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

    宋军国是老前辈了，赵毅当年还是宋老的兵，对宋明月也熟，那时候四五岁的小男孩天天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写写画画，打针吃药抽脊髓从来都不哭，听宋老在外面跟医生发火，和医生吵得不可开交，反倒下床拉着针水架出来，劝架，安慰宋老。
    赵毅至今都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爷爷不要难过，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然后放下它，明月能活多久就陪伴爷爷多久，一切都是上天最合适的安排，明月把一天掰成三天来好好用，不就是六十年啦，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比什么都重要，明月现在想要爷爷陪做填字游戏，爷爷会平息好怒气来陪明月吗。
    那才多大点小孩啊，长相精致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又格外的聪慧听话，医院、军区、亲戚朋友，哪个见了不惋惜……
    后头几年赵毅调到了大战区，每年回来探望宋老一次，小孩渐渐长大，更淡然，更看得开，但也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又独来独往的很孤寂，宋老这些年火爆脾气改了很多，面上不显背地里心疼着急上火，学校也是，硬是豁出去脸皮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宋明月骗进来，目的就是希望孩子也能体会到些普通人的乐趣，哪怕交个朋友一起玩乐也是好的。
    这些事赵毅和林密都是知道的，尤其是赵毅，现在看孩子有了点少年人的朝气，是真心地替他高兴，替宋老高兴，“老军长有福气了，小同志挺精神，不容易。”
    林密也觉得挺不容易，宋军国就是个兵痞子大老粗，为了让宋明月交到个真心点的朋友，那是煞费苦心，早八百年就立了遗嘱公正宋家偌大一盘家业都和宋明月没关系，还把宋明月的学识双商捂得严严实实，国家队的来了几次，硬是没松口。
    一是舍不得宋明月劳累，二是生怕别有用心的人冲着权钱势来结交宋明月，到时候起副作用让孩子伤心。
    婚事也是，宋家拿捏方家和计家跟捏死蚂蚁似的，只是小姑娘的资料还没准备全，勤务兵多了一句嘴，说这孩子亲爸死了生母不要跟着爷爷，爷爷过世了也没去求生母，自己在外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宋军国听了，拍板说不用查了，这孩子有骨气，挺好，以后明月没了，他把这孩子当孙女养着就是。
    婚事就这么定了。
    当时要查全，这女孩这么多负面传闻，说不定婚事还得掂量掂量的。
    大概这就是缘分了，阴差阳错的，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就格外登对。
    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林密不觉得陈清雪是个坏孩子，加上又和宋明月有关系，就笑着鼓励了两句，“今天表现得很好，以后好好学习考个第一，别人也就没法挑理了。”
    陈清雪点头，“好的，谢谢校长，我们先走了。”
    林密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碰上别的同学早恋，林校长得通知各自的生活导师，但宋明月不一样，宋军国说了，他孙子这一生，短归短，但该有的尽量能有，朋友，恋人，喜欢的，哪怕是暗恋，也都挺好。
    台阶下上来个老师来问是不是紧急启动了什么特殊程序，大家的手机都用不了。
    宋明月在腕表靠右的按键上摁了一下，不一会儿就听见了陆陆续续的开机提示音，包括陈清雪的。
    林密瞪了宋明月一眼，没多说，赵毅有军人的敏锐，看出来这和宋明月有关，也并不觉得惊讶。
    林校长引着领导人往礼堂那边走，广场上就空旷了，只稀稀疏疏剩下几个收拾场地的职工，广场上格外安静。
    陈清雪想拉拉书包的带子，却发现书包还在秦方那……旁边走着的是宋明月，要是被她的战友们知道、被后世的男女老少知道，一定是连续不断的土拨鼠尖叫了。
    这真是神奇的事，尤其宋明月的长相……她文学素养实在有限，如果可以，请把所有的美好并且搭配和谐的词语堆叠起来，就是了……
    陈清雪晃了晃脑袋，转而开始想任务的事，学校离踏青湖挺近的，可惜的是‘伯奇梦貘’是意识体，除了她暂时没人看得见，看不见也就不会相信，不然她可以请赵队长一起捉拿‘伯奇梦貘。’
    好在那几个出事的小区都围着踏青湖，踏青湖和学校里的江海湖是连在一起的，从后门过桥出去，只有五分钟的距离，一有能量波动她就能发现。
    这件事不能马虎，梦貘繁殖分裂非常迅速，一个不好就得引起片区性灾难，晚上必须加紧巡逻。
    她走得慢，宋明月就走得慢，安安静静的。
    青石板的过道两旁栽满了银杏树，九月的阳光不烈，微风吹着小枝丫轻摇款摆，雀鸟虫鸣，很是清新惬意。
    路有点窄，遇到一些拐弯的地方，两人靠得就有点近。
    陈清雪手抄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又抄回去，停住后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谢谢你。”
    宋明月把她的不自在收在眼里，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等见她微微紧绷着的眉眼松散了些，心中莞尔，回道，“应该的。”
    旁边走着的毕竟是历史传奇，陈清雪有思想包袱，迟疑挣扎还是开口坦白了，“因为结婚的事，我从我妈妈那里要了一千万，还有一套房子，钱已经被我花光了，房子还在。”钱给了孤儿院一部分，剩下的都用来网购玉石了。
    她肯定很缺钱。
    宋明月手抄在口袋里摸得到卡，这个卡他拿来买实验材料的，里面剩的估计不太多，宋明月开始盘点自己的各种家财，以前都没在意过，这时候心里就没数，得回家一趟理出来，她缺钱用，他就想给她钱花，“你这几天都会在学校吗？”
    “在的。”
    陈清雪点点头，又朝宋明月道谢了一次，“刚刚升国旗的时候谢谢你。”应该是怕她应付不过来，才特意上去帮她的，可能他还做了两手的准备，黑了全校师生的手机，要她出事，当场过了就是过了，不会留下痕迹给人笑话。
    这份维护，除了陈山涧，还有后世她的战友和组织，宋明月是第一个，这么想着，陈清雪心里的陌生和拘束就又少了几分。
    宋明月摇头：“应该的。”
    陈清雪奇怪问，“为什么应该的。”她不认为宋明月会帮她，她甚至做好了被传奇痛恨的准备。
    宋明月耳根莫名起了一层热，“这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应当的。”不管以后两人会如何，她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就是他的责任，来参加庆典，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又有点不同，本以为会有点浪费时间，但等在那陪着她竟压根想不起实验室正泡着的培养基来……这样和她在青石板路上闲闲散散走着，有时候会希望路走不到头……很新奇，但并不讨厌。
    而且看着她的眉眼，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张染了些泥土却依然可爱的小脸来，不管是直觉和理智，都让他心跳加速，虽然他也不太好意思盯着她看，太失礼了。
    他应该好好看对方资料的，宋明月在脑子里理着关系，他只知道婚约女方家姓云，但是听说离婚了，女儿是跟着妈妈，很可能是妈妈再嫁了，小仙女当时出现在云家外面，肯定不是巧合……
    “哈哈……”陈清雪看着宋传奇脖颈上起来的一层粉红，眉眼动了动控制不住就笑出了声，多大孩子啊，就男人了，哪怕你从小到大都是天才，年纪摆在这啊，“宋同学，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就很生动纯粹，和她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她笑起来真好看，宋明月凝视了她的笑颜一瞬，礼貌又艰难地挪开了视线，唇角是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这样对方开心自己也跟着心情愉悦的感觉真是陌生又奇异。
    宋明月偏头凝视着她的容颜，忍不住开口问，“陈同学认识云怡琛么？”
    云怡琛……
    陈清雪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其实她也只见过一面，那时候陈爸爸已经过世了，她跟着陈爷爷，知道妈妈在哪里，背着书包就找去了，从城南走到了城北，很辛苦，但是方容没让她进去，她不肯走，就天天去蹲在人家院墙外面。
    过完六岁的生日，她就再没做过这样的事了，“认识，是我妈妈的第二任丈夫，计灵的爸爸。”
    是她！
    宋明月激动不已，立刻在她面前站定了，“是我，陈同学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在云家花园外，陈同学你穿着牛仔背带裤，手里抱着个兔娃娃，扎了两个羊角辫，我当时昏迷了……”
    宋明月几乎是秉着呼吸的，看着女孩茫然的神情，脸红了红接着说，“陈同学把我拖进了狗窝，藏了起来。”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快要失去意识了，听见小女孩很镇定清晰地对人贩子说他被这家的大人抱进去了，并且和人贩子说大人进去拿棍子了，很快就出来了。
    人贩子听见里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出来，以为是真的，慌忙忙跑了。
    其实是因为她扔石头砸了云家的玻璃窗，惊动了里面的人。
    宋明月心里情绪翻涌，她救了他的命，醒来却再也找不到她了，爷爷和叔叔们都说他是产生幻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常常想起来，但没想到就这样遇到了，而她还是和他有婚约……
    宋明月心里的欢悦几乎要溢出来了，看着面前的女孩，目光热烈。
    陈清雪就只找过方容一次，所以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将面前朗月清风一般的少年和当年那个瘦弱得像小鸡仔一样的男孩子联系起来，当然他不瘦小，她也拖不动他。
    没想到她和宋明月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意外的‘交情’，陈清雪也有些激动，看着目带期盼欣喜高兴得眉开眼笑的少年，忍不住轻声说，“那不是狗窝，是我给自己搭建的小屋。”虽然只是藏在灌木后面的一个小土坑，但是当时她拿小铲子刨了好长时间才挖出来的，她打算从围墙底刨进去云家找妈妈的，虽然没成功，也不会成功。
    宋明月脸腾地就红了，“陈同学你救了我的命……”他身体很弱，当时她要是没帮他，他被人贩子带走，肯定活不过三天，所以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陈清雪连忙摆摆手，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宋明月挪不开眼，听见腕表发出的滴滴声才回过神来。
    身后草丛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宋明月被惊醒了一般停下脚步，悄悄呼了口气，等着宋小白上前来。
    “主人。”圆脑袋上开着的口咔咔咔的，吐出机械音，“升旗任务未能完成。”
    巴掌大的白色小人，有手有腿，圆脑袋，大眼睛，头上顶着枯草走到宋明月面前两步的地方站定，锁定扫描，然后叫了声‘主人’。
    陈清雪知道这是人工智能，但还是很惊奇，一来她出生部队，见到的都是战斗机器人和家务机器人，二来这是两百年前，来了将近两年，陈清雪知道这种技术市面上是没流通的，甚至未来几十年都没有，三来这是宋明月做的，“它还会升国旗吗？”
    宋明月见她感兴趣，心中有些莫名的雀跃，眼睛里亮亮的光华四溢，“是机器人宋小白，收到指令以后，会拉着国旗往上走，身体里装了能源螺旋桨，吹了风可以撒旗，完成度能媲美自动升降系统。”
    “哇瑟。”陈清雪不由自主盯着宋小白看，很难想象这巴掌大的小东西能有这样的能量。
    宋明月看陈清雪清湛湛的眼睛里都是赞叹，唇角弯了弯，命令宋小白，“宋小白，前方五米处路灯杆，爬到最高处，四级和风，吹下银杏叶来。”
    “收到，主人，立即执行。”
    宋小白听了指令，迈着小短腿横着爬了上去，速度匀称，上到最高处，圆脑袋左右转动，锁定旁边的银杏树，转身，后背上一块白色的盖子往上滑动，露出一片空洞，紧接着是一阵清脆的哒哒哒声。
    劲风吹过，宋小白对面的树枝摇动，金黄的银杏叶沙沙沙一片一片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把这棵银杏树半边树枝打秃了。
    银杏叶落了一地，伴随着微风缓缓降落，画面梦幻又美丽，陈清雪忙抬手拉了拉宋明月，“可以了宋同学，树秃了，它好厉害。”
    宋明月扫了眼被搭着的手臂，心情愉悦，“别怕，这些树是我的。”
    说是这么说，但宋明月还是下命令让宋小白下来了，并且指挥它把落叶清理干净。
    宋小白干活又快又好，还知道垃圾分类。
    陈清雪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好厉害！”
    这是宋明月做出来平时替他跑腿买水的，就是点智能程序，不是他手里特别高端的东西，宋明月见她眼里都是惊叹，脱口问，“我请你参观我的实验室好不好？”
    开心快乐的情绪能传染人，陈清雪也忍不住笑开来，点点头又摇头，“我很感兴趣，但是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改天可以吗？”
    宋明月脸有些发烫，点头应道，“好，我等你。”
    腕表上安装了情绪感应器，数据库直接连着宋小白的程序硬盘，可以监测主人所在位置、身体状况、安全等级，通过皮肤各项指标以及心跳血脉等相关参数反馈，它也能自动分析出主人当前的情绪变化，主人喜欢的，它也喜欢，主人亲近的，它也亲近。
    宋小白接收到了主人一股想亲近倾述的渴望，扭头对陈清雪咔咔咔开口，“您好，我是宋小白，很高兴为您服务，我很喜欢你，你很漂亮，我很想和你亲近。”
    宋明月本就有些发烫的脸腾地就蔓延上来一层粉红，热得头顶冒烟，他竟然没想起这件事来，忙出声制止，“宋小白！”
    哇撒，哈！
    陈清雪是真觉得惊艳了，撑着膝盖弯腰，朝小东西伸手，它自主就跳到她掌心里来了！
    圆圆的脑袋一动一动的，样式简单，但看着就是特别可爱。
    陈清雪摸了摸它的脑袋，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好，我是陈清雪，你很厉害，我也很喜欢你。”
    “人物面部已识别储存。”宋小白脑袋上的天眼自动扫描，完毕后哒哒哒歪着脑袋，似乎数据太复杂，分析需要一段时间，“是宋明月厉害，宋明月厉害，主人厉害，主人很——。”
    宋明月：“……”他只能将宋小白强制关机了，否则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让他当场升天的话来。
    陈清雪看它滋滋滋了一会儿就一动不动，有点担心，“它怎么了，短路了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是让人心跳加速，宋明月轻咳了一声，想说它只是关机了，又注意到陈清雪方才喜欢的模样，又转而道，“它只是初代产品，不好用，出了点故障，我想换个新的，这个要丢了，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你把它捡回家吧。”
    丢了的话多可惜，陈清雪点头，“我很喜欢，给我吧。”
    宋明月眉眼含笑，拿出手机，调出宋小白的数据包，更改主程序，前后不过三分钟的时间，“好了，数据覆盖需要12小时，明天它就会动了。”
    陈清雪站在旁边，就只看得见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打出的字符在她看来都是乱码，只有修改成功四个字她看得明白。
    陈清雪是真心佩服，赞叹也就格外真诚，“厉害。”
    配上那双好看且满是敬佩叹服的眼睛，宋明月觉得走路都有点飘，一路把陈清雪送到礼堂都没再说话，快步回了实验室，连实验台上的培养基都没看，直接窜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宋明月一头扎进了被窝里，裹着被子来回滚了好几圈，窝得呼吸困难脑袋热得快爆炸了才钻出脑袋来，从床边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画册，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小女孩，心里满满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快要溢出来了！
    弹坐起来恍恍惚惚发了一会儿呆，唇角的弧度压不住，最后彻底笑开来，瞥见旁边的笔记本，拿过来翻开，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翻到了一页空白，抿着唇写道：
    神州2064年九月八日清晨，第一次见面，她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