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宋明月话还没说完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陈清雪陪着去的军区医院。
    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宋明月身上插了四五根管子，医生说是清理淤血用的，嘱咐说病人血管壁比平常人要薄二分之一, 极容易内脏出血，个别地方薄到几乎透明，一旦打破平衡挤压到，就非常容易内体破裂, 光是找那些出血口，在手术台上都是九死一生，并且对方从小吃药打针，频繁动手术, 体质和免疫力都已经非常糟糕了。
    去年才刚动过一次手术, 就是当时在学校下湖水找她的时候, 现在又来了一次，医生说照他这样的病发频率, 别说21岁, 撑不撑得过18岁都还是个问题。
    医生说不能告知病人这个噩耗, 如果他听后再发生什么状况，那当场就无力回天了。
    被推出来的时候宋明月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了, 躺在病床上一点生气都没有，几乎都感觉不到呼吸……
    陈清雪呼吸凝滞, 就坐在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容颜, 十八岁, 这样小的年纪。
    而且现在还有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危险无处不在……
    唐仕群穿着无菌服进来，猜测陈清雪是自责，安慰道，“在审了，这小子嘴巴硬，还没问出什么，但是关押他的酒店这两天总有不明人士暗中打探，如果对方是蓄意接近，清雪你是避免不了的，不是何明曦，就会有其他什么什么人，暗箭难防，逃过了公安厅和国安局的初步审查，想来做的功课就不少，清雪你也别太自责。”
    “不是别国的间[谍，就是反[动反社会组织。”
    陈清雪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问了一个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其实对以后长远的发展来说，一百个异能者是不是都比不上明月有用，别说是一个了。”
    唐仕群以为陈清雪说的是何明曦和宋明月，自然而然点头，“那还用说么，异能者毕竟是少数，异能者很重要，但是能让普通人自卫或者战斗的武器更实用，更广泛，明月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别说何明曦有问题，就算没有问题，把明月害成这样，已经是重罪了。”
    陈清雪点头，握了握宋明月苍白冰凉的手，轻轻放到被子里，起身朝唐仕群赵毅道，“我想申请一次军)委会军事会议，有关宋明月的。”
    唐仕群微怔，但陈清雪是少将军衔，又是特处队的重要参与人员，在认为必要的情况下，有权利要求召开军事会议。
    赵毅唐仕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因为陈清雪平时从不拿自己当少将，对自己的定位也从来不是将官，这是陈清雪第一次做出要求。
    有关宋明月的事也必须有个讨论会，赵毅点头，“我这就去组织。”
    陈清雪申请从同洲借调了当初觉醒的两名异能者，孙浩守着宋明月，陆翔看守何明曦，等人就位了就立刻去开会。
    宋明月是比异能者更重要的存在。
    因为议题和结论毋庸置疑，这个会开了不到半小时，军[委会做了决议，立刻汇集医学专家，包括一些国际国外有名的医学研究者，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抢救宋明月的性命。
    陈清雪从会议室出来，轻轻呼了口气，就直接往医院去了。
    异能者的寿数通常都不长，因为各类副作用和战斗，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就算一路平顺，也会像人类机体的生长历程一样，到了一定峰值就会往回落，没有年轻健康的身体，就承受不住异能带来的能量，必然导致衰败和死亡。
    这也是异能者珍贵的原因之一。
    每一个精神类异能者都有自己的寿数，她也不例外，在时光回溯之时就已经测定过了，她还有六十年的时间。
    宋明月是天生基因里带来的病症，陈清雪没办法用精神力修补，但却可以直接分一半寿数给他。
    宋明月活着，是和异能者一样重要的存在，说不定不用到那个年纪，他和他的团队就已经把治疗异能副作用的良药发明出来了。
    接受了她一半的寿数以后，明月虽然依然不会觉醒异能，身体可能还是比不上普通的同龄人，但会好很多，至少能多活三十年。
    做这个决定她经过了深思熟虑，不但不会和任务相冲突，还对国家、人民有利，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很高兴。
    陈清雪一直守在宋明月病床前，和宋明月待了一下午后，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各种医学仪器上的指标都在慢慢往正常值范围内回升，但是完全转化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目前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
    差不多半夜三四点的时候，陈清雪用精神力给他探查身体的时候，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阻塞凝滞了，心跳和脉搏也有力了很多，因为手术多出来的外伤也正在愈合，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宋明月在梦里就感觉到有一只手一直拉着他，一直非常努力地想将他从漆黑的泥沼中拉出来，从没有放弃过。
    睁开眼睛前他就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同寻常，身体很轻松，心跳很有力，呼吸间没有那种沉疴旧疾的无力感，身体也没有手术后的疼痛和虚弱，周围很温暖柔软，像是在美梦里一样，但是他知道这是梦，一直不醒来，爷爷会担心，清雪也会担心，就努力想睁开眼睛。
    真的有人一直握着他的手，是清雪。
    宋明月唇角弯了弯，睁开眼睛看见趴在床边昏睡的人时，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里，一头银白的头发散在雪白的被子上几乎要辨别不出，纤长的睫毛在雪白无色的面容上投下了阴影，是他熟悉的眉眼，是他熟悉的眉眼……
    宋明月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飞快地晃了晃脑袋，神经错乱地四处看了看确认自己是在医院，身上还插着管子敷着熟悉的纱布，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手术过后的伤口都看得出来愈合了不少，并且各类仪器上的指标都莫名其妙地趋于正常了，虽然比不上普通人，但绝不会是手术后的模样。
    一定是清雪做了什么！
    宋明月看着散落在手腕上的发丝，还有她白透了的眼睫毛，心脏剧痛，胸膛剧烈起伏，心疼得几乎想立刻就问她给了他什么，想叫她拿回去，哪怕喝他的血，吃他的肉都行……
    自从两人有了婚约，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妻子，哪怕她并不懂得真正的男女之情，和他同进同出，相互信任，相互帮助，他的身体状况是什么样他自己清楚，她如果能治好他，她早就治好他了……
    一定是什么非常重要，重要到她不能轻易拿出来的东西，现在头发全白了，宋明月心痛窒息，胸腔里翻滚着的是心痛、对幕后黑手的愤怒，最这样孱弱不堪一击的自我厌弃……
    宋明月握着她的手给她把脉，脉搏浮着的，虚弱，冗长无力，像是一个久久没有锻炼的沉疴重疾老人……
    宋明月伸手轻轻推了推她，没醒，这些年来陈清雪几乎随时随地都保持着警觉心，换做以往，就算是精神力耗空昏迷不醒，或者是为了吸收能量陷入昏睡，都不会这样，沉沉的有人触碰也不会清醒……
    宋明月抬手盖了盖眼睛，眼泪汹涌而出，他想推醒她，质问她是用什么东西换回了他的性命，疯狂地想让她把给了他的东西拿回去，但不能……
    宋明月胸膛起伏，尽量平复好情绪，外界只知道他的身体弱，命不长，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一直对外保密，从小到大负责治疗他的医生团队都是固定的，加上护士加上宋军国都不足十人，但是何明曦却自然而然说出了他血管壁薄弱这句话。
    不可能是段都安和唐仕群他们，那么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医院里，医疗队里……
    如果这一支医疗队伍被渗透了，那么这间病房也不安全，他的身体无故好转，对方肯定也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他必须掩藏他身体好转的原因，把清雪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腐骨生肌、延长寿命的能力，清雪将成为对方疯狂觊觎的对象，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危险和麻烦。
    先得确定这间病房里是否有监控设备……
    被拧断脖子的宋小黑就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宋明月轻轻伸手拿过来了，尽量不弄出动静，打开后盖，按了里面隐藏的一个开关，然后只剩下身体的宋小黑就从脖颈的黑洞里重新探出个脑袋来，外形和原来一模一样，但个头小了很多。
    宋明月设置了静音模式，宋小黑一开机，脑袋动了动，锁定了陈清雪，就呆住了，呆呆站着，然后预警屏幕上就闪红预警了，宋明月手动规制完，在腕表上输入指令，让它排查扫描这间病房里有没有藏着监控设备。
    整个地毯式搜索，总共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宋小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宋小黑自动编辑了文字讯息，传到了腕表上：
    【报告主人，灯罩中心发现一个透明的监听器，型号m32019-1】
    【呼叫按钮上发现一个应变传输工具，这边呼叫护士，对方就能接收到讯息，型号m23901-1】
    【病床底下发现监听器，】
    【是否拆除？】
    是监听器，不是监控摄像头，也不太可能是监控摄像头，只要稍稍注意，再微小的摄像头都很容易被发现，监听器不同，随便粘在什么地方，都能窃听到消息。
    宋明月看了眼陈清雪垂在脸侧的白发，搁在床被上的手慢慢握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腕表里输入指令【搜索拦截这三个监听器对应的信号输入口，传输病毒文件】
    这很简单，在网路这一领域里，宋明月想做什么，没有人拦得住，宋小黑搜索出了三条线路，但三条线路确认为同一个输入口ip，反复确认后，确认这间病房确实正在被监听，提供了几种选择。
    宋明月目光暗沉，轻轻启唇，【3】可惜当初并没有编程大杀伤力武器，能将人顷刻间碎尸万段的那种。
    【是。】
    宋明月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一整个医院，很快楼上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宋明月心中平静如死水，没一丝波澜，不是喜欢监听么，我看你耳朵聋了眼睛瞎了，整个脑袋都被漏电烧傻，你还能不能监听监控。
    所有害清雪受伤的人都应该去死……
    包括他自己……
    宋明月伸手轻轻握住散在床边的白发，痛苦不已，胸腔里情绪翻涌得剧烈，所有害清雪受伤的人都应该去死，碎尸万段。
    宋小黑小小的指示器上红灯闪烁，所有和健康相关的数据都连接着两个地方，一个是陈清雪手腕上的腕表，一个是他的主治医师段都安。
    陈清雪手腕上的腕表滴滴滴的响起了警报声：【明月有危险，明月有危险】
    宋小白从陈清雪外衣的口袋里爬出来，蹭到了陈清雪脸边，不住道，“清雪清雪，醒醒，明月有危险。】
    明月……
    她睡得很沉，挣扎着想醒过来，眉头轻轻皱起，挣扎着想醒过来，但始终没能成功，脑袋枕着的手握紧抓在被褥上，沉睡中也不安焦急，他听得见她在梦里唤明月……
    宋明月眼睛通红，电话响了，是段都安，接起来那头是段都安焦急担担心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现在还在病房么，想一想清雪，不要给她添麻烦，你就算要死，那也别死在她面前……”
    宋明月摇头，深呼吸努力压住胸腔里翻滚着的念头，幕后黑手没抓住，他不会有这样愚蠢的念头，“我没事，段叔，清雪在我旁边。”
    有陈清雪在就行，段都安从机场出来，健步如飞，他是真的担心宋明月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宋明月一直是破败的身体，以前是无欲无求，生然、死亦然，现在有了陈清雪，当他发现自己处于危险中，并且很有可能以后会成为陈清雪的累赘后，就很容易自我厌弃，甚至作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
    但有陈清雪在就好，无论怎么，陈清雪在，就能稳住他，但段都安还是不放心这孩子，他太了解宋明月了，他只要喜欢了，就是疯狂的喜欢，这样疯狂又固执的喜欢会蒙蔽他的理智，段都安提心吊胆的，一路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往医院赶。
    现在医院这里很清净，整个医院的注意力都在三楼发生的电击烧伤事件上，病房里就很安静了。
    宋明月打电话和唐仕群交代了一声医院里被人渗透监控的事，唐仕群脸色大变，问他和陈清雪有没有事，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立刻去处理这件事了。
    宋明月掀开被子，从病床上起来，长久的昏睡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几十个小时前刚刚做完手术，现在能下床，已经是奇迹了。
    宋明月把趴在床边昏睡的陈清雪轻轻抱起来，搁到床上，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做这么一点事都气喘吁吁。
    宋明月摇摇头，把那些没用的念头赶出脑袋，给陈清雪盖好被子，在旁边坐下来，看着她憔悴的容颜，苍白刺目的发丝，精神恍惚地想这么怎么样才能让她恢复如初……
    想要找到方法，就必须追溯原因，清雪会告诉他么？
    这都不用想的，清雪肯定会说是精神力，但她曾经用精神力治好那么多人，如果精神力真的能治好他，她早就治好他了……
    何明曦说的真的没有错么？
    在他和异能武器挂钩之后，他的身边就危险重重了，而这样的危险将来只会更多，每一次都要让她用这样宝贵的东西来救他么？这次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下次呢……
    宋明月喉咙干涩，伸手握住她发凉的指尖，真的，他发自内心的，如果活着是以成为清雪和爷爷的拖累做代价，他宁愿死在手术台上，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阎王爷手里要命，唯一后悔遗憾的事就是没早点遇到清雪，早点遇到她，在陈爸爸过世，她最需要的时候就找到她，然后保护照顾她，赚钱给她花，让她不要小小年纪在外打工赚钱，早些认识她，就能多陪伴她好些年……
    清雪，清雪。
    床上的人好似感受到什么一样，睫毛颤了颤就睁开了，看见他的时候呆了呆，然后四处看了看就高兴起来，“明月，你醒啦！太好了！”
    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宋明月嗯了一声，温声问，“我好了，清雪你治好的么？用什么办法治好我的。”
    这肯定不能告诉明月，要是告诉了明月，明月肯定会自责得发疯，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的亲人用半生的寿命来换自己活着，易地而处，不告诉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明月好好的没事，就挺好。
    他好点了，她真的很高兴。
    听宋明月问了这个问题，陈清雪就挠挠头嘿笑了一声，“就是精神力，我补补就回来了。”
    果然……
    宋明月垂了垂眼睑，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握着她的手轻声问，“清雪，你耗费精神力会白头发么？”
    “不——”
    陈清雪说着就住了嘴，自己呆了一呆，低头这才发现垂在肩上的发丝都白了，心里慌乱了一下，无意识就用手去遮，她没想到过渡生命力会发生这样的副作用………
    发现遮不住了陈清雪就尴尬地挠了挠头，握住宋明月的手晃了晃，“没事的——额。”
    陈清雪就摸了摸脸皮，乐了一声，“脸皮没皱，白了也不会丑，放心了明月，过段时间就好了，明月你别嫌弃我呀。”
    她为了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把命给她，都是应该的。
    宋明月凑近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还有这一头的白发，低低问，“怎么样能补回来，清雪，喝我的血，喝我的血补回来吧……”拿回去吧，如果吃了他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乞求上天，真的，他惟愿她喜乐平安……
    有些痒，陈清雪哈哈乐着挠了两下，虽然知道还没成年不能亲亲，但是她知道明月担心受怕，生病做手术很痛苦，就在咫尺间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明月不要担心，过几天就好了，但是你是病人，怎么坐着，我躺着了，快上来，虽然医生说这是一起医学奇迹，但也得好好静养，你不能下床，必须安心养病……”
    陈清雪说着就从病床上下来，用卫衣帽子遮住了头发，“我得先去把头发染黑了，这样太吓人了。”
    是得先尽快染回来，她的模样得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否则很容易让人猜到他身体的好转和她有关，宋明月压住想和她一起去的念头，点点头，等陈清雪出去后，看着自己羸弱无力，并且一辈子都没办法改变的寿数，神色黯然，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