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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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冷!”青儿推一下坐在旁边的廖之远,哆哆嗦嗦地咋呼道,“冻死我了,快把你衣服脱下来,那个棉披风!你肯定没我那么需要它对吧?你不是有武功可以抗寒吗?披风给我御寒!”
    廖之远闻言慢腾腾地解系带,并毒舌道:“胖妞也怕冷吗,我以为你只有夏天怕热呢。”
    青儿听后恨得咬牙切齿:“廖之远你竟敢损我,姑奶奶变成这么胖,你没有责任吗?我从小吃东西的时候,你从来也没拦着我呀!还天天给我买外面的红油烧鸡!居然喊姑奶奶‘胖妞’,你有没有当哥哥的样儿?”
    “哥哥,”廖之远解下黑羽大氅递过去,鼻音哼哼道,“你不是说你不是我亲妹吗?不是要跟小爷断绝兄妹关系吗?”
    青儿一把抢过大氅裹在身上,又哆嗦了两下才止住,带着体温的宽大厚实的布料让她觉得好过了一点。渐渐稳定下来后,她注意到坐在马车车厢另一头的何当归,衣裳穿得比自己还薄,于是第二次将剥削的目光落在兄长廖之远的身上,张口道:“快把你衣服脱下来,那个棉袍子!你肯定没小逸那么需要它对吧?你不是有武功可以抗寒吗?袍子给小逸御寒!”
    何当归倒真没觉得怎么冷,也不知向来胖乎耐寒的青儿怎么冻成这样,只能将之理解为,她正跟她哥哥撒娇呢。正要开口谢绝,就听廖之远怪叫道:“卧槽!小爷说怎么冷下来了!”他一撩马车帘子,显出外面的冰雪世界,诧异地说,“刚刚还是个大晴天,怎么转眼就下起雪来?你们扬州这个地方,年年都有这么大的雪吗?”
    你们扬州?那这话是问她的喽,廖之远和青儿都是京城人。被点名提问的何当归垂眸答道:“我住这里的这些年,好像只下过两次雨夹雪,还没见过真的雪。”
    她和青儿被廖之远拎着飞出了清园,一出园子廖之远就粗鲁地将她们丢在地上,大呼“太沉了”。青儿扯着他吵闹一番,然后他们就注意到门口有三辆红顶马车,柳穗也候在车边等着,还双颊红扑扑地跟廖之远打招呼,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的。
    既然有代步工具,他们也就笑纳采用了,不理它是不是“嗟来之食”,又或者是主人家撵走她们的附赠。而上马车的时候,青儿要跟何当归一处坐,廖之远又扯着青儿衣领不松手,说问道一种阴谋的味道,疑心她又要逃跑。于是最后,三人就同上了一辆马车,何当归坐到距离廖之远最远的车尾,柳穗挤不上车,只好去坐另一辆。
    因此,在马车这个狭小空间中,三个人就都不像初见时那么犀利了。何当归怕惹恼了廖之远,他有做些什么无礼举动出来,而廖之远怕青儿的爪子又来挠他的脸。明日就是上元节武林大会,不知要跟多少名宿打交道,怎么能破相呢。
    青儿冻得厉害,盖上大氅才好一些,她怪异道:“你们两个不冷吗?南方下起雪来比北方冷多了!哥你快脱衣服给小逸,她身子弱比林黛玉!”
    廖之远真的就解腰带脱外衫了,何当归连说“我不冷”也不起效果,青儿就认定她冷,廖之远对她的存在表示出一种“漠视”,仿佛车厢里只有他和青儿,而青儿的要求,他不过是照办而已。夹棉外衫脱下递给青儿,青儿又转呈何当归,何当归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暂时披一披那件沾着麝香味道,还有点酒味的衣袍。披之前不觉得冷,披之后觉得很暖和,那就暂时暖和一会儿罢。
    于是,被拔光毛的廖之远又开始飚射怒意了:“死丫头!你没事去招惹曹刚直那个变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他心理变态,喜欢杀人,折磨人,最喜欢虐杀少女,像你这样胖胖的,最对他胃口了!而且最让人打从心里发寒的有两点,一是他爱啖人肉,二是他是个‘不死之身’,十年里容貌不老,刀枪过身后,不流血也不死的妖物!”
    青儿听得目瞪口呆,转头问何当归:“真的吗?那个帅哥太监,真的是那种人吗?”
    何当归沉吟着说:“我只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以人肉为食的人之一,连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因而闻名天下,认识他的人没有不避退的。他是东厂总管曹鸿瑞的义子和爪牙,人前称他‘飞鸿爪’,人后骂他‘阎罗犬’,除此之外,我就对他没什么特别研究了。没想到他还有刀枪过身不受伤的绝技,难怪他从来不怕别人暗杀他,反正此人乃一十足的邪物,提起来就让人心慌慌的,能避则避吧。将他当成僵尸、妖怪一类的存在就对了。”
    青儿吓呆了,讷讷问道:“怎么办?他……我跟他有个约会!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第446章 祖坟冒了青烟
    更新时间:2013-12-20
    “什么?曹刚直约了你?”廖之远和何当归齐声问……
    青儿青着脸,嘴唇是煞白的,讷讷道:“是,是我约的他,我看他的钢手很灵活,还能挠痒痒抓头,就像是改造人弗兰奇,顿时启发了我一个主题店铺的灵感,于是我就约了他喝茶,还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廖之远和何当归双双失声,青儿爱玩爱闹是众所周知的事,闯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可是这一次……
    青儿继续说:“然后他想了一下,觉得下个月有空,我就约他下个月一起游湖了,顺便请画师多给他画点画。”
    廖之远呆愣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了。何当归还稍显得镇静一些,安慰说:“下个月的事,到时再说吧,吃人魔大人很忙,做的都是大事,未必有空理睬你。你是廖家千金,借他胆子,他也不敢拿你涮锅呀,”
    饶是如此说也不能让青儿觉得轻松些,没想到古代买卖人口合法也就罢了,如今连吃人也合法了,真原始野蛮哪。廖之远陷入沉思中不语,少时途径罗家后巷,何当归率先下了车,青儿问廖之远是不是将她带到关府,扔下就走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她顿时觉得跟何当归在一起更安全,慌不迭地也跟着下了车,廖之远并未阻拦,由她去了。
    这次她闯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如何给她善后,把他也难住了。何当归看上去比青儿懂事点,希望她先看好了青儿吧。打定这样的主意,廖之远说:“你们两个暂时住一起吧,下月里我有空将你带回京城去,扬州读书的时光,到此为止吧。”
    青儿直觉性地反弹,不过转念一想,何当归下月也要嫁去京城,同一个节奏啊,还是不分离。于是也就模糊应下来。何当归和青儿回了趟桃夭院,离家很久,何当归都有点儿近乡情怯了,想到蝉衣咋咋呼呼的架势,还有点犯怵,于是也不叫她来问话,只叫青儿喊了芡实来。
    文文静静的小丫头芡实见到何当归后松了口气,说:“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老太太急着有事找你,也派人关府叫了,可那边儿不光没有你和青小姐,还走失了个他们府上的四小姐,听说是死在外面了。可把老太太急坏了,只差报官找你了。再有,家里刚刚又出了怪事,是一个京城来客,进门就指名道姓要找老太太说话,递了一样物件和一封短书进来,老太太一看就将那人叫到后堂说话,说了两句那人就走了,咱们府里就欢欢喜喜开宴席了,还是大宴呢。”
    “陌生的京城来客,让老太太很开心……”何当归推敲着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芡实点头:“前些日子,就是小姐去青小姐那儿住之前,二小姐因为小错而被老太太处分,关进经阁禁足了,每日只一碗清粥养着。二小姐的心腹丫鬟偷出去,要给孙家报信儿,结果被捉住打背花儿,却是个不禁打的,只十几下就断了气,草席一裹了事。自那之后,再无人敢为二小姐报信、求情,或者送吃的给她了,四小姐从头到尾都没露个面。”
    “哦?”青儿来了兴致,“我倒错过了好戏,只听说孙湄娘倒台了,也没亲眼瞻仰下那大快人心的一幕。孙湄娘还活着呗?”
    芡实不说孙湄娘,仍说罗白琼:“二小姐哭得跟什么似的,叫娘娘不应,叫爹爹不闻,叫妹妹,妹妹自己刚被个下人喊‘女儿’,喊完那人就自己连自己给点着了。老太太不悦,而四小姐总是深居简出,没有什么错处,老太太也就罢了,听人说,用度苛减了不少哪。因此四小姐为了避嫌,再不肯理会二小姐的求助。如今最奇怪的就是,那名神秘的京城客商走之后,老太太又做了桩创举,她叫人将经阁里的二小姐放出来,打扮好了,让坐宴席的首席呢。”
    “罗白琼复宠了?”何当归听后真正疑惑起来,想了一会儿恍然想起,是不是昨日街上遇着的太监二人组,真的是为哪位贵人,甚至可能就是长孙殿下朱允炆本人,物色个伺候的女子。他们先远远在船窗口瞧了一眼自己的脸,相中后跟上来。而自己当时也不确定他们具体是哪路邪神,索性就栽赃给罗白琼,让她有点事忙。没想到他们信以为真,并且上了心,打着他们主子的名义来讨人了。
    估计真的是朱允炆,否则老太太的兴奋劲儿不可能这么大,连罗白琼烧祠堂的事、孙氏失贞的事都不追究了,还将她认作亲孙女。是要将她华丽装扮之后,像献牲口祭物给河神一样地献出去吗?那这一回罗白琼能土里翻身,还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呢。
    老太太应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冒领了这份儿皇差。来要人的太监,肯定会提一提在街上遇见过一美貌少女,度其品貌很适合伺候殿下,因此要走个捷径,不让罗家二小姐经过选拔,便直接送去伺候真正的天潢贵胄了。
    开了好大一个后门!说起来,今年也是选秀之年呢,罗白琼的名字说不定也有份,被列在送选名单上,要是不用选就能做个东宫才人,那可不乐坏了老太太,叫一声“罗家祖坟冒青烟了”!所以,老太太明知太监们看上的女子不是被囚禁经阁的罗白琼,还是顶下了这份皇差。毕竟罗白琼也是一名美人,打扮打扮也差不到哪儿去,既然有机缘被错认、直接找上了门,说不定也有机缘能得宠。
    何当归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说不清是后悔或者庆幸的表情。不过要是再来第二次,她或许还会这样做呢?给一个人她想要的东西,就是帮了她大忙吗?将罗白琼推到东宫的锦绣繁华堆中,那位大小姐能摸爬滚打起来吗?
    “我靠!”青儿满脸不忿,“这是什么情况?干嘛把她放出来!”
    何当归想一下问:“丁熔家的呢?孙氏被休、被囚禁,难道丁熔家的没出来说话?二小姐被放出经阁,她没再为母求情吗?”
    听得何当归亲口问到了孙湄娘头上,芡实不能再不说实话了,她还未开口,却突然“扑通”跪下去,磕了两个头才说:“小姐开恩,小姐别恼!你先保证了不恼,奴婢才敢讲事情的原委讲出来。”
    青儿怪道:“这是干什么?有话就说话嘛,小逸她从来没对你们发过脾气呀。”
    何当归心知事情有古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起来说话吧,我不恼你就是,孙氏她到底怎么了?不是被关在石室中,在等她水牢的那个房间修葺好吗?”
    芡实还不起来,又抬头要求说:“小姐不怪罪奴婢,那也不要怪罪小游了,蝉衣骂他是‘内奸’和‘叛徒’,可奴婢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才会那么做的,而且已经三天多了,他都闷在房里不肯吃饭喝水,人都憔悴了。小姐你平时最疼他,无论他做错什么都不计较,这次也宽放他一回吧。”
    何当归真叫奇怪了起来,叹一气说:“你再绕着不说实话,我就遣走你,将蝉衣喊过来问话了。她这许多日子没见着我,不定揣着什么炸药包呢。”
    芡实当然不愿何当归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赶忙抢着说了:“小姐息怒,奴婢决不敢对您隐瞒!那个丁熔家的,听说她主子的舌头自己咬断了,人也有点疯癫,被老太太下严令关进了石室,丁熔家的自然是一番闹腾。不过树倒猢狲散,孙氏都下马了,谁还再买丁熔家的的账,恨她的人在罗家能挤满一堂屋。且老太太不知怎么跟孙家人通了讯息,不声不响就连孙氏给休了,双方都和和气气的,家里人都将‘二太太’三个字嚼碎了,改叫‘孙氏’,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没有不拍手称好的。”
    “说重点,”何当归放下茶杯,“孙湄娘和丁熔家的怎么了?小游又做错了什么事,还得你为他求情。”
    芡实咬牙说下去:“丁熔家的日夜都蹲在石室门口,听说谁都撵不走她,后来有一日,老太太接报说,丁熔家的一头撞死在石室外的墙上了。有人看见她撞墙,好心要送她去看郎中,可她就死死巴住石室的门槛儿那样子断了气,死后手还不松开。家里出了人命,死的人还有个做官的儿子,老太太也不能不理了,就让人去石室里面瞧一眼,结果发现是孙氏小产了,血流了一地。”
    “妈呀,那女人还是个孕妇?”青儿倒头一次听说这个事,“虐待孕妇……是稍微有点儿不人道了,在我们那儿,就是女死囚、女汉奸,也得好吃好喝的让她生了小孩再处死。”顿了顿又摆手说,“小逸,我没反对你的意思呀,我知道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你要判了谁死刑,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该死的人,俺不会多质疑的。”
    “她小产之后呢?”何当归还是不明白这跟小游扯上了什么关系。
    芡实垂头道:“石室大门一开,孙氏趁众人不防备,一下子冲出去,投了外面的小瓜湖,眼看就要溺亡。也有想下水救人的,老太太拦着不让,可突然就有一人冲过去,跳到湖里把孙氏给捞出来。救上了之后发现孙氏还有气,他就给老太太磕了十几个响头,脑袋都磕破了皮,恳求老太太将孙氏或遣送回孙家,或送进尼姑庵修行,就当给罗家积个阴德了。老太太见孙氏的惨状,也是有所动容,可咬着一句话不应。”
    说到这里,芡实顿了一下,当时的目击者很多,就算她不全告诉小姐,以后还是会有人说,索性就说了实话吧。她继续说:“救孙氏和给她求情的人都是小游,见求情求不下来,他一时着急,就将小姐你给搬出来。他说,小姐你自从协助老太太办了孙氏之后,一直睡眠不好,才去了青小姐那儿找伴儿去了。”
    “……后来呢?”何当归表情有点阴沉,声音也阴测测的。
    “后来,他还说,”芡实吞吞吐吐地磨蹭了一下,方道,“你遭了点霉运,曾有几天夜里做恶梦,白天才能安睡,夜里就在梦中哭叫醒过来。而且此事是我们桃夭院里的人都知道的,小游跟老太太说,若是不信,可以传来桃夭院其他人问,小姐你是否对孙氏被休的事有些愧疚,才会……遭了报应,夜里睡不着觉,白日神思恍惚。”
    青儿呆住了:“小逸拿他当亲弟弟,他干嘛这样说小逸,就算为孙湄娘求情,也不带这样的呀。他什么时候跟孙湄娘攀上交情的?有一次,那个‘孙湄娘春宫图事件’,不还是他将孙湄娘一群人给吓唬跑的吗?”
    “是呀是呀!”芡实忙重提小游的功绩,“小游跟了小姐几年,人又笨又憨直,滥好人一个,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呀。奴婢猜,他那天可能是中邪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何当归连声问:“孙湄娘呢?老太太放了她了?送回孙家了?孙家收下人了?”
    “孙家没要,让个和尚给化走了。”芡实道。
    ☆、第447章 女人不叫和尚
    更新时间:2013-12-20
    “和尚?”青儿一惊一乍地问,“孙湄娘出家当和尚去了!”
    何当归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大明朝有走方僧的俗例,他们除了化斋、化缘,还化人和渡人出家,男女不限,男的当和尚或居士,女的当尼姑或家尼,不想剃头的也可带发出家。一旦出了家,在家时做过的坏事都能一笔勾销,前事不计,这个也是俗例。”说到这里,她俯视芡实,紧声喝道,“事到如今还不从实道来!难道是我平时太好性儿了,所以现在你们什么话都含一半、吐一半了么!”
    芡实哆嗦一下,当下不作隐瞒,娓娓道:“小游为孙氏求情,又讲了小姐你对付孙氏之后的愧疚不安,于是老太太也开始疑心,是否罚孙氏罚得过重了。当时在场的汤嬷嬷见状也说了,给孙氏入罪是三小姐你引的头,而小游又是你的心腹人,因此他的话应该不假,再者,今年本就不太平,开年就出了天灾人祸的事,倘或家里再活活逼死一个人,不免伤了罗家阴鹜,是不祥之兆。”
    何当归叹气问:“老太太最听汤嬷嬷的话,那她肯定不再追究孙氏对罗家犯下的罪喽?”
    青儿也插了一嘴:“不妙啊,小逸,孙湄娘被整的什么都没了,舌头也咬掉了,要是她把她一切的不幸全都怪罪到你的头上,那她恐怕光恨你都能恨疯了!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她恢复了自由,不会一时眼红,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吧?”
    芡实埋头道:“其实当时闻讯过去的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有此顾虑,尽管大少爷当时又发病变成小孩子,不过他还是站出来说了句有用的话。他说,一则小姐你心地善,谁有不好了你都跟着伤心,因此小游的话不能说明什么;二则孙氏记恨罗家和老太太,她还有个在京为官的弟弟,若是两人见着面,孙氏将在罗家受的委屈一说,她弟弟来找罗家麻烦怎么办?同时二少爷也助言说,小游早年撞过车,脑子一直有问题,前几日还成天头疼,现在二少爷他还在帮小游治脑病,因此小游的话不能当正经话去听。”
    “老太太什么反应?”尽管知道了结果,何当归还是想弄清楚孙湄娘怎么逃出生天的,都治到那种地步了,还让她跑了,真叫人牙根痒痒。
    “老太太一下子就被说动了,”芡实答,“别看大少爷犯着病,说的话倒是戳到了点子上,连汤嬷嬷也不再为孙氏求情。可就在孙氏马上被重新拉回石室里关起来的时候,小瓜湖围墙外传来一声佛号,又响亮又清澈,当时我们跟外街隔着十几道房舍,却听得一清二楚,不久便有门上小厮来回话说,有个穿着破烂的游方僧人要见老太太。老太太觉得是高人,且行脚和尚多少要给两分面子,当着一大群人,断不能不睬他。”
    “为什么呀?”青儿白目,“走街串巷的和尚,不就跟乞丐差不多吗?”
    何当归又释疑说:“你难道不记得了,当今万岁爷的老本行也是‘走方僧’‘乞丐天子’,因此如今就有一个不成文的俗例,在大明朝,走方僧敲哪一家的门,若是第一次上门,则那户人家定要接待一番,吃饭管饱;若是那僧人头一回开口化个东西,而东西又不太贵重,则那户人家就应该将东西舍给他,以示对当今圣上的尊重。”
    “我呸呸呸!那不就是公然打劫!”
    何当归敲打青儿脑门:“我才要呸你,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下口禁,当着丫头面,说不定还隔墙有耳,你难道要质疑圣上的天威吗?”
    芡实连忙摆手说:“婢子绝对不敢泄露一字,婢子再不敢学小游那样子吃里扒外、胡说八道!”
    青儿揉着脑门恨声道:“小逸真就是把那个憨小子当亲弟弟疼,比对竹哥儿、蝉衣,甚至是姑奶奶我,都贴心很多。没想到到头却养了一只会咬主人的豺狼!桃夭院的事一向都是内部消化,从来没往外传过,所以小逸和我都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可小逸认的干弟弟倒把她夜里噩梦中大叫的事讲出去,就算没造成什么恶果,这件事本身也太叫人心寒了。所以说,那个行脚僧就把孙湄娘那货给化走了?讨走当媳妇了?”
    芡实点头:“老太太原本不打算放过孙氏,可小厮引进来的那个老和尚,一看上去就很有修为的得道高僧模样,并且一张口就说了番大道理,那些话奴婢也背不出来,总之到了最后,老和尚就将孙氏领走了。还有啊,老太太相中了那和尚,觉得他说话口齿清晰,还精准讲出了罗家今日发生的几件事,说的一点不差,所以,老太太要他给罗家在祖坟边的小道场里念三日的清平经,给罗家诵一个平安,那个和尚也答应下了。只怕如今还没走呢,城郊祖坟的道场,孙氏或许还跟着他。”芡实其实根本不清楚那个和尚有没有给罗家诵经,不过说点儿这样的话将功折罪,或许何当归就不那么生小游的气了。
    “为什么找外面的和尚诵经?”何当归有点奇怪,“罗家常年供奉着三清观、葫芦庙等六七座庵观寺庙的灯油香火,打清平醮一向只找那群人。而且前几日不是有两个非常灵应的道人来了家里,要给祖祠作法驱邪吗?”柏炀柏那厮,难道有出新花样了,没把老太太伺候满意?
    “可说着了呢,”芡实答道,“他拿话吓唬老太太一通,第二日却不见个人影,两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老太太心焦不已,觉得罗家大难临头了,亏得绩姑娘在旁劝说,那二人要了几千两的天价,如今没赚着银子就离开了,十有八九是两个骗人的江湖术士,觉得没本事赚罗家的银子,又怕得罪了大户人家被打死,因此做贼心虚溜了。既然他们是骗子,说的危言耸听的话也不能当真。”
    何当归暗暗咬牙,柏炀柏就不能有始有终一次吗,每回都是突然不见人。青儿问:“家里的道士没了,再去附近道观里找呀?不就跟小强一样多,那种混吃混喝的人。”
    芡实继续说:“老太太当时虽然不那么着急了,可还是想找几个有道行的和尚道士,来论一论罗家祖坟、祖祠在地动时不受影响的怪事。可去葫芦庙找人,却只见一座空庙,才渐渐打听到,扬州府衙不知什么缘故,把整个扬州的出家人都叫到那里去了,进去就没再出来过。因此那一日出了孙氏投湖的事,老太太才那么宝贝那个走方的老和尚,他说佛渡有缘人,要渡孙氏出家,老太太就把孙氏给他了。”
    完整道出了事情的始末,芡实忐忑地望着何当归,求情说:“小游虽然一开始救了孙氏,又帮她说了些好话,不过后来大少爷他们一到,小游就没再开口为孙氏继续求情,小姐不信可以问蝉衣、薄荷、大头他们,我猜他说完小姐的坏话也后悔了。而且小游他真的生了病,最近好几次里,好好的说着话做着事,他突然就抱着头蹲下,大声嚷嚷说头疼,耳朵边上还有个人跟他说悄悄话,听得我怕怕的。”
    “悄悄话?”何当归奇道,“那是什么病,我却不曾听过。”看芡实的表情很认真诚恳,并不像是随口扯谎。
    芡实用力地点点头说:“小游他是上个月才患上的那个头疼病,从前都好好儿的,去年整年里都没生过一次病。我让他去正经看个大夫,他也不肯去,说还是最放心你的医术,等你有空给他治。后来二少爷串门子,给开了两种丸药,说小游是中了头风,冬天过去就好了。”
    何当归默默出了一会儿神,让芡实站起来回话,方问:“知道老太太为什么急事找我吗?是嫌我太不恋家,在外头住的时间过长了吗?”离家半月,的确久了一些。
    芡实摇头说:“老太太早就知道,小姐你过年凑着热闹找青小姐过节去了,也并不大在意,说姑娘家玩闹在一处才好。可就在昨日,老太太突然跟家里着火了一般,找你找到天上去的架势。先让两个嬷嬷来桃夭院,问你何时能从关府回来,说老太太有吩咐,让个熟悉路径的人去关府把你领回来,老太太急找。然后蝉衣就站出来说了,小姐你约了跟青小姐游湖,可能不在关府也未可知。”
    青儿点点头,这是她上次嘱咐给蝉衣的话,万一真出现了罗老太君立刻召见的情况,也能缓个两三天。
    “可送走了嬷嬷,半个时辰后,老太太又遣了第二波人来,叫蝉衣领着去趟关府,传老太太话说,若小姐你白天不在、去街上玩耍,晚上总要回关府睡觉的。”
    芡实“吧吧吧”一阵子说干了口,声音也变哑了,何当归递给她一杯温热适中的茉莉花茶,她受宠若惊地双手捧着接了,喝一口继续说:“当时老太太屋里的石榴也在,给蝉衣打个眼色,两人走到墙角里,嘀嘀咕咕一通,具体说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然后蝉衣就带路去了关府,两位小姐一个都没见着,问青小姐院子里的人,才知你们好几天都没回关府了。”
    青儿和何当归对视一眼,双双想着说辞,不在罗府,也没住在关府,怎么办?被抓了个现行,这次要怎么回老太太话,怎么圆过去?
    芡实还没说完:“他们回来报给老太太,还有个多嘴的婆子说了关四小姐离奇失踪的事,老太太登时就急了,吵吵着让人去报官,汤嬷嬷和绩姑娘都劝不住,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风家公子却遣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他妹妹风小姐前几天在街上遇着你们,三人一见如故就说说笑笑去风家玩耍了,玩得开心了索性就住在风家,现在还在风家呢。”
    “那老太太信了吗?”何当归急忙问道。
    只是,没想到常诺这么好心来帮忙,她倒忘了,自己的桃夭院里还有常诺安插进的几个眼线!看来一直到把她的那个什么“心头血”交出去为止,常诺的眼线都会一直留在她这里。当初宁王在经阁跟她“绝交”后,常诺都没将眼线撤走,拉得好长一条线!到底在罗家里、桃夭院中,那几个人才是常诺的眼线?她可不想带着常诺的人嫁入孟家!
    “当然信了。”芡实倒奇怪小姐怎么这么问,莫非她其实也没住风家?顿一顿又说道,“老太太又说让人去风家领你回来,那名风家管事却说,小姐你跟风小姐多喝了两杯,不胜酒力不说,还染了点风寒。看了大夫说,若不挪动地方,两日里就好;若急着赶回来吹了大风,只怕要好些日子才能好呢。老太太听了这话,只得暂时作罢,还让风家管事去药庐取了些丸药带去给你吃。婢子所知就这么多了,蝉衣可能还从石榴那儿听了些什么,小姐你要不要将她叫来问问?”
    何当归颔首:“你去叫她进来吧。”
    “那小游的事……”芡实迟疑地问。小姐整个事儿听完也不见发怒,是真的没生气,还是生气过了头,反而藏心里了?
    “他现在干嘛呢?”何当归问。
    “一直将他自己关在屋里,”芡实心疼地说,“蝉衣隔着窗户骂他,他也不理;我给他送水送饭,敲他的窗户他也不给开。我就急了,嚷嚷说,你要活着就应一声,否则我便当你死了,喊给大家听了!他这才哼了句,别管我,我没事——就这样,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快把人急死了!”
    何当归沉吟一下说:“别的都缓缓再说,你先将蝉衣给我喊来,再劝小游吃些东西,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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