现在应该要跟他说的话是一大堆，堆积成珠穆朗玛峰高都还不够。
    但是我的脑袋已经跟我说需要休息了......
    魏陆琛看着在他怀里熟睡的白宓乔，眼神沉下，他轻轻地、不惊扰地在她的额亲了一下。
    「你已经看过最真的我......」他低声，像是说给自己听，又或是说给熟睡的人儿听：「那什么时候才换我看见真实的你？」
    冰冷的他，因宋仪萱的事保持理性的他。
    在碰上白宓乔那一刻起，全都被打散掉了。
    他喜欢逗这个大他七岁的女人，跟年龄完全搭不上的她。容易脸红，容易结巴，容易娇怒。
    但有时又会摆出架子，跟他说要记得做好什么事，怎么处理，怎么完成，怎么去做。
    自己喜欢上白宓乔时，对方已经投入自己好友的怀里。
    虽已经分离，但他不免有些担心，深怕自己又会被遗弃掉。
    他是个懦夫。并不完美。
    其实莫钧祐才是最大赢家。
    魏陆琛轻挪身子，按下关灯。
    他把白宓乔放到床上，自己躺下，拥着她。
    白宓乔虽在梦中，但手很自然的回抱他，他芫尔一笑。
    这是他第三次吃豆腐，第二次亲了她的额。而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让他离开前，能够沾染她的味道，给了自己最后一丝的私心吧，他不愿回到自家。
    这里才是他的家。
    魏陆琛跟白宓乔紧拥着。
    那是其他人难以达到的......
    心灵相通的最高境界。
    梦里，我看到了父亲。
    脸上依旧是我熟悉的慈祥笑容。
    小乔。
    爸？
    小乔，你幸福吗？父亲摸摸我的手，我才发觉，我变回小时后的纯真模样。
    小乔......我顿了顿。
    小乔也不知道了......我黯下眼瞳。
    父亲轻笑。
    然后把我抱住，轻抚我的肩。
    小乔，你现在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还没回答，一白光照射我，我瞇眼。
    然后，我就醒来了。
    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我起身，记得昨晚有股温暖环绕，但现在身体已变冰冷。
    昨晚，我跟魏陆琛一起睡吗？
    机率很大，我想着。
    突然间，我发现魏陆琛的行李全拿走了！
    快速打开房间门，难得五人都坐在沙发很安静吃饼乾。
    「阿！小宓早安阿。」阿母对我微笑。
    「乔，要不要吃饼乾？」二姊也笑说：「大哥从公司带回来的哦。」
    「乔姊姊快来吃，这饼乾很脆耶。」小妹说完，还咬了一口给我看。
    「白宓乔，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啃掉了。」大哥顶着贼笑脸说道。
    「......陆琛呢？」
    五个人有默契的不动了，像钉子插入。
    阿母先过神。
    「回去了......」阿母说：「早上六点就被魏妈妈接走了。」
    我僵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然后手机显示出陶嘉俞大小姐。
    用着没知觉的手按下通话：「......喂？」
    「女人，你的假休的差不多了，准备开工啦！」
    阿。
    我都忘了我还有工作这东西。
    「好。」我应声，掛掉电话。
    「小宓？」二姊轻声叫我。
    「我去工作。」我微笑跟他们说，回到房里。
    没错。
    工作！
    ╳╳╳╳
    魏陆琛离开也才第五天，我就像个失去丈夫的孀妇。
    宋仪萱跟宋邵禹，会跟着莫钧祐一起过来看我。
    我很想笑他们自己疑神疑鬼，莫钧祐还说替我掛个精神病号，让我极度想把他切八块。
    陶嘉俞几乎是每天过来，还跟我说打算住在我家，当我家的第二住宿客，老子当然是马上反对。
    这种白痴日子也让我暂时忘了那个人，每天都还算是很轻盈度过。
    按下存档，我看着一行行的字。
    当时明明要写悲情家世的女人，却一直写成活泼乐观的女孩。
    现在要写活泼乐观的女孩，还真变成悲情家世的女人，有点......想笑。
    「宓乔，帮妈妈倒一下垃圾。」我妈在客厅喊道。
    「好。」我起身子打开房间门，把门外的垃圾一把拎起。
    经过客厅，我想到，之前他刚来我家，我正是这样经过的。
    那时看到他还会小鹿乱闯，但自己根本不知情。
    看了眼沙发，这时的他应该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看着漫画。并用诡异笑脸朝我说：「早安，宓乔姐。」
    我打开门，按下电梯。
    感觉自己旁边站了一个巨人，对我说：「嗯。」
    当时我问他是不是要出门，之后想着：这人真的很没血没泪。
    我下楼，把垃圾丢进桶里。
    我站在大门前，看着眼前的马路。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这里。
    最初，是在这。
    如果自己当时没在这......
    还会有这段孽缘吗？
    「笨......」
    「笨蛋魏陆琛......废渣，烂人，没种，脑包，贝戈戈，下三滥，死太监，臭柴犬，冰块男，坏掉冷气，发霉冰箱，去你爷爷奶奶......」我吼道，眼睛的酸溜液体已经落下来了。
    「魏陆琛！给老娘死出来啦！」
    「阿不是说很快回来？你那天晚上说的都是狗屎废气话吗？喂！你给我回答阿！」我跌在地板。朝天空大吼，不管其他邻居经过的眼光，也不理警卫无奈的催促。
    「小姐，你这样会惊扰到人......」
    「我管你狗屁惊扰。」我不顾一切发洩宣示：「老子只要老娘的男人回来！」
    「一下老子一下老娘，你是要老子还是老娘？」
    「管他老爸老爷，我要我男人回来！」我没看声音来源，继续大吼。
    「我都还没跟他说爱阿！」
    「宓乔姐，这里是公共场所，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哦。」
    这叫法，这声音，清楚彻底，关闭我的吠叫按钮。
    不会吧？
    我把视线放回眼前马路，魏陆琛背着当初一样的后背包，穿着当初一样的衣服，白t、七分裤。
    「死冰块......？」我瞪着眼前的人，眼睛瞪很大、非常大、超大！
    「见到我需要像个死人样盯着吗？」他冷冷道。
    「你回来了？」
    「不然我站在这干麻？」他翻了我白眼说：「要我回去也可以。」
    「你不是在旧金山？！」
    「我跟我爸妈说了，我回去看完爷爷奶奶就要离开。」他微笑。
    ......
    真是他。
    我还是膝盖跌在地，像个玩偶。
    「别跪我，我跟你已经差很多岁了，你想要白发送黑发吗？」
    我马上站起来，但因为压了太久，所以大腿已经麻痺，害我软脚一下。
    魏陆琛见状，走上前把我扶起。「还可以吗？」
    我不回他，只是看着他。
    「臭傢伙......」我轻声骂他，有点像撒娇，「都不寄封信过来。」
    「以为很快。」他耸肩，「但爷爷生病，我去照顾他，所以耽误了。」
    「魏陆琛。」我喊他。
    「嗯？」他看我。
    「我小妹满五岁，有次我带她去杂货店买糖果。」我开始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宓乔姐？」他不确定喊了我一声，感觉我是惊吓过度头壳也坏了。
    「我爸是跑业务的。」我道：「那天当我带着小妹要过马路，有辆卡车过了红灯，直接往我小妹撞去。」
    「宓乔姐......」他皱眉。
    我微笑。「当时的我惊讶过度，身体不能动弹，一男人衝上前，把我小妹推了过去，就像影集里的武打片段。」
    「然后，血噗嘶──喷到我的脸上，那时我看了倒在我面前的男人，感觉没什么，对不对？」我轻轻说道。
    魏陆琛只是轻轻用手掌盖上我的唇。
    「我知道了。」他道。
    我抬眸，望进他的眼。
    「我已经看到最真实的白宓乔。」他微笑，「你那晚根本没睡吧？」
    我笑着不语。
    「陆琛。」我轻喊他。
    「愿意跟我这个喜爱小说剧情的老女人谈场姐弟恋吗？」我笑着邀请他：「听说这是现在小女生最喜欢的题材哦。」
    魏陆琛低头凝视我。「如果我说我已经想娶宓乔姐回家了呢？」
    我微忿推他。
    「才几岁，给我认真读书后再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加你设计的新屋子过来跟我求婚！」
    我没忘记当初我跟他约定的。
    等他成为耀眼的星星，要为我设计一房间。
    但现在，我希望他能设计我们的家。
    天阿，原来我对这事这么渴望！
    「宓乔姐，你真的变好多。」他叹一口气，「如果当初你是这样对我，说不定我还会马上心软忘了宋仪萱......」
    「魏陆琛！」我瞬间瞪他。
    他笑出声音。「原来宓乔姐真的会吃醋阿。」
    「废话！我也是个女人阿！」我撇头不看他，这小子就算长大了，恶霸这个习性依旧没有改变。
    「那，你真愿意养一个坏掉的冷气机、发霉的冰箱？」他警告：「我可能会比之前对宓乔姐的态度来的更强硬哦。」
    「没关係。」我朝他漾出璀灿微笑，两隻手超自动的环住他的腰。
    「好像也只有我这个老保母适合待在你身边。」我轻声说。
    「矮额，原来宓乔姐还会说这么肉麻话。」他抖了下。
    「喂！」我朝他耳朵大吼。
    「白宓乔。」他突然喊我的本名。
    魏陆琛把额抵在我的，我们看进对方的眼里，彷彿漩涡......
    「你真愿意等我毕业吗？」他低哑问道。
    「嗯。」我点头，「老子等你回来服侍。」
    他笑开，大男孩的爽朗天真笑脸。
    我看着他，摸上自己渴望许久的滑嫩脸庞。
    「欸魏陆琛。」我轻喊。
    「干麻？」
    「结局了吗？」我问他：「就这样？」
    他偏头，沉思几会。
    「好像还没。」
    「那还有什么？」我微抬高头，看他。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骂也骂，该哭也哭，甜滋滋的话我也讲了。」
    「但我还没说。」他点醒我。
    「哦对！」我蹙眉。「那你现在快点讲阿，这里是大楼前耶，很丢脸。」
    「你现在才发觉会不会太晚了？」他失笑。
    我顽皮的对他吐吐舌。
    哪知这傢伙色心大发，我才把舌头吐出不到零点五秒，他也伸出他的挑起我的舌头含进他嘴中，接着趁我没有防备碰上我的唇瓣。
    「唔！」
    我红着脸，哪有这种接吻啦！
    给老娘重来！重来啦！
    魏陆琛像是明白我的怒火，他松开我，冷冷道：「我说宓乔姐，你看起来很熟练，怎么还像个十岁小女孩？」
    他又说：「说不定五岁都比你高超。」
    「喂！」我涨红脸，「这里是外面耶！」
    「你都在这里大喊我是你男人了，那我不就要也宣示一下吗？」他勾起唇，好心情看着羞到爆我。
    「吼，我要回家了！你给我睡客厅！」说完，我气着要衝进公寓大门。
    「欸，等一下。」他拉回来。
    「干麻？」我拧紧眉，疑惑看他。
    「我当时在你耳边说的。」他微笑，「你是不是也该回答了？」
    语毕，他看着比方才更加羞涩的我。
    我叫他把耳朵靠过来。
    他微笑靠过去，我却用力咬他的脸颊一大口。
    当他吃痛的想要骂出，我又拉着他的领子，把唇献上去。
    然后我在唇中缓缓张开，他也因贴着我的唇跟着说出......
    我，与你，相差七年之久。
    我，与你，认识才一年多。
    我深深信任着，我跟你的感情比少了那七年都还来着牢固坚定。
    纵使你的霸道恶性让我又吐又气极度的狼狈不堪。
    也许，真的要我这个老老保母，才能够好好管教你这个小鬼头。
    爸。
    小乔，很幸福。
    这段话，是我和你一起说出口的。
    「谢谢，我的爱。」
    那一层，在我们两方眼里，是最幸福的楼层。
    仅此一楼，绝无分层。
    看来，我的新小说又有点子可以增加了。
    魏陆琛，受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