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梦境

    莎琳玩脱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言灵不是奇迹，我不知道副作用居然这么大。我就是想试试，没想到……”
    醒不过来了。
    莎琳处在一个非常奇妙的空间里，是香草镇、耶诺诚、罗然城建筑的杂糅，但空间是无序的，楼梯通向没有窗户的房间，打开门里面是一堵墙，街上没有人，空中飘浮着堡垒，藤蔓蜿蜒生长，结出了苹果、桃子和梨，光鲜亮丽。
    莎琳掰开尝了一下，里面是破棉絮一样的东西，吃起来也是差不多的口感，干涩，沙子一样，基本没有味道，她把果子丢到一旁。
    这不是现实世界，莎琳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里。
    怎么会这样！
    莎琳欲哭无泪。
    她清醒前最后的记忆是米奈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充满对智障的怜悯和同情——希望他没有对身体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既然莎琳自己还在梦里活蹦乱跳，也就是说肉身还活着。
    可是光是活着有什么用啊！
    她试着用魔法打破梦境，但那一点稀薄的元素很快被广阔无垠的空间稀释了，当然，言灵也用不了——也许是因为梦境中没有实体的缘故。
    目前来看似乎没什么危险。
    “喂，你迷路了吗？”
    莎琳寻声望去。
    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美少年。
    被莎琳的目光捕捉到之后，他从长满藤蔓的屋顶跳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随手把手头上的苹果丢到一旁，果实被摔裂，里面如棉絮般破败。
    “你的梦真无聊，”他背着手，装出成熟的样子来回踱步，“从外边看起来还是好好的，但里面已经坏掉了。”
    莎琳觉得不可思议：“那你还带我来这个鬼地方？”
    “啊咧？”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倏忽凑近了莎琳，俯下身，“是你召唤我来的哎？”
    “我？”
    少年点头：“嗯嗯。”
    他有着羊毛般柔软的短发和顺从的棕色眼睛，但神情之间总流出了他那个年纪特有的狡黠，他眨巴着眼睛：“是哦，是你召唤了我。”
    “……？”
    “哎呀，”少年侧过脸去，眼睛中积累着水光，“姐姐，你可不能说‘忘记了’这么过分的话。”
    莎琳非常诚恳：“不，我从来都不记得——你是谁？”
    “……？”他盯着莎琳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没有说谎。
    “好吧，”少年露出受伤的表情，小声嘟哝：“梦境之主，梦魇·萨米基纳，我应召而来。”
    他站起身，凑到莎琳身前：“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是……”
    来自深渊的味道出现在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甜美的姐姐身上。
    “你身上有特别的味道。”
    “契约书在哪里？”莎琳冷静地询问——希温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哈哈哈，”少年笑着，眼睛都眯起来，“没有那种东西的啦，姐姐。”
    和希温相比，梦魇看起来确实非常年幼，目测年龄只比莎琳大一点儿，但男女之间存在着体型差异，他看起来比莎琳高了半个头，在靠近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压迫感。
    “契约这种东西是用来约束人的，”他贴到莎琳面前，莎琳甚至能数出他的睫毛，“像我们这样，根本用不着什么契约书。”
    他低头亲吻莎琳的手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感受到了酥酥痒痒的触觉，抽出手，看到一枚浅粉色的符文在皮肤下散发着微光，然后转瞬即逝。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啊。”
    梦魇接着说下去：“我可以回补损失的魔力，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呢？”
    “回补魔力？”
    “是啊，”他回答地理所当然，“不过，姐姐，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干了什么才能把魔力用的那么干净？”
    他明知故问，装模作样地在莎琳身旁嗅了嗅：“是希温哥哥吧，我闻到了种子的味道。”
    “不然这样吧，姐姐，我也不需要内脏器官之类鲜血淋淋的东西，我就想要姐姐当初给希温的报酬——很简单吧？”
    莎琳想了想，她没有特别强烈的道德感，但也不想在交易中吃亏：“如果这是我的梦境的话，我应该有控制这里的权限。”
    “不不不，”萨米基纳展开了栗色的羽翼，“我才是梦境之主，姐姐。”
    他在上空低低地盘旋：“做梦的人光是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罢，他抬手，废墟间生长出植物，它们迅速生长又枯萎，火焰和寒冰同时出现又消失，狂风和雷暴交相辉映，而萨米基纳露出孩子般淘气的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是一个伟大的梦。”他得出了结论，“我看见万物生生不息，轮回往复，但不是在人间，而是在深渊——只是种子还未萌发，所以看上去腐坏了。”
    “你在说什么？”
    他收了羽翼降落：“梦和预言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呢？”
    “我改变主意了，”萨米基纳看着莎琳的眼睛，“这个梦很精彩——虽然只是一个雏形，虽然坏掉了一部分，但已经有很多人的影子了，我很喜欢。”
    他从翅膀上揪了一根毛下来，羽毛悬浮在空中，绒毛微微颤抖：“跟着羽毛走，就能找到梦境的出口。”
    “姐姐不需要为魔力付出任何代价。”
    “就这？”
    不会吧不会吧？
    这太反常了，莎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因为魔力耗尽而召来了恶魔进行回补，非但没有被宰反而还小有收获，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恶魔的所作所为啊？
    梦魇非常受伤：“深渊里又不是只产生恶魔！都是希温、魅魔那种家伙败坏了深渊的荣誉——看来姐姐在希温那里受了不少苦头？”
    “苦头也说不上，就是感觉被白嫖了。”
    “确实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梦魇表示赞同，“但是，姐姐，也有像我这样的好人。”
    “你不是恶魔吗？”
    “不，不太一样。”
    “这样啊，”莎琳问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吸引深渊生物吗？”
    “别人我不清楚，但就我的话，是被梦的气味吸引来的。”
    “梦的气味？”
    “嗯，很甜，像是食物的味道，但仔细品尝又带着深渊的味道——你知道那种味道吧，有一点点苦的尘土味，我们都很喜欢。”
    “我不知道，”莎琳摇头，“我没去过深渊。”
    相对于人来说，深渊是危险神秘的，只有勇者和冒险者才敢于深入喷吐灼热水汽的裂隙，穿过元素暴动的乱流，抵达那片丰沃的土地，但随着教廷势力的扩大，魔法逐渐普及，炼金术进步，再没了去深渊的理由，那些裂隙也在逐渐关闭。
    “姐姐应该去看看，”梦靥推荐莎琳，“非常漂亮。”
    莎琳用经典的鸽子发言回应：“好的，下次一定。”
    “我还有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
    “嗯？”梦魇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果是姐姐的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梦与预言是相同的对吧，你知道预言中的‘奇迹’是什么吗？”
    “不是相同，是类似——你是指星相魔女的那个预言吗？”
    “我不知道是谁的预言。”
    “这怎么行！最有名的‘奇迹’预言就是星相魔女做出的，但她还没完成就被教廷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杀了。”
    ——不男不女应该是指米奈。
    莎琳跃跃欲试。
    梦靥瞥了她一眼：“姐姐不要再想了，那个奇迹不是你。”
    啊这。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了，但心痛还是来得突如其来——谁还没有一个英雄梦呢？
    “……”
    “奇迹有什么好的，”梦魇试图安慰她，“虽然魔女姐姐没有直说，但下场应该不咋样，又是火焰又是血的，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啦。”
    “你说的对，”莎琳没有挫败太久——归因于米奈的教导，很快恢复了精神，“那奇迹是什么？”
    梦靥摇头：“我们都不知道。预言是流动的，变化的，在发生之前只有预言者知道大致的走向，但除了既定的结果，一切都还有转机。”
    原来是这样吗。
    莎琳没什么想要问的了，从梦魇手中接过羽毛：“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下次耗尽了魔力，我还能找你补充吗？”
    “最好不要，”美少年孤身一人站在废墟之上，不知怎么的看起来有些落寞，“魔力可以补充，但生命力不行——姐姐要是太早死掉的话会非常可惜。”
    萨米基纳突然想到了什么：“姐姐想要我的能力吗？很有用的保命技能哦。”
    “嗯？”
    他展开栗色的翅膀飞到莎琳面前：“——不过要收取代价。”
    莎琳皱起眉头：“代价是……？”
    “你当初答应希温的是什么，我就要同样的东西喽，”梦魇靠近了一些，“当然，我不会白嫖，为表诚意，姐姐可以选择先从梦境里拿走一样东西，当做我的礼物，如果姐姐拿不走，我可以给姐姐别的收藏——虽然会差一点儿。”
    “什么礼物？为什么会拿不走？”
    “礼物是姐姐想要的东西——那不重要啦，姐姐，答应我吗？”
    这才是梦魇的真实想法吧，莎琳暗想，果然恶魔都是类似的——他就是想上我！
    唯一的区别是梦魇更加有耐心。
    “我想看看‘礼物’。”
    “当然，没问题。”他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契约成立。”
    他舒展羽翼，飞到半空中。
    “在虚幻中窥见真实，清醒者所不能注视到的星辰，引领沉睡者的梦境，如水一般的过往，如火一般的未来，在黄昏时分重逢，流沙中浮现的钥匙将开启应许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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