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狐作菲为】：不是，我是老师。
    侯震分神之际被对手反压上来，惹来耳机里队友不满的高呵，他没理，继续回过去。
    【妮妮喵】：没想到，中学老师？
    【狐作菲为】：大学老师。
    【妮妮喵】：厉害啊，教什么的啊？
    【狐作菲为】：英语。
    侯震看着屏幕怔了半晌没动，左下角跳出来一大堆队友骂他坑货的话，他全没注意到，直接做了他游戏时最不屑厌烦的动作，强行退战，冷静了片刻，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话。
    【妮妮喵】：那你多大啊？感觉大学老师都是老学究的样子。
    【狐作菲为】：没你想得那么大啦，才参加工作，不过也不算年轻就是了，肯定比你大。
    侯震这会儿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跟着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他亟不可待地想进一步确认，直接问一句“你在哪个大学”，可又心虚的怕对方察觉，犹豫的时候对方的信息跳出来。
    【狐作菲为】：你不打吗？
    【妮妮喵】：打啊！一起！
    侯震快速点了申请组队，对方痛快地确认，排队的时候侯震依旧小心翼翼地试探。
    【妮妮喵】：我记得你打得还挺好的，玩儿游戏好久了吧？以前都玩儿什么啊？
    【狐作菲为】：以前大多是玩儿 rpg 的，不过太耗功夫，就都不玩儿了。
    【妮妮喵】：哦。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排进了一场战局，侯震选了输出，【狐作菲为】没有立时选角色，等队友都选完了，才选了一个主 t 补位。
    双方开战，本方奶妈上来就被对方偷袭了，奶量跟不上，第一拨团战失败，重整旗鼓，第二波团战依旧因奶妈的壮烈而团灭。
    连着两拨失败，队友开始有些浮躁，主奶【dqc】在队伍语音频道里阴阳怪气地抱怨：主 t 干什么呢，只管往前看，能不能看一下奶妈被偷成什么样儿了，不想玩儿就洗洗睡吧。
    副奶【花蛤蜊画格里】跟着打字附和：小学生吧，觉得自己不用奶就行。
    副 t【蹭人头】也打了一行字：主 t 换一个吧，换一个自己会玩儿的。
    虽然说得委婉些，但言下之意，还是甩锅给了 【狐作菲为】 。
    【狐作菲为】没言语，默默换了一个角色。
    侯震险些在频道里破口大骂，因怕声音被听出来，转而打字。
    【妮妮喵】：跟主 t 有**毛关系！她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的吗！该退的时候退了吧！
    【妮妮喵】：她一个主 t 不顶在前面，难道屁股对着敌人瞅着你奶妈吗？副 t 是干什么的？回一下头会死吗！也真对的你的名字。
    【妮妮喵】：奶妈自己水平凹怕被偷就跟着团走，站**那么老远，回身救你都来不及，要么藏得好点儿，要么躲得骚点儿，在**那么明显的地儿站桩，人家不找去偷你，都**对不起你的站位！
    【dqc】：这是开始甩锅奶妈了？佩服佩服。
    【蹭人头】：你不至于吧，也没说你队友什么啊，至于口吐芬芳吗。
    【花蛤蜊画格里】：没看出来用“她”吗，这是带妹子呢，妹子委屈了，舔狗当然得上去吠两声表忠心了。
    【dqc】：原来是妹子，难怪这么废，神烦这种水平不怎么样还老抢角色的，选个奶妈混混经验不好吗。
    【蹭人头】：带妹子先把自己练好了，能 carry 了再吠吧。
    侯震有些上头，想要骂回去的时候，【狐作菲为】在好友私聊里发了信息过来：算了，别理他们了。
    侯震在好友私聊里回过去，【妮妮喵】：这种人就是给惯的，找骂。
    【狐作菲为】：没事儿啦，骂两句我也不痛不痒的，不看不听就是了。
    【狐作菲为】：你是男的啊？
    侯震想回说“是，不行吗？”，却因心虚，手落到键盘上一犹豫，就打了另一行字。
    【妮妮喵】：女生就不能骂人吗？
    【狐作菲为】：我不是这个意思。
    【妮妮喵】：女生被欺负了也得会还嘴啊。
    【妮妮喵】：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随便甩锅。
    这局比赛在全队人的消极比赛下草草结束，两人又继续排队，一起打了几局，每一次【狐作菲为】都不抢角色，默默地等着人家选完了自己再补位。
    【妮妮喵】：你就选你自己想玩儿的，我补位就行。
    【狐作菲为】：没事儿，我也是瞎玩儿，哪个都无所谓。
    【妮妮喵】：老想着别人，玩儿游戏不为了高兴吗，都欺负你这种老实人。
    【狐作菲为】：无所谓的。
    两人边玩儿边打，几局下来就到了深夜。
    【狐作菲为】：打完这局我就下了。
    【妮妮喵】：嗯，我也该睡了，你还什么时候上？
    【狐作菲为】：说不好，上班挺忙的。
    【妮妮喵】：大学老师不是应该挺闲的吗？
    【狐作菲为】：分人，我的课还挺多的。
    【妮妮喵】：周末呢？
    【妮妮喵】：和男朋友约会去？
    【狐作菲为】：也不是。
    不是？是没有男朋友？还是不去约会？这么晚还打游戏的话，应该不是和男朋友同居。
    【妮妮喵】：方便加你微信吗？有时间可以约着一起玩儿。
    那边沉默了半天，才又有了回复。
    【狐作菲为】：不好意思啊，我微信不加游戏里的朋友。
    【妮妮喵】：哦哦，没关系，下次碰见再一起玩儿～
    游戏结束。
    【狐作菲为】：下了，88。
    没等侯震回过去，屏幕左下角便弹出提示：好友【狐作菲为】已下线。
    还不到他寻常周末下线的时间，但侯震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却没什么没心思再接着玩儿了，其实网络世界这么大，玩儿游戏的大学英语老师应该也挺多的，未必就是吴晶，但他就是觉得是她，说话的语气，被人找茬儿也不急不恼的性子，处处都像她，更何况，还有这个名字：狐作菲为。
    他与她是在一款游戏里认识的，那时候他刚上高一，一次周末游戏活动，加了一个路人队，队里的奶妈名叫狐菲，虽然是女生名字，但凭他多年的经验，觉得这名字一看就是个人妖，因为当时游戏里职业不太平衡，奶妈很少，他就顺手加了她为好友。
    狐菲那会儿经常上线，他做任务的时候缺奶妈就喊她，她大多时候是随叫随到，慢慢的两人就熟悉起来，次数多了他就问她说你很闲吗，每次我一叫你就来。她说游戏里奶妈少，人家叫她，她就过去帮忙，他说那不耽误你自己升级吗，她答说没关系，他觉得这人挺奇怪的，上游戏里助人为乐来了。
    熟悉起来以后，他开始觉得她大概真的是个女孩儿，凭经验，人妖一般都爱撒娇求带求装备，而真正的女玩家反倒没这些毛病。
    狐菲就从来不让他带，甚至请人帮个忙都不太好意思。有一次他发现她一个多星期都在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小地图晃悠，他问她在干嘛，她只说溜达，后来他觉得不对劲儿，问她是不是一个剧情任务过不去，她才说是。其实那任务不难，随便找两个人一起就过了，他帮她打完了问说你怎么不找人，她说不太好意思耽误别人时间。他无可奈何地说你帮过人家多少忙，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下次不好意思跟别人开口，就来找我。她答好，但却从来没找过他，总是他自己觉得她大概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了，主动要求过去帮忙，她每次都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他还得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无聊没事儿干才去帮她的。
    她也从没向他要过装备，倒是他为了砸装备向她借过不少金或材料，她只要有，从来没二话，甚至自己跑地图过来给他送货上门。他说你就不怕我骗你的材料以后不还吗，她说反正都是虚拟的东西，无所谓。如果不是她上线从来不主动找他说话，每次都是他先找她，他甚至会以为她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后来他拉她一起加入了一个公会，下大副本或公会战的时候要求都进语音，他第一次在语音里听到她的声音，又柔又软，美好得有些不真实，让他一度怀疑她是用了变声器的高端人妖。
    他问她为什么起“狐菲”这个名字，她说她第一次玩儿网络游戏选的角色是一个狐妖，她觉得狐狸精就应该叫一个娇媚的名字，她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有一个特别媚的女孩儿叫菲菲，之后就一直觉得菲菲这个名字特别妖媚，于是她就给人物取名叫狐菲菲。后来再玩儿别的游戏，有些念旧情结，便都叫这个名字，有时候名字被占了，就填一两个字，总之狐菲这两个字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她问他说是不是挺傻挺中二的，他说没有，挺可爱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游戏中陷入网恋，还是单恋。
    他长得好，从小喜欢他的女生就挺多的，从小学到中学，经常因为形象好被老师选去参加各种撑门面的活动。他和他初中时的初恋，就是因为常被拉到一起主持活动、给领导送花或其他接待活动而熟识，又被别人说多么相配，也没有谁追谁一说，自然就在一起了。两人的感情基础很简单，纯粹就是互相喜欢对方的脸，初中毕业后他留了本校，初恋去了别的高中，两人就自然分手了。
    升了高中，喜欢他的女生依旧不少，敢于跟他当面表白或递情书的，都是自信的女孩儿，颜值多半不低，大抵也是因为这样，让他有些飘飘然，觉得单恋这种事儿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结果偏偏就让他在游戏里遇见了狐菲，狠狠地打了脸。
    他开始每天去游戏里等她，抓住一切能和她相处的机会，开始与她聊现实生活，要她的 qq 号和电话。那时的她还没那么多防备与戒心，与他在 qq 上加了好友，又说自己在英国读书，打手机话费不划算，qq 联系就好。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她比他大，但是为了追她，他骗她说自己在国内读大二，她说那我大概比你大一两岁。
    他虚报了四岁，居然还是说小了。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小姑娘，没想到是个姐姐，还是个大他五岁的姐姐，若是在生活中遇到的，这个年龄差，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当时已经喜欢上了，觉得多大年龄差都无所谓。为了让她相信他在上大二，他上网查了好多大学生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就怕不小心露馅儿。
    两人的联系从游戏里，发展到了 qq 上，他费尽心思软磨硬泡，终于要到她的手机号，给她打了一个越洋电话，电话那头飘来她柔柔的声音，让他愈发陷了下去。
    打完那个电话的第二天，他就在 qq 上对她表白说喜欢她，想她做他的女朋友。她当时拒绝的用词一点儿也不决绝，让他觉察到她其实也喜欢上他了，只不过是对网恋心怀戒备。
    接下来就是各种猛烈的追求攻势，他知道自己哪点儿招女孩儿喜欢，一个当然就是长得还不错，另一个是从小练了好多年硬笔书法，钢笔字写得漂亮。于是就精挑细选了两张看上去很帅，但又显得自然不做作的照片，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厚着脸皮给她发过去。又在网上找了好多爱情诗词或句子，用钢笔认真的在精美的卡片上抄写下来，借口让她监督打卡练字，每天一篇地拍下来发给她。加上每日不断的信息，和隔三差五的电话，情话也是越说越溜，三四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她攻下了。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网恋，但他又不愿承认是网恋，自我合理化的说是异地恋。他真的从来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甚至喜欢这个词已不足以表达那种感情了，他当时觉得自己是爱上对方了，现在回想，说是迷恋或许更合适，以前觉得只有死肥宅和臭屌丝才会干的傻逼事儿，那时候他都干过。
    每日一篇的情话抄写依旧继续着；忍不住关注英国或留学生生活的新闻和纪录片；知道她的真名后，有事没事的上网搜吴晶这个名字；去她中学的贴吧里一页一页搜寻可能跟她有关的痕迹；吴晶狐菲这四个字在他眼里都自带闪光效果，在任何地方见了到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好像在心里化了一块糖。
    他那时候干的最丧心病狂的一件事，是打电话的时候把她的声音录下来，上网学习音频剪辑的软件，然后剪辑好，存在许久不用的 mp3 里，晚上听着睡觉，甚至听着她的声音自慰。
    那时候他十六七岁，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给他发过照片，他觉得她大概对自己的外表不是很自信，她应该长得不是很好看，但那时他已然深深陷入热恋之中，理智很容易就被烧没了，他对她所有的想象都带着浓浓的滤镜，不自觉的把她想象成他能想到的最美的模样。
    高二的时候，她答应寒假回国时和他见一面，一起过情人节。
    他想了好久，把这么久以来每天为她抄写的情诗用心装订成册，册子的最后一页不是抄写，是他用心写下的一段表白的话，准备见面时送给她，他觉得对于女孩儿来说，这一定是一份挺浪漫的礼物。
    她回国的第二天就联系了他，告诉他她在国内的手机号。过年那些天他简直度日如年，最后也实在等不急到情人节，就想马上见到她，两人约了二月十二号见面，情人节当然还要一起过。他告诉她有一个礼物想要送她，本来打算情人节送，但是等不急，见面那天就想给她。她有些意外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给你准备礼物，他说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二月十二号那天他早早到了约见的公园，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里出现的女孩儿他都忐忑地想会不会是她，直到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儿，从远处径直向他走过来。
    那一瞬间的心情他现在还记得，有种从天上狠狠被拽下来的感觉。
    她有些微胖，素颜，带了个黑框眼镜，头发扎成一个大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本来就不是很白的皮肤，被白色羽绒服一衬就更显得有些暗了，羽绒服的颜色不仅不衬肤色，款式可能也有问题，不长不短的，愈发显得她有些胖，甚至身材比例都有些怪怪的。
    她的五官其实不算差，但因为他之前的想象过于美好，看到她的一刻就有种幻灭的感觉。
    她走向他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暗暗期待她是问路的，直到她站到他面前，有些腼腆地对他开口说：“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了许久的声音。
    他当时一下子可能有些懵，愣了几秒才忙回说：“没有，我也是刚到。”
    他后来想想，大概他当时迟疑的那几秒钟，便让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从那一刻起就开始伤了她的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