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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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连景淮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将翻看到一半的请帖推至他面前,“瞅瞅这个。”
    魏梁三两下把帖子里的内容看完,随后尽可能理智地总结道:“宫里选在这时候举办赏菊宴,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其背后的深意。”
    赏菊宴开办至今已有十余载,在都城是很具规模的盛会,但同时,它的门槛也设置得极高,等闲人家只有观望的份儿。
    年轻的公子小姐扎堆坐着观菊、吟诗,很难不暗生情愫。于是这宴会办到后来,就成了贵族间彼此相看提亲的好场所。
    要说魏梁为何会了解得这般详细,还不是因为他家王爷与丹阳郡主的婚事,当年就是在这劳什子宴会上敲定的!
    连景淮明显也忆起了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眉眼间布满阴霾:“哪里有什么深意?这不摆明了在刺探本王的态度么?本王若是同意赴约,就意味着这桩婚事还能挽回,尚未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那么,如果本王不同意呢?”想到隆昌帝闻讯后暴跳如雷的样子,连景淮舔舔唇,笑得肆意张狂。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魏梁光看自家王爷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跟隆昌帝过不去,不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王爷做事一向有分寸,想来也无需属下多言。”
    这话虽有拍马屁嫌疑,但倒不全是奉承,因为连景淮确实深谙气人的功夫。
    每回与隆昌帝交锋,他总能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至于被怒火冲昏了头,非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换言之,便是让隆昌帝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游走。
    想到这里,魏梁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位九五至尊来。
    “对了,栖雁阁那边情况如何?”连景淮曲起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才道:“老皇帝想与我斗法,我不怵,哪怕要斗到地老天荒,我都可以奉陪。只一点,我希望不要将她牵扯进来,你能理解吗?”
    你能理解吗?那种好似有了软肋的感觉。
    纵然没有指名道姓,魏梁还是瞬间就明白了连景淮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盛姑娘性情文静,日常活动与普通闺阁小姐并无不同,大抵离不开琴棋书画女红几类。”话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下,语气里透着心虚:“另外,姑娘平日里似乎还喜欢琢磨些吃食,厨艺……甚佳。”
    闻言,连景淮几乎是立马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你尝过?”他半眯眼眸,墨色的瞳孔里闪现出锋利的光芒。
    魏梁小幅度地颔首,声音轻如蚊蚋:“一碗莲藕排骨汤。”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
    连景淮: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第六章
    原先没有细想过,但这会儿看见自家王爷掺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眼神,魏梁终于意识到——王爷与盛姑娘的关系,是前者单方面的宠爱。
    而后者,别说使尽手段邀宠了,简直连点儿缠人的劲都没有,也难怪王爷会觉得挫败。
    连景淮的确是有些受挫。他自己三天两头往栖雁阁跑,从不嫌累也不觉得烦,可盛沅锦呢?明明有送补汤这么充足的理由,却不懂得加以利用,哪里是心悦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连景淮单手扶额,面上浮现些许无奈之情。
    他的姑娘,可真是难追啊。
    好在连景淮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知道追求姑娘的过程中难免会碰到阻碍,需要多点儿耐心,因此倒没有太多的气馁。
    “本王明日要出府,你去着手安排下。”简单地吩咐完,连景淮便摆摆手示意魏梁可以离开。
    其实早在这之前,连景淮就考虑过要带盛沅锦出门逛逛。毕竟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找寻机会透透气。
    更何况,别出新裁的约会必定比千篇一律的生活,更能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于是翌日早晨,盛沅锦才刚睁眼,便见琉璃急吼吼地朝自己走来:“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赶紧起床洗漱吧!王爷在暖阁里等着呢。”
    “……”许是因为脑袋仍处在混沌的状态,盛沅锦缓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王爷在暖阁里等着……我?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甭管什么事情,总归不能让王爷久等。”琉璃边张罗着给她端盆递毛巾,边补充道:“不过王爷的神色看起来挺和缓的,估计没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盛沅锦也不敢放松,三下五除二地梳洗完,便过去请安。
    不同于盘着宫髻时的端庄,今日她把头发披散下来,倒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连景淮下意识地想要去揉揉盛沅锦的脑袋,但顾忌到她脸皮子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改为掩唇轻咳道:“陪本王上街走走。”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皓腕。
    “等、等等……”盛沅锦像根钉子般固定在原地,脚步不肯挪动分毫,“奴婢还未妆扮过呢。”
    连景淮自然知道她平时敷粉画眉点绛唇,一丝不苟,然而他却由衷地欣赏盛沅锦脂粉未施的模样。
    “不必。”他没松手,那双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盛沅锦的眼睛里,“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闻言,盛沅锦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双腿也莫名发软。
    于是当连景淮手臂再度用力的时候,盛沅锦脚下就没稳住,稀里糊涂地随他去了。
    “我对玉井胡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
    褪去包袱后,连景淮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说道:“街边那头儿有间早点摊,口味不错,贩卖的种类也多。从前父王上朝时,总会停下来买两块芝麻烧饼,搭配着卤得酥软绵烂的苏造肉一同入口,当真是吃了十数年都不腻。”
    “另外,他们家的招牌还有甜浆粥。据说铺子里的小伙计每日寅时刚到便得起来,用石磨将泡好的粳米碾成浆子,然后加水和糖去煮。最终熬出来的甜浆粥滋味清醇,米香四溢。”
    “你若是感兴趣,改日可以去尝尝。”
    听到这里,盛沅锦其实是颇感诧异的。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连景淮是始终高贵的,哪怕把他的身份剥除,那种贵气依旧会从血脉里流淌出来。
    可如今,他却在尝试着颠覆她固有的观念,并且告诉她:你看,我也有质朴的一面,所以别对我产生距离感。
    说实话,盛沅锦并不清楚连景淮这股劲头能够延续到何时,或许会很短,短到眨眼即逝,但至少在此刻,她不想辜负他赤诚的心意。
    于是她柔声道:“好的。”
    连景淮心中感叹自己这个未来媳妇儿是真乖。随即,又接续着说道:“沿着这条路直走,碰到拐弯处,有间高两层楼的首饰铺,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每回那掌柜的见到我母妃,都像瞅见财神婆似地,一个劲儿俯首哈腰,只差没拈香拜上三拜以示忠诚了。”
    盛沅锦闻言,绷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正当她以为气氛会持续往温馨且欢乐的方向发展时,连景淮却突然调转话锋道:
    “后来母妃过世了,可我还是会让管家在冬夏两季时,前去挑选些簇新的首饰,回来摆放在屋子里。因为这样做,能让我感觉他们好像没有离开,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盛沅锦虽然不曾尝过亲情的温暖,但在连景淮平缓而节制的叙述中,她竟奇妙地有种感同身受的体会。她想,连景淮的双亲定然是很爱他的。
    与此同时,连景淮目光瞬也不瞬地观察着盛沅锦的表情。
    他承认方才那番话有故意为之的成分。盛沅锦这个人,就好比是夹心糖,表面裹着一层坚硬的糖衣,芯子里却藏着柔软甜腻的内馅。比起争强斗狠,适当的示弱更容易触动到她的心房。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成效不错。
    然而,诡计得逞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当连景淮看见盛沅锦心疼得揪紧眉毛的小样子,便只觉得——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自己真不是东西。为了填补过错,他慌忙开口补救道:“所幸现在有你,我也不算孓然一身。”
    可惜这话题实在转换得过于生硬,压根无法起到安慰的效果,于是连景淮仅能另想办法。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对街的小赌档,不知何时已经摇身变成装修气派的正规赌坊,进出皆是达官贵客。
    连景淮对赌博接触得很少,或者说,那些纨裤公子哥儿的爱好都离他很遥远。但今日他却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想尝试看看放纵的滋味。
    “要不去试试手气?”
    盛沅锦一噎,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男人会带着女孩子去赌场寻乐。但奇怪的是,这般悖离常理的言语,经连景淮的口中说出来,竟找不出丝毫违和感。
    大众避之唯恐不及的赌博,于他而言就和其他打发时间的消遣无甚区别,谈不上多喜欢,可也不反感。
    面对如此坦荡的连景淮,盛沅锦觉得自己若是以‘于礼不合’为由拒绝他的邀请,未免显得矫情。所以,片刻后他们便一道出现在赌坊的柜台处。
    听完侍者介绍的玩法规则和投注下限,连景淮不快不慢地从袖袋里掏出几张价值百两的银票,吩咐庄家换成筹码。他的神情中既没有老赌徒的癫狂,也没有新手的犹豫,简直平淡到无波无澜。
    庄家摸不清他的深浅,只得温声询问道:“不知这位爷,是想要押大还是押小?”
    “你说呢?”连景淮并未直接回答庄家的问题,而是侧过头,眼含笑意地征询盛沅锦的意见。
    他讲话时有个算不上坏的毛病,那就是乍听起来满口字正腔圆,偏偏尾音总会带点惯性的拖腔,痞劲儿十足。“随便选,反正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老公床上打桩机,床下取款机呢?
    ☆、第七章
    开赌坊不是做慈善,掷钱的目的自然是挣钱。盛沅锦知道武贤王府家底丰厚,不缺这点银子,但她实在没立场挥霍他的积蓄。
    赢了还好,倘若输了呢?难不成还真让他帮着负担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顾虑,连景淮不惜埋汰自己道:“我这人吧,所有运气都用在投胎上了,平常连喝个凉水都能塞牙缝。如果让我来选择,恐怕这堆筹码都保不住。所以,还是请姑娘为在下指点迷津吧。”
    听着他明显玩笑的语气,盛沅锦倒真没原先那么拘谨了。虽然心里仍旧有些顾忌,但态度上已经开始松动。
    连景淮见状,赶忙趁胜追击道:“你就当我是冤大头吧,我情愿的,嗯?”
    “行吧,我试试……”说完,盛沅锦便将目光投向牌局。
    摇骰盅比大小,是博弈游戏中最常见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玩法。三颗骰子,按照规则总数超过十点者为大,反之则为小。由于控制权完全掌握在庄家手中,闲家无法通过提高技术获得取胜的机会。因此,这场游戏可以说是对闲家极其不利。
    不过,对于盛沅锦这种半点不通赌术,好赖全凭直觉的外行人来说,比大小倒是颇为合适。
    “我赌大。”
    随着她话音落下,庄家开始翻动骰盅,两条清瘦有力的手臂在挥舞的过程中绷出好看的线条,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然而,盛沅锦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只听那三颗骰子在骰盅里碰撞出咯当咯当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她心坎上,不断加深紧张的氛围。
    终于骰盅落回桌面上,庄家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揭开盖子:四四六,果真是大。
    盛沅锦舒了口气,连景淮亦弯唇笑道:“瞧我说什么,还是我家姑娘手气旺。来,继续。
    第二轮,盛沅锦依旧选择赌大。等到押注开盖,庄家温润如玉的嗓音缓缓从唇瓣间溢出:“看来,又是这位客人赢了。”
    盛沅锦至此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连带着后面那局都胜得异常轻松。一共三把,她全都精准地押对了边儿。
    许是因为太过高兴,盛沅锦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在拿回成倍筹码的同时,竟忍不住伸手环住连景淮的脖子道:“我们赢了,赢了!”
    “嗯,乖女孩,你做得很好。”连景淮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却很好地拿捏着分寸感。比如这会,他揽在盛沅锦腰间的手便没有握实,而仅仅是虚扶了一把。
    不出片刻,盛沅锦也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随即就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猛然倒退几步。
    “没事儿,我挺喜欢你主动抱我的。”连景淮揉着她的发顶,语气毫不在意地说道:“唔,不过以后还是稍微注意着点,最好关起门来再抱。”
    本来他们走进赌坊就是为了图个乐呵,没打算在里面闯出什么名堂。因此,玩到这份上已经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连景淮正欲起身,忽听周围人群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五皇子驾到……排场不小……陈老板也去迎接了……”
    五皇子出自兰贵妃腹中,作为么儿,他几乎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的。治国不行,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若是前世的连景淮,大抵会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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