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后日谈（5）

    白雪王子重新睁开眼，浓雾已经散去了，他走出审讯室，尤里安仍然等在外面。他连忙跑了过去：“等很久了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喝一杯下午茶吗？”说完他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又有些尴尬。
    尤里安莞尔：“我听说学院的喷泉花园景色很美，今天天气晴朗，星星也会很漂亮。”
    白雪王子连忙接上：“那么，你介意和我一起去花园走走吗？”
    尤里安摇了摇头：“殿下盛情邀请，我哪里敢拒绝。”
    他们一起向花园走去，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着。玫瑰开得娇艳，白雪王子走过去，挑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用手帕裹住了刺才递到尤里安面前：“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玫瑰这样高贵优雅的花，希望这朵能合你的心意。”
    尤里安盯了玫瑰几秒，才伸手接过：“谢谢。”她慢慢地走着：“除了这件事，我知道殿下一直有暗中照顾我，呵斥那些对我有敌意的人，匿名送我漂亮的衣服，也经常在我的桌子里塞点心。我心里一直很感谢殿下的美意，只是不知道殿下这样关照我是为了什么。殿下看我，总像是在怀念着谁，不知道我有幸与谁长相相似，才得到殿下的厚爱？”
    “我、我，不是！我没有把你当成谁……”白雪王子看到尤里安不信的眼神，“其实我们以前就认识，不是指在那座荒废的城堡，是在更久之前……”他说得又急又快，把一切都一股脑倒了出来，生怕她误解，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太傻，这么荒诞的事情一定会被对方当成笑话。
    “原来如此。”尤里安的神色倒是很平静，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眉目温和，“其实我也一直有话想要告诉王子殿下。”
    “是、是什么。”白雪王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有点结巴，脸也有点红。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甜腻的东西。我从前吃它们吃到吐只是因为这是淑女们都爱的东西，我也不喜欢华丽的衣服，它们总是勒得我喘不过来气。”
    【“大神官的目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白雪王子一怔。
    【“执着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却总还妄想着从一个全新的灵魂上寻找过去的影子。”】
    “殿下想要弥补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尤里安，所以殿下送的礼物也只能是那个人所喜欢的。殿下其实并不了解我，也并不是在喜欢我，只是在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殿下爱上的是那个和殿下经历过一切的那个人。”
    【“明明一直追寻着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却不是那个和自己经历了一切的人。”】
    尤里安望着他，像是在看着橱窗里不属于自己的灯光：“我不是你要找的尤里安。你的尤里安还在等着你。我们虽然是同样的灵魂，但我们经历的完全不同，我和她早就从那个分岔点开始成为两个人了。”
    “明明不是我，却用着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全部情感去爱一个人。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场梦，而我只是恰好同名的旁观者。”尤里安的声音像是平静的湖水，“我是无法容忍自己成为某个人的替代品的，即使是我自己也一样。”
    【“而如果认同了这个全新的灵魂，就等于否定了自己曾经所拥有过的一切记忆。”】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化作羽毛，下一秒便会被风卷走：“所以我不会喜欢上殿下。”
    【“说到底，他所想要的只是记忆里他幻想出来的那个人罢了。”】
    白雪王子呼吸一滞，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快要死了。
    尤里安缓了缓，又说：“我打算毕业之后就去往北地。”
    听到这句话，白雪王子蓦然睁大双眼：“北地是极寒之地，偏僻穷苦，现在你的父亲不会再约束你，你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尤里安垂眼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对过去的一种解脱：“我在父亲的教导下循规蹈矩，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贵族，也曾经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在权力和金钱中迷失，为所欲为。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证明什么，也不是想要因此而忏悔请求某些人的原谅——我是说，因我而痛苦甚至死去的人并没有义务要为了我的愧疚和悔悟去原谅这一切。我从来都没指望着自己能够因此而洗脱罪名。”
    尤里安平静得像是在陈述着别人的故事：“我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一点。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北地，那里人民生活贫苦，但却有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只是大多很难开采。我去那里也是想要研究如何开发利用矿产，改善北地人民的生活。”
    风扬起她的碎发，白雪王子恍惚间才注意到她很早就把头发盘起来了，那些原本像火焰一样张扬的发丝服服帖帖地梳起，就像她本人一样，锋芒内敛，却更加坚定。
    他想要替她撩起额前被吹乱的碎发，但她却先一步别到耳后。他怅然地收回手，自嘲地笑：“我以为只要我一直不变就什么都不会改变，其实我错了，只有一个人不变是不够的。”
    他目光温和：“你变得更强大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尤里安摇了摇头：“需要殿下的并不是我。不过，殿下如果要一直依靠别人的需要才能得到幸福的话，是无法获得幸福的。”
    白雪王子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谢谢。”
    他麻木地走着，鹅卵石小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星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叁叁两两的情侣也消失了，小花园静得只剩他自己的心跳声。漆黑的夜色越来越暗，他连自己的手指快要分辨不清。
    “王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子。”
    他转过身，看到尤里安站在喷泉的水池里，赤着一双雪白的脚，穿着深蓝打底织金花纹的长裙，裙摆缀着闪烁的金片，像是一只妖异冶丽的孔雀。她浑身湿淋淋的，暗红色的长发贴在脸颊，像是褶皱的异色水草。
    他本能地朝她走去，单膝跪在水池边，仰脸看着她，好似信徒虔诚凝视着自己信仰的神。
    脸颊传来冰冷的触觉。尤里安伸出苍白的手捧住他的脸，那只手僵硬得像是台阶上被露水打湿的石膏像。她俯下身，微合着眼贴近，带来潮湿的水汽，那水汽里有着凝着露珠的蔷薇的芬芳，如同致幻的迷药，令他心神荡漾。
    “尤里安。”他声音极其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她。
    尤里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眼帘缓缓掀起，眼瞳像是两团不断跳跃的灼灼鬼火。她水草般的长发也仿佛醒过来般缠缚着他，像青绿色的苔蔓紧紧缠绕着即将枯死的树。
    白雪王子主动贴了上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仿佛她那副要吸干他血液与灵魂的模样完全不存在：“你怎么了？”
    “你骗我。”尤里安的声音格外地软，如同一把软柔的丝，缓缓地勒住他的脖颈。
    “我怎么舍得骗你？”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就算她现在要拧断他的脖子，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尤里安轻轻地笑了，鼻息间的朦胧气息拂得他脸上发痒。
    “胡说。”她贴得那么近，距离近得他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像是要缠绵亲密地吻他，又像是要咬断他的脖颈，声音轻柔得像是要流进他的耳朵里，“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不也只是牵挂着这一副美丽皮囊。”
    “你这骗子。”尤里安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苍白的肌肤不断地渗出水珠，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愤怒，缠缚着他的长发突然收紧，狠狠地勒进他的皮肉，将他浑身勒得青紫。
    白雪王子对身上的伤痕恍若未见，他听着尤里安颤抖的声音，心脏都要被揉碎了：
    “不会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属于你。”
    “我爱你，尤里安。”他青白着脸色，快要被长发勒得喘不过气来，可眼神却亮得像是炉石中迸出的星火，带着病态的狂热：
    “爱到就算你让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悬娘：王子不发癫我浑身难受，王子发癫尤里安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