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文学 > 综合其它 > 百宝箱 > 情话(序)

情话(序)

推荐阅读:重生斗:庶女皇后师妹的修炼方法它不科学首席,你被捕了抢手娇妻送上门契婚:总裁的替身娇妻废物五小姐之天才毒妃逆宠狂妃帝宠一品毒后闪婚游戏爱神降临(西幻np)

    “一九六零年,陈生的父母亲双亡,临死前托亲戚留一间屋给陈先生。陈生原先在海外留学,回来后直接到那间屋落脚。头一日凌晨三点,星斗转移云雾缭绕,对面开始传来凄婉女声,陈生被吵得睡不着觉,念及第二日还要早起到影视公司应聘,不得不起床到对面拍门,没多久,里面的声响果然停了。”
    余家宸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翻阅手中的电影杂志,语言精致也抵不过语气随意,他的手机压在桌面褪色的日漫贴纸,那是不知由谁留下的东西,在檀木桌斑驳了好几年,怎么刮也刮不掉,贴纸附近还有劣质油性笔制造的公仔图,留下歪歪扭扭的过去。
    汤淽原本戴着耳机,手机显示没电,才把耳机线缠绕在指间,放回口袋后,抬起头瞥一眼同桌,冷淡地问:“然后。”
    余家宸一顿,说:“我以为你没有在听。”
    摆在她桌面的书,对他来说都有些晦涩,他不经意翻过,里面的人物名字又臭又长,单单是主角的名字就有十一个字。
    汤淽把手机推一边,躺在书旁,抬眼:“你离我很近,我手机没电。”
    有人捧场,余家宸把杂志晾在桌上,接着说:“第二日,陈生果然精神一般,他到影视公司面试,被要求闭门画分镜,画完分镜跟剧组打杂。晚上六点,陈生终于回家,疲惫地上楼,在破旧的涂鸦楼梯偶遇曼妙人影,这时又显出昨日凌晨三点的格调,楼道空空如也,楼外树枝分叉,间隔满天灰云。”
    “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一样。”余家宸淡淡一句,从容地转换语境。
    班房里只有两人,电闸关了,一片茫茫昏海。
    汤淽侧头注视着余家宸的身侧,一束束窗帘被捆在阑干处,使得深夜的天光斜投进班房,这时的云烟夹着一抹烧焦的光晕,柔柔和和似烫出一个小洞的薄纱,她又看向余家宸,脸颊被他的手心托着,他也在望窗外的景色。
    讲故事总得应个景,凭形式补充内容,但汤淽面对这样的故事,始终怀着一颗冰冷的心。
    她多想学其他女主角,揾一行热雾捂住冰块,烫出洞把光晕灌进去,后来她摸索一个词,叫共情。
    余家宸收回视线,继续深入这个故事:“郑小姐在栋大厦出生,曾经是顶楼舞厅的舞女。二人搭讪后,他得知她不幸患了癌症,她听说他是海归,今日成功应聘导演助理的职位,道别的时候,他觉得她声音很熟悉。三个月后,陈生升职加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在涂鸦楼梯偶遇的郑小姐,然而,那道相似的女声总是在凌晨三点从对面传过来。”
    汤淽无所事事,捏起一支笔玩,配合他的表演:“是郑小姐的声音。”
    余家宸点头,声线干净:“有一日,陈生难得早放工回家,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傍晚六点到对面小屋敲门。门莫名其妙就开了,一阵阴风从防盗网伸进来,屋顶的暗绿风扇叶也发出沙沙声,正对着陈生的是一座高大的神台,上层菩萨像挂满蜘蛛网,菩萨隔壁的莲花灯亮着橙红的光,一只香炉一炷香,陈生心跳如雷,走进去,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笔被按在檀木桌,汤淽慢慢地用一只手揉弄着。
    余家宸察觉她分神,因而不再继续,起身把窗帘放下来,原本昏暗的班房更加昏暗,但是,形式与内容分离开来,或许能缓解恐怖气氛带来的压力。
    汤淽没有感谢他。
    十分钟过去,她把笔停下,问起话来,“我们今晚怎么办。”
    他原本倚靠在椅子上,听到这话挺起背,从桌上拿过手机,侧对她,摁手机一侧的按钮,黑屏的还在黑屏,汤淽也拿起自己手机按起来,效果同他的一样,这样的意思是他们今晚都联系不到人,自然也没办法出班房。
    “聊天吧。”就这么耗时间。
    汤淽犹豫了一会儿,听故事、写字、睡觉,有个很普通的癖好,喜欢的放最后面享受,反之亦然。
    她排好序后,缓慢地要求:“把它讲完。”
    余家宸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只是把手放到她的椅背,轻轻一拉将她带得更近,她有一瞬失色,猝不及防地伸手抵着他的胸膛,睁眼望他,他单手扶稳她的肩,手心触碰到她的肩膀,再往旁边一些便能压到凸起的锁骨。
    没有天色扶持的昏暗,使他的话要比眉眼清晰,“近一点你就不怕了。”
    汤淽不出声,发丝从柔白的耳边翘落,停留在他扶她肩的手背,余家宸松开手,发丝在空气荡漾了几下,弯弯如阴灰色的月牙。
    其实,她只是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罢了。
    故事继续。
    “这个诡谲的屋里有一个房间,陈生踩过那些纸衣慢步到房门前,踌躇半分,掏出手帕覆盖在门把上,扭转。把门打开以后,他看见一个老人坐在床上吃着盒饭,老人穿着松垮的白色背心,手臂的肉也像背心一样松垮,陈先生问老人是否会在凌晨三点听到一记凄婉的女声,老人扒了两口烧腊饭,嘴角还有一粒白米,对陈先生说他撞鬼了。”
    汤淽已然能想象那样的画面,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她终于有些好奇地问:“陈生有什么反应?”
    “他不信,但是没得他不信。老人说郑小姐因为癌症死在这个大厦,却一直被围困在这无法投胎,她只在凌晨三点到凌晨点能有完全的人形,而到六点前一刻她会慢慢幻化成透明,陈先生反驳,他说傍晚六点还能看见郑小姐,老人说那日碰巧是鬼节,阴气过剩,她在这日难得有很久的人形。”
    “不能投胎是因为余情未了吗。”
    余家宸摇头,却说:“除了亲人,她一生没有爱过其余男人。那一晚,郑小姐也同陈生一样找到老人,站在窗前问他为什么无法投胎,老人说就是因为她没有爱过所以有遗憾,迟迟不能如愿离开,她哭得很厉害,这是陈先生听到的女声,实际上也只有陈生能听到。”
    余家宸似乎画上了一个句号。
    汤淽听到这里,总结:“这不是结局。”
    余家宸笑了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伸手匀开窗帘缝隙,微光就像雨丝一样往里面倾斜,缓缓扑入他的怀里,烂漫又柔弱。
    他没有之前的戏文用语,用普通的口吻揭秘:“陈生是我阿公。”
    汤淽面不改色,手指却突然捏着裙摆,造成血腥暴力效果的恐怖片尚不足以让人流连忘返,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故事也不值一提。然而,这种似真似假,离她生活如此近的鬼故事过于亲切,亲切得引发错觉,他怀里的光仿佛可以撕碎时空,令人害怕。
    余家宸松开窗帘,探究地看向汤淽,她抿唇不语,侧影冷清纤薄,产生强烈的距离感。
    他又说:“我阿公是鬼片导演。”
    她手指的力道轻了些许,他知道,原来她真的有反应。
    汤淽诚恳地评价道:“这个故事,逻辑不自洽,不完整。”
    余家宸的声音很轻,是从喉咙发出来的:“因为他没写完就离开了。还有,它更多的是运用恐怖元素构建心理冲击。”
    一幕幕都是假的,又可能是真的,胡思乱想着,蓦地验证一句话,恐惧是自己一手炮制的浓墨,铺在没有肌理的死海,上面飘浮着一封封被吓坏的灵魂信件,明明还没溺水,却以为真的会死掉。
    余家宸甚至凑近,故意问:“怕吗。”
    汤淽不喜欢回应这样无聊的问题,余家宸却是了然于心,所以这么带着抚慰的意味说:“轮到你了,不然你今晚不好过。”
    是真的。
    汤淽放轻呼吸,在心底酝酿,余家宸等得有些久,注意力转回电影杂志,翘起的页脚被抚平的时候,她才开始交代一个烂记于心的故事。
    “一九九零年,乔治绝望地靠在医院的白墙边,他浑身上下都湿了,头顶亮着红灯,女朋友凯莉在手术室里面生死未卜,他无能为力,只能死死咬着牙忍泪。”
    余家宸把电影杂志放回桌面,汤淽的音色很冷,没有温度地飘荡在班房的空气里,如果方才的鬼故事由她口出,一定清脆惊悚,自己把自己吓坏。
    “乔治在十四岁的时候认识凯莉,凯莉与他同龄,都是七零年生的人。凯莉是从隔壁小镇转过来的新生,那个小镇不发达,而她讲话也带着不发达的口音,所以经常遭到歧视。有一天,凯莉在学校附近买唱片,因为口音的问题说不清唱片名,差点要被老板打发离开,刚进门的乔治听见,爽快地帮助了她,后来凯莉拜托乔治矫正她的发音,他们二人在这个过程中渐生情愫,没过多久就谈起了恋爱。”
    汤淽说到这里,不知不觉塑造了一个无聊的爱情故事,她打量余家宸的神色,如果他觉得这样的故事乏味,她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不过,余家宸没她想得那么挑剔,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趴在桌上,手臂枕着脑袋,他的眼睛对上她,问:“然后呢。”
    汤淽根本不需要组织被打断的思绪,娓娓道来:“然后,他们谈了六年的恋爱,同居了五年。乔治上学的时候喜欢搞学术,还很喜欢泡图书馆,毕业以后租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同居的地方,一个是工作室。凯莉支持乔治做任何事,她知道他喜欢自由,无条件鼓励他钻研热爱的工作。头两年,凯莉一发现自己怀孕就决然地去医院堕胎,乔治回到家还会照顾她安抚她,讲一句句你是我的宝贝我会好好爱你的话,写成情书写成诗歌安抚凯莉。到了第三年,乔治一直埋在工作室里,对凯莉不闻不问,鬓边慢慢有白丝,许多天不刮的胡茬野蛮生长,第五年的时候,凯莉又怀孕了,这是她第五次怀孕。”
    有些故事说出来会让人疲乏,但一开始就不愿意停止。
    汤淽也趴在桌上,闻着校服衣袖的洗衣粉味,与余家宸面对面,他肩侧有懵懂光影,白白地看了她许久。
    “那天,凯莉准备了一顿大餐等乔治回家,乔治回家以后,她欣喜地开了一瓶葡萄酒,不再如以往那样难以启齿,而是红润着脸斩钉截铁地说,她要把这个小孩生下来。这句话让乔治吓一跳,乔治哆嗦着唇推脱,他一直强调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凯莉听后难过地拧着脸,这几年积累的失望使她不受控制地打翻红酒杯,她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站起来冲他吼了一句,这次她死也要生下来。”
    汤淽的眼神不再聚焦,余家宸望着她的脸,她有雪亮的肌肤,暂时被美式咖啡一般的昏暗涂抹,与别人爱用的酡红胭脂渐行渐远,眼睛如雾灯,突然把他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乔治还是那样在工作室埋头苦干,凯莉等天等地,她等得心如刀绞,终于在某一天晚上碰见乔治回家,洗好澡以后,她坐在化妆台,对着有裂痕的镜子问乔治到底爱不爱她,他当然说爱,她说,如果爱就请放她走,她宁愿一个人过活也要把这个小孩生下来,乔治突然觉得鼻子很酸,以往凯莉会问乔治爱不爱她,如果爱就结婚,可是这次不一样。房间内孤灯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是乔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狼狈地动着膝盖匍匐过去,求凯莉不要离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卑微,他说他会为她改变,多花时间陪她,那么掷地有声,她再给一次机会。”
    余家宸抚过汤淽的脸,指腹果然沾到一滴滚热的眼泪,她竟因为自己没有温度的话流眼泪,他掌心有清淡的香味,温暖而结实地弥漫鼻尖,又接住泪水,疗愈突兀断线的情感。
    他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因为她的眼睛,汤淽的,难得有故事的眼睛。
    “可惜事如愿违,乔治死性不改,凯莉顶着大肚子离家出走,就在她要生下来的时候,乔治又一次找到凯莉,他跪下来哀求,凯莉不再心软,但是这段争执让她动到胎气,乔治急忙把她送到医院,她羊水破了,血从大腿两侧拼命流到地上。”
    汤淽说着说着呼吸变得很浅,眼泪啪嗒掉下,咸咸涩涩光光亮亮能与明月争辉,夹在他的掌心和她贝壳白的脸颊之间,不甘地窜逃到薄薄的校服衬衣,于是她停顿,余家宸枕在自己的手臂,手仍在传递温柔,问她,“结局是什么。”
    “凯莉的最后一胎生了下来,是我。”
    一片安静。
    寥寥几个字,让余家宸微愣了一下,他得到她刚才同样的讶异,接着理解她为何要哭,他的手心像是柔软的海绵,吸附她快要干涸的眼泪,手从她的脸滑下,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突然移开,恢复清冷的模样,留他的手孤零零顿着。
    余家宸反应过来,自如地收回手,给予中肯的评价:“你的故事很有感情。”
    汤淽冷静地说:“它把你吓到了。”
    余家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会一直记得这个故事。
    十一点的时候,保安找到班房敲窗,汤淽睡着了,余家宸转过身对着窗,食指抵在唇上嘘声,示意他不要吵醒她,保安见状只得绕到前门拎一串钥匙出来开门。
    鸳鸯和阿华田的温甜香味扑鼻,大片光亮从格窗泄进来,汤淽睡醒一觉,望见天花板的消防器,原来已经在家。
    昨晚,汤淽被补习社老师要求留堂辅导余家宸写作文,他是她的补习社同学,阶段性同桌,不翘课,但是也不怎么学习,偏科,喜欢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电影杂志,别人把手机夹在书本或杂志里佯装在看书,他是直接把手机放到桌上,任由音乐播放器的界面敞亮着,戴着蓝牙耳机继续翻杂志。
    留堂辅导结束以后,要登机构网页打卡,过时会被老师问候,汤淽花了些时间打开电脑,刚登进去,就听见这一层的楼闸被锁上。
    他们被迫独处一室,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是实验电影在记忆的边缘放映画面,抽帧,跳跃,莫名其妙故弄玄虚,像小孩偷偷交换秘密。
    **
    这个短篇重新公之于众了,可能也没多少人读。《大海》和《情话》几乎是同一时期的短篇,我回头再看,有点珍惜。很久没有写这种,有种一去不复返的错觉。我当年想着应该会写出比这些更好的,更有感情的,藏了很久发现才竭智疲,再看还是很惊讶,没有比这更纯粹的东西了。

本文网址:https://www.powenxue11.com/book/37256/8335481.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powenxue11.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