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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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当归接过自己的面纱,慢慢向左走了两步,略微绕开风扬,去往他的身后看,只见那个戴斗笠的人已经在往他们的马车上爬了,一角暗红的衣料拂过马车的车辕,然后那道竹制的车帘就“唰”的一声放下了。
    何当归半垂下头,突然回想起那人唇边残留的血迹……哈?!他吃了溥洗丹……真的吐血了!那他怎么还会夸那药“吃了就好了”?
    ☆、第094章 孔方兄你好哇
    更新时间:2013-08-09
    这时候,在路边等马车的汤嬷嬷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抓住老太太一番慰问。刚才汤嬷嬷被人群挡住了,没瞧清楚事故发生的具体经过,只看见老太太扑到三小姐的“尸体”上哭叫的一幕,于是老太太就把之前那最惊险的一幕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那一边,风扬得不到何当归的回答,于是又换了一个话题,咧嘴笑道:“今天真是抱歉,差一点儿就害死了你,不过你的运气真好啊。罗家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一匹马一旦飞跑起来,它的四蹄就会轮换着有‘上扬’和‘下踏’的时候,”他摘下了胸口前襟的扇子,用扇子自顾自地比划着说道,“‘上扬’的时候,整匹马就如同飞在半空中一般,飞到最高点的时候,那马蹄都是不着力的,即使踏燕而过,过去之后那燕子也毫发无损,照样能张开翅膀飞走!哈,有意思吧!”
    何当归默默地戴上了面纱,背上的痛处依然是火辣辣的很难过,外面的痛楚,加上里面那些不服管束的真气,二者同时在消耗着她的体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倒下,好累好想睡一觉啊。
    那一边,风扬却说的正带劲儿,“呼啦”一下挥开了他的扇子扇一扇风,用扇子遥点着不远处被马蹄踏碎的一块青石台阶,笑道:“你瞧那里吧,当一匹马的四蹄‘下踏’着力的时候,那马蹄铁简直堪比最霸道的杀人凶器,像你这样纤弱的女孩子,哪里还能有命在?不是我吓唬你,赶上‘下踏’的时候,一蹄下去你就断气了,连交代遗言的力气都没有!”
    何当归低头走到老太太身后,轻轻拽一拽她的袖子,想唤起她的注意力,催促她快点上车赶路。可是,老太太兀自在跟汤嬷嬷说着自己受到的惊吓有多深,逸姐儿的运气有多好,连头都不曾回一下。汤嬷嬷听得也是一会儿惊呼连连,一会儿又啧啧赞叹。
    何当归的心中哀叹一声,老祖宗,其实我的运气一点儿也不好,我被那马蹄踩了个正着!
    唯一庆幸的就是背上的伤是抽痛而非刺痛,应该是血气淤滞造成的瘀伤,没有擦破皮或者淌出血,否则血一旦洇出了衣服来,老太太肯定要亲自察看她的伤口的,那她背部的洁白肤色肯定就会让她的易容装扮露馅了……滢滢粉的配方之中虽没什么特别珍贵的药材,不过制作起来也是非常繁琐的,所以为了省着点用,她只擦了脸部、颈部、双手和小臂,脱下衣服后各交接之处的黄白对比十分明显,傻子看了都会觉得不寻常。此时此刻,她突然很能理解柏炀柏当众被自己扒衣服的时候的心境了……
    那一边,风扬的话还没讲完,所以他尾随了几步,也走到老太太的身后,继续夸赞着何当归的好运:“罗家妹妹,既然你除了吐一点血之外什么事都没有,那证明当时那一只马蹄踏过你的瞬间,大部分还是处在不着力的‘上扬’状态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跳起来可真高啊,比我家的十八个妹妹跳的都高,说不定你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呢,年龄也合适……”
    何当归在面纱之下打了个哈欠,又拽一拽老太太的袖子,这一次终于得到了被对方拍一拍头的特别待遇。
    风扬把扇子“呼啦”一收,又笑道:“罗家妹妹,你是个深闺小姐,学那些打打杀杀的武功也没有用,不如我赠你一套轻身口诀,你依法练习,我相信以你的资质,不出一年半载,像爬树、爬墙、爬屋顶、爬房梁这样的事你都可以随便去做!嗯,就当是我为刚才差点害死你的事赔罪了,你觉得行不行?你别瞧不起这套口诀,不知有多少人打破头的来抢这个呢,喂,罗家妹妹,为什么你都不跟我说话啊,是不是……”
    “恩人啊恩人啊大恩人啊!”
    刚才那个黄发小娃娃的娘亲突然跑过来,一下挤开了风扬,她眼噙着热泪,握住了何当归的双手,上下摇晃着说:“我已听旁边的路人说了,全靠你救了我家的黄毛儿!恩人啊,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啊,小姐你的心真善,我给你磕头了!”说罢她就“咚”地一声跪下,“砰砰砰”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何当归的背部刚被对方摇晃双手牵动得一阵剧痛,此刻哪还有力气去拉她起来,于是转头对风扬说:“风公子,劳烦你把这位大婶扶起来。”
    风扬抚掌一笑:“哈哈,终于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因为刚才的事还生我的气呢。”说着用扇柄一托那个灰衣妇人的手肘,只见那妇人的头还在一顿一顿地做着磕头的姿势,整个人却已经不自觉地站起来了。然后,风扬突然伏到何当归的耳边,低声说:“我的那个朋友……他不喜欢女人,罗家妹妹你以后别那样盯着他看了。”
    妇人弯腰拉过脚边的竹筐,掀开盖子拎出她的儿子,对着何当归哭道:“黄毛儿是个遗腹子,我怀着他的时候他爹就死了,如果今天他死在这里了,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公公婆婆!小姐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她边哭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白包,递给何当归说,“都怪我太贪心,这才差点害死了我家的黄毛儿,这银子全还给你们了!对不起,都是我黑心骗领了你们的钱!”
    原来,这妇人带着儿子来赶集买菜,恰逢上老太太的马车在街市上冲撞,虽然母子二人没受什么伤,却也被吓了一大跳。
    后来马车停下,货物受到损失的小贩们嚷嚷得震天响,于是绩姑娘跑去大声向众人道歉,并说请大伙儿稍候,她家主人一定会照价赔偿他们的损失。小贩们一听肇事者愿意赔偿,又看见前面那辆马车很大很气派,一瞧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坐的马车,于是他们的情绪都平复下来。
    绩姑娘回去取了钱袋,开始挨个儿摊子的根据东西受损的程度赔钱,也有不少小贩已经自己估好了赔偿价,绩姑娘也都二话不说立刻按照对方开出的价给钱。一则是她们的车撞了人家的摊子,有错在先,多给一些钱也好平息众怒;二则她在担心汤嬷嬷和老太太的伤病,没有心情一家一家的讨价还价,反正罗府也不在意这两个钱。
    一些过路人见到有一些小贩只是菜掉在地上了,拾起来照样能卖,根本没有蒙受任何损失,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得到三四吊钱的赔偿费,顿时有不少人眼红了。后来,一个路人上去对绩姑娘说,刚才他为了躲她们的马车扭到了脚,要求赔偿三吊钱,绩姑娘立刻掏出钱给他,并告诉他,稍后她家会送来几大瓶跌打酒,就放在这条街上李家客栈的柜台上,他可以去那里随便取用了疗伤。
    然后,绩姑娘又扬声对围观的路人重复了一遍这番话,她的本意也是心怀着对受害者的抱歉,以及希望能安抚平息众人受惊的心绪。罗家是扬州大族,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假如传出什么“纵马乱市”的不好流言那就糟了,名誉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回来的,相信换了是嬷嬷来处理,她也会这么做的。
    可不少人顿时觉得,这家人看样子真是非常有钱,这回真是碰到冤大头了!于是,他们纷纷围上去说撞到了头,扭伤了脖子,闪到了腰……绩姑娘朗声告诉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就这样她又继续从钱袋里掏出钱赔给“受伤”的路人。不久,钱袋里的铜钱用完了,她就开始赔两钱重的小银锞子,两钱重的小银锞子用完,她就开始赔五钱重的大银锞子……
    等排队领到黄毛儿的娘的时候,大银锞子也已经用完了,于是绩姑娘就给了她一粒碎银。黄毛儿的娘拎着装有儿子的竹筐往路边的台阶上一坐,掂了掂那碎银的重量,只怕有一两还多!
    他们全家如今只靠公公和小叔子打鱼卖鱼赚钱,起早贪黑的干,干三四个月也就赚一两银子,还要刨去一家人的吃用。她和婆婆很想开一家豆腐作坊贴补家用,可买下一个像样的作坊至少要二两银子,家里面攒了很久还是攒不到……
    黄毛儿的娘低头看了一眼正蹲在筐子里面,很快乐地玩耍溜溜宝的儿子,眼看他就要长大了,等到了五六岁能说话走路的时候,如果不送他去私塾读书认字,那肯定就要去跟着公公和小叔子去卖臭鱼……
    只要有二两银子,她就能开一个豆腐作坊,她的黄毛儿就能去私塾上学,长大了就能去北大街那边儿代写书信,一个月就能赚二两银子……
    想到这里,黄毛儿的娘激动地站起来,双眼发光地转头看一眼那边排着队领钱的长龙,生怕去晚了银子就发完了,于是她连竹筐的盖子也顾不上放回去,丢下筐中的儿子,头也不回的去排队了。
    不久就又排到她,绩姑娘对她还有一些印象,于是就多问了一句怎么不是领过了吗?于是黄毛儿的娘指一指远处的竹筐,大声说,我是带儿子来赶集的,我自己撞伤了胳膊所以来领了一次,刚才我打开竹筐一看我那两岁的儿子,发现他撞破了头,呼呼地在淌血呢,不知还活不活的成!吓得绩姑娘立刻摸出了一块比较大的银角,递给她说,请她快把孩子送去三清堂,她们一定让最好的大夫为孩子治伤!
    黄毛儿的娘接过银子一掂,这回有四五两重,她心中又喜又怯,支支吾吾了一番就从人群中挤出来,这才发现竹筐里不见了她的黄毛儿,而远处有人在大喊,马踩死小孩儿啦!踩死小孩儿啦!死小孩儿啦!
    黄毛儿的娘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事故现场,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儿子的溜溜宝。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哭叫,心头着实痛悔难当,只因为她的贪婪之心,竟活活地咒死了自己的黄毛儿!正当黄毛儿的娘痛的抓心挠肺,哭的呼天抢地,突然从地上坐起来一个瘦瘦的小姑娘,伸手就递给了她一个活生生的黄毛儿,说让她以后看好自己的儿子。
    黄毛儿的娘捧起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蹲在路边上就跟一脸笑呵呵的黄毛儿抱头痛哭,等哭完了一场,她才听旁边的路人说,刚才就是那个小姑娘趴到黄毛儿身上,生生地替他挡了那匹大马的一记重蹄。黄毛儿的娘认得,他们就是刚刚马车闹市、然后赔钱给所有人的那一家人,那家人救了她的黄毛儿,她还骗走他们的钱!当下,这五两多的银子揣着比石头还沉,摸着比烙铁还烫,她再也拿不下去了,这才扑上去向他们道谢、赔罪和还银子。
    不少之前骗领了银子的路人和小贩看到这一幕都深受感动,对比起那个“舍命救幼童”的小姑娘的闪光人格,他们的人格已经被映射得无限灰暗,心头也浮现起惭愧的羞红和改过之后的云淡天蓝。于是,没等因背伤而变得虚弱的何当归弄明白这位灰衣妇人是怎么一个情况的时候,道路两旁的路人就哄声一片,争先恐后地跑上来给她送钱。
    有的是一把铜钱,有的是几粒银锞子,还有的是大粒的碎银子……她的小手只两下就被放满了。
    路人们心道,这几个衣衫华贵的人都站在一处聊天,一副显得很熟稔的样子,他们几个大概都是一家人吧!于是,从老太太和汤嬷嬷,到风扬和关白,他们的手上、衣袖上、前襟上,乃至折扇上,都塞满和挂满了一串一串又一串的孔方兄。
    ☆、第095章 邪恶狐妖作祟
    更新时间:2013-08-10
    “哒嘚、哒嘚、哒嘚……”
    忍冬藤和龟板胶驾着一辆比老太太的那辆马车小一号的马车赶过来,蝉衣和槐花第一时间从车上跳下来,为老太太等人分忧。只因为他们都看得出,除了一头雾水的何当归,以及挂着一脸苦笑不得的表情、手举着挂满钱串的折扇的风家大少爷,刚才那一阵许多路人扑上来递钱给他们的举动,让老太太等人感觉到的是惊吓,而非惊喜。
    而绩姑娘从街的那一头分完了钱,拎着轻盈的钱袋一溜烟儿小跑过来,见此情景,她慌忙先把老太太身上的几贯钱取了下来。因为钱串太多太乱,无处可放的绩姑娘就把这钱放进了手中的空瘪瘪的钱袋里,然后,她又依次收缴了何当归、汤嬷嬷、风扬、关白的那里钱,也放进了自己的钱袋里,于是刚刚扁下去的钱袋现在又鼓起来。
    可是直到此时,绩姑娘对于眼前的状况还是不甚明了,也根本不知道,这些钱全都是她之前刚发出去的赔偿费。不过当下她也顾不上多问,先转头喊上了蝉衣她们,一起把老太太、三小姐和汤嬷嬷扶回了马车上,在这么糟乱的街道上,谁知这三位脆弱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就这样,在新的马车里,绩姑娘和汤嬷嬷迅速交换着彼此所知的信息,绩姑娘把刚才自己广散银钱、希望用钱财来平息众怒的事迹讲了一遍,汤嬷嬷又把三小姐舍命救一小儿、得到小儿他娘和一众路人赠钱的事迹讲了一遍。最终,两人得出了结论说,刚才有不少没受伤的人冒领了医药费和赔偿费,现在他们被三小姐的壮举感动,不想再要昧良心的钱,所以又把钱退回来。谈论起三小姐救人的事,在赞赏的同时,两人不禁又感叹了一句,三小姐运气真好呀,被马蹄踏过去都没受伤!
    老太太在刚刚的事故中受惊过度,现在头又有一点晕了,可是那种“犯罪坐牢的道姑”做的很管用的药丸又尽数送人了,所以此刻老太太只好半歪在软垫上休养。
    而另一边,何当归斜靠在马车车壁上,有气无力地回想着两次的马匹发狂的事件中,那些疯马除了眼睛泛红之外,喘粗气时探出的一截舌头上还带着一些细小的白点,她记得有本书上说过造成这种疯症的原因是……
    “咝——”何当归疼得微微抽一口冷气,悄悄地点下了数个能暂时麻痹痛楚的穴位……
    就在刚才,不知情的绩姑娘在扶她上马车的时候,看到她的后面的衣衫弄脏了一块,“好心”地帮她拍了拍灰,拍得她眼前一黑。旁边不知情的槐花见绩姑娘没拍干净,也“好心”地上来重重补了几掌,直把何当归体内的真气打得一阵暴走乱蹿,差点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速速默念了几百句心经,才勉强压制下去这一番险情。见到三小姐的青罗白衫变得洁净如新,绩姑娘和槐花对视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三小姐这样美,怎么能穿脏衣服呢。
    这一辆马车不如老太太的那一辆宽敞舒适,如今坐着四个人就稍嫌挤了一些,蝉衣和槐花也坐不进来了,只能在车窗下候着,净等着小姐来处理她们的乘车问题,反正小姐那般聪明,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马车外面,龟板胶和忍冬藤都坐在驾车位,两人一面检查着现在这辆车前的两匹马的精神状态,一面讨论着之前那三匹马发疯的真正原因。
    最后,根据忍冬藤小时候在其家乡凤阳的一些广博见闻,他们最终得出了结论,这条街上有一只邪恶的狐妖作祟,专吃往来马匹的魂魄,而且专拣那些阳气充足的好马的魂魄吃。老太太的马和关大少爷的马都是上等的良驹——关大少爷的那匹红鬃白鼻的骏马,听说是一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健足呢,啧啧,就这么报废了真真可惜——因此它们的魂魄被狐妖摄走,立时就患上了失心疯。而三小姐的马匹次了一等,那狐妖已经吃饱了,对它们的魂魄看不上眼,就放它们过去了。
    “龟师傅,”何当归隔着车帘低声发问,“在上一个路口那里,我记得曾见你们的马车曾停顿了片刻工夫,你们停下来做什么?”
    “哦,三小姐问那个时候啊……”龟板胶中断了跟忍冬藤的讨论话题,转过身来回答道,“那是嬷嬷让停的,说是老太太想吃粽子糖和辣猫耳朵,所以让我把车停一边,嬷嬷下车转了一圈又空着手回来了,劝老太太说她瞧着外面的吃食都不干净,请她忍一忍饿,等回去了让咱自家的厨子做了来,老太太一向肯听嬷嬷的劝,于是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何当归蹙眉想了想,又问:“当时在路边上……有没有什么野花野草的?有没有一种特别香的小白花?”
    龟板胶摸一摸头回忆着,然后摇头道:“这个我没注意到啊,那个时候正好有两只山羊在红着眼睛角抵角,抵得精彩得很,溅得周围尘土飞扬的,地上也被刨出了一个大坑,不光我看,过路的人都停下来看呢!”
    另一边,风扬也回到了马车上,第一件事就是拉过宁渊的左手,仔细地去探他的脉息。
    就在发生撞车事故之前,宁渊还因为伤势过重和车马颠簸引起的气血涌动而连连吐血,风扬除了封住他的经脉、暂时压制住他的内伤蔓延之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要为宁渊运气疗伤,也需要找一个僻静的所在,在一辆在闹市上穿行的马车中输送真气,一旦马车有什么剧烈的震动,或者发生什么不可预料之事,那他和宁渊两个人都有被真气反噬的危险……
    刚这样想了一下,他就听见风言风语放声大叫,不好啦,有三匹疯马拉着疯车来撞咱们的车!今天大伙儿都要了账啦,黄泉路上搭个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于是风扬飞扑出马车,先踏着对方马车的车顶跃至马车的后轮,双手一左一右拉住了马车的左右车轮,双膝下沉回力,一招千斤坠把车轮往后拖。两下里较力,他被拖出了两三丈远,才湛湛止住了这辆马车的去势,而那一片由黄土夯实成的地面,也生生被他的双足拖出来两条怖人的深沟。之后,就在风言风语和这辆马车的车夫吵架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察觉出那拉车的三匹马看起来很不正常,于是打出一把暗钉封住了它们四蹄上的要穴,让它们暂时留在原地冷静一下。
    “小渊,你的伤势……好像暂时被压制住了?”风扬颇不可思议地低叫道,“怎么会这样?脉息比赶路之前还平顺,我们可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会是那个什么什么回光返照吧?”
    此刻的宁渊已经摘掉了斗笠,却依然戴着那副蚕丝镂花的面具,双目疲惫地半合着,叹息说:“耽误了不少时间,只怕来不及了。”
    风扬得不到回复,不死心地扒一扒对方的眼皮,又伏在对方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纳闷道:“回光返照的人……都是跟正常人差不多的吗?小渊,你说吧,你现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你提出来,哥哥我赴汤蹈火也一定帮你完成!”
    宁渊有气无力地挥开那一只来扒自己眼皮的爪子,中气不足地责备道:“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胡闹,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吃完那人的药就感觉好多了……呵,医药世家罗家果然名不虚传,以‘风扬朋友’的身份去罗府疗伤也可以掩人耳目,正合我意……而且我现在的伤势并没有好转,只是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了,压制的时间越长,发作的时候就会越痛苦,所以……常诺啊,这一次只能请你替我回一趟大宁了,眼前除了你,我已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风扬」闻言,苦恼地抓一抓头,摊手道:“可我这一头也走不开啊,虽然漕帮那边不需要我天天去理事,但是风家那边,我偶尔也要回去住上几天吧,小渊你是不知道,那个风夫人比传言中的更加难缠呢,如果我一下子消失个十几二十天……”
    “我已经想好了,就让明月扮作风扬,”宁渊打断他,指了指一个坐在旁边的小厮打扮的清秀少年,虚弱地继续道,“然后你再扮作我的样子,替我赶回大宁,去主持后日的校场大演兵。”
    “哈?!要让明月扮成风扬?”「风扬」瞪眼。
    宁渊在面具之下皱一皱眉,点头补充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出此下策,毕竟我们在扬州漕帮这边的行动才是重中之重。常诺,我何尝不知把你从扬州遣走是一步险棋,可此时此刻我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因为我怀疑,陆江北大概已经认出我是伍樱阁的阁主了,说不定……他的探子现在已经在赶往大宁的路上了。”
    “认出你的身份?这怎么可能,陆江北又没看见你的脸!你太高估陆江北那些人了,”常诺摇头反驳道,“我就不觉得他有你说的那么神。我们常家和陆家共掌京城禁军,而风家和陆家又合开着陆风镖局,所以这两年之中,我曾轮流用常诺和风扬的两种身份跟此人打过交道,还换着用两种身份跟他切磋过几次武功,他还不是毫无察觉。哈,不止完全被我蒙在鼓里,有一次,陆江北还很高兴地对我扮成的风扬说,改天定要介绍另一位高手‘小霸王’常诺给我认识……哈哈哈,”常诺的折扇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咧嘴笑道,“自己被介绍给自己认识,小渊,你说世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么?”
    “常小诺!你是人头猪脑吗?”宁渊气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攒足了一口连贯的气息,愤愤地继续指责对方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人前暴露你的身手,你就是不肯听我言!你以为世间像你我这般的少年高手一抓就有一大把吗?你所扮的风扬跟你本人相比,从年龄、身形到声音都有相似之处,又都身怀了上乘武功,说不定陆江北是有所怀疑,才会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096章 人间龙王有角
    更新时间:2013-08-10
    “放心放心,”常诺安抚地拍一拍宁渊的肩头,笑道,“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我跟他交手用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夫,连兵器也不同,我用剑作为兵器的时候能隐隐占他的上风,当时他就对我佩服不已,还力劝我去参加科举考试的武试呢。后来我扮作风扬再跟他交手,用的是武当一派的外家功夫,兵器也换成了双锤,而且我又未曾使出全力,百招之后就渐渐不敌他的长剑,然后败下阵来,所以跟他比武的时候我绝没有露馅。还有啊,你听——”
    常诺清清嗓子,突然换了一把截然不同的声音说:“小生风扬,字君游,久仰‘白衣神剑,袖里乾坤’陆前辈的大名,今日一见之下更是不同凡品,幸会幸会!作为风扬的我,同陆前辈讲话时用的是这种声音,他又怎能听出我是常诺呢?”这番话说下来,嗓音的质感比他的原声要浑厚了许多,还有一些少年人处在变声期时的沙哑感觉,跟之前的说话声音完全是判若两人。
    宁渊还是想挑出点儿什么刺来,让常诺改一改他轻敌自负的毛病,于是就骗他说:“柏老师曾说过,你的口技还有待提高,虽然说一句两句的听起来还可以,但一长段话说下来,你的嗓音中途会改变好几次,听起来甚是滑稽。”
    “真的吗?我自己怎么不觉得!”常诺疑惑道,“上一次拜见道圣他老人家,他还曾夸我‘有天分’,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孩子’呢,唉,没想到他在背后是这样评价我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渊盯着自己的靴子撒谎道:“就是你们那次见面之后的某一天,当柏老师提起你的时候,曾批评说你的性情浮躁,学东西的时候也是浅尝辄止,实在是辜负了你的绝佳天资。”
    常诺听了顿时就有些蔫,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收敛了不少,原来……自己在道圣的心中留下的是这种印象。
    幼年的时候,他听说了道圣柏炀柏的那些能呼风唤雨的神技,心中就非常向往,很想见一见那个“人间的龙王”究竟是何等的奇伟容貌,头顶的犄角有几股分叉。后来同十七皇子朱权化名的宁渊相交,他才知道,原来那个连圣上都招揽不到的道圣大人居然做了十七皇子的老师,还把不少的本领都传给了他。
    常诺听后非常羡慕,就缠着宁渊表演一下他学到的那些本事。虽然宁渊心道,自己又不是跑江湖卖艺的,有什么可表演的,但常诺是他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彼此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也颇想跟常诺有进一步的深交,这才肯把自己拜柏炀柏为师的绝对秘密跟常诺分享。于是,在常诺的喝彩声中,他硬着头皮表演了一套易容术,半炷香的工夫内他就换了一张新的脸,还换了另一人的声音跟自己的新脸匹配,看得常诺啧啧称奇,缠着宁渊把这两样本事教给他。
    柏炀柏精通的技艺达百种之多,易容和口技只算是他的一些微末技艺,而常诺是宁渊看重的朋友和想要招揽的人才,把这两种可以让人改头换面的实用技艺教给他,将来对自己也是一大助力。抱着这样的想法,宁渊就擅自做主,把“水胶易容术”和“人声口技变换术”传授给了常诺——不是他不尊重老师的意见和权威,而是柏炀柏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征求他的意见也根本找不到人。
    两个月后,常诺的口技小有所成,可是易容术学来学去还是很拙劣,宁渊已经把自己所知的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常诺人笨学不会,他也爱莫能助。
    一天清晨,这一对亲密好友正在中书省府研究边疆防务和治倭三策,柏炀柏突然穿着一身仆役的衣服冒出来,苦着脸低声道,自己这两天手气不佳,不小心就输了个精光,所以现在急需要一点银子去翻本,可怜他老人家一生无儿无女,如今只好来向自己唯一的学生来讨点钱。柏炀柏搓一搓手对宁渊说,如果他手头宽松就给个二三百两银子,如果他手头也不宽裕,那就快去跟他的那群皇兄皇姐们借个二三百两,总之今天没有二三百两,休想让自己离开,少于二百两的话,两人就连师生也没得做!
    当得知眼前这位表情猥琐、言辞粗鄙的老人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道圣大人的时候,常诺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宁渊则对自己老师的这种言行和装扮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可是他平时都花不着钱,怎会随身携带二百两的银票呢?他身上的配饰又都是皇家的东西,就算让老师拿去当铺当,识货的掌柜也绝不敢收这些东西。于是,宁渊说明了原因,告诉老师下午再来一趟,等他中午回皇子别院的时候去拿银票。
    而此时,回过神来的常诺突然给一脸悻悻神色的柏炀柏行了一个大礼,说自己久仰他的大名,对他崇拜之极,请他也收自己为学生。
    柏炀柏看他一眼就立刻拒绝说,他们大过门的门规第七十一条有规定,不收长着招风耳和说话女里女气的门徒。常诺不服,当场就用浑厚的男声说了一段话,炫耀了一下他那已明显超过“正牌学生”宁渊的口技水平。
    柏炀柏听后勃然大怒,揪着宁渊的领子,恶狠狠地质问他,怎么可以把师门秘技泄露给外人。宁渊刚要向老师请罪和解释原因,柏炀柏突然手一松放开了他,转而揪住常诺的领子问,他有没有钱袋,能不能拿给自己看看。常诺困惑地把他的钱袋拿给道圣大人看。
    柏炀柏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又掂了掂银锭的分量,重新装好钱袋之后,他笑眯眯地把钱袋收进自己的袖里,说,这些就算是学费了,小兄弟有所不知啊,他们大过门的门规第一百二十三条有规定,若是师门的绝技不慎被外人学去,一定要向对方索取相应的费用。他们大过门的这种“娓娓口技”跟江湖上的那种粗劣口技大大不同,长期使用也不会产生头晕目眩、嗓干喉痛的不良症状,目前已经失传了好几百年,全天底下只有自己这个大过门的唯一传人才会,所以收他一百五十两绝对不算贵。
    常诺一听只要花钱就能学到绝技,于是欣喜地对道圣大人作揖道,其实自己还从十七皇子那里学了一些易容术,只是十七皇子教的不好,所以想请道圣大人再点拨一番,而且不敢白学,小小礼物请道圣大人笑纳。说着,他取出一把雕琢精巧的约半个巴掌大小的金算盘,双手奉上。
    这袖珍金算盘的金子分量虽然不多,制作的过程却耗费人工无数,是件难得的精品,价值在五百两银子之上。这是前段时间常诺生辰的时候,从他伯父那里得的礼物,只因那些算珠上有活动的机括,可以拆下来当暗器用,常诺觉得很有趣就一直带在身边了。
    柏炀柏笑得合不拢嘴,把金算盘也收进袖里,夸奖常诺说,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学什么都格外有天分的少年,比自己那个出门连钱都不带的笨学生强多了!
    常诺害羞地摸摸头,也笑得合不拢嘴,问道圣大人什么时间方便,能让自己讨教一下易容术的法门。
    柏炀柏大笑两声,重重拍着常诺的头,说他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孩子,因此学东西的时候不能囫囵吞枣,要循序渐进。而且实不相瞒,自己最近比较的忙,暂时不能亲自指导他的学业,不过不用担心,自己的得意门生、唯一传人阿权现在就半卖半送地卖给他了,他可以扣留和使用阿权一直到学够了五百两银子为止,如果最后感觉学的不满意,还可以去找阿权退钱。说罢把十三岁的阿权推进十六岁的常诺怀中,自己则用袖子把脸一遮,缩头缩脑地逃出议政大殿,飞快地从角门离开了这座权贵云集的中书省。
    每次想起两年前的这段往事,常诺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没想到自己不止有幸见到了道圣柏炀柏的真人,还得到了他的金口直批,说自己“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宁渊却说,道圣他老人家曾批评自己性情太浮躁,辜负了自己的天资,这怎能不让他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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