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关系

    自动计时已经开始了，00：01……
    方明浩和萧斐还没有进入他们的位置，周围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厨师们纷纷准备开始自己的料理。
    一种崭新的气氛在场中弥漫开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或多或少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人变得更加振奋，有人怅然若失，也有人在低声议论着已过六年却如在眼前的往事。
    “真没想到他会来。”刘海龙那一组的主厨轻轻地感叹着。
    “什么？”刘海龙有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真是有幸。”那位主厨说：“我能有机会和方明浩同台。”
    ……
    “停！请暂停这场比赛！”杜兰突然从评委席上走下来，他用法语大声说着。
    他的翻译一时没有跟上来，这位法国友人生怕众人听不懂他的意思，就转而用英语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什么什么？”于小荣还是没有听懂：“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杜兰向方明浩走了过去，他双手握着拳，就连肩膀都在微微地颤抖。
    方明浩就一动不动，他就站在前面等他。
    上一次见面，还是六年之前，决赛前夕。他们本以为那年的决赛将改变给各自的命运，却没有想到，他们各自的命运在决赛之前就早已注定。
    “你好啊。”
    方明浩认出了杜兰，他站在原地对他笑笑，像个老朋友那样，用低沉的法语轻声打了招呼。
    “我要和你谈谈方，在私下里。”杜兰对方明浩说，他的耳垂已经变得通红：“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对不起。”杜兰好像这才想到了他刚才擦肩而过的孔莎莉，他回过头来对她说：“我需要暂停这一场比赛。”
    孔莎莉就摇摇头：“我其实也需要时间，和他谈谈。”
    这是在是一个于小荣意料之外的变故。
    一场比赛的两个评委，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要求暂停比赛，而且似乎都和今天的迟到选手方明浩有关。
    “师母？”于小荣担心地走到了萧斐的旁边。
    就在他轻声一叫的时候，孔莎莉的脸色突然又变了变。
    萧斐向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对于一切他一点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于小荣却开始瞎操心着，他大概能理解杜兰要找方明浩说话，但却没想到孔莎莉竟也和方明浩有着什么复杂的关系。
    于小荣的眼神在方明浩、萧斐、杜兰和孔莎莉之间飞快地画了一个正方形，他发现此刻这四个人的表情现在精彩地好像一出狗血电视连续剧。
    这信息量太大了，于小荣的脑子混乱着。可这四个人偏偏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一切，竟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于小荣在旁边大概站了有三分钟，他终于受不了了，因为他发现全场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吸引到他旁边这个莫名其妙的这个四角关系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了。
    “咳咳……”于小荣干咳了两声，他伸头看了看此时还端坐在评委席上，唯一一个神色看起来还相对正常的评委刘玉荣。
    但刘老师现在却摆出了一份袖手和事佬的招牌微笑，还好整以暇地于小荣眨了眨眼。
    “好了啦！”于小荣终于忍不下了：“那你们两位……谁来先谈呢？”
    于是方明浩对杜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杜兰就跟他往后面的休息室走。
    孔莎莉被留在原地，她的眼神一直锁在方明浩的身上，好像又快哭出来了。
    “莎莎莎……”于小荣还想插嘴，终于被萧斐拉住了。于是他们五个开始一起往后面的休息室走着。
    “怎么回事呀？”于小荣和萧斐落在最后面，他趴着耳朵问着。
    萧斐就摇了摇头，他更熟练一点，直接掏出了手机，开始给于小荣打字。
    【你师父在她考厨师学院之前给她补过课。】
    于小荣大吃一惊：“不是说我是老王家厨艺唯一的第十九代传人么！”
    【那是补课，不算收徒。】
    萧斐用安慰地眼神看着他，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她家当时付多少家教费么？！】
    于小荣摇头，心里有点小情绪了。
    【她看上过你师父。】
    然而下一条消息八卦地程度马上让于小荣忘却了刚才的不开心。
    于小荣的嘴简直惊讶成了o形，方明浩和孔莎莉，孔小姐和方师傅……我的天!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再去观察孔莎莉的眼神，马上就读出了无限的幽怨和一丝丝恨意。
    而方明浩呢，他自始至终眼神都没在孔莎莉身上停留，非常明显地在回避着。
    【那怎么办怎么办！？】
    于小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抢下了萧斐手中的手机。
    萧斐就淡定多了，他显得胸有成竹，拿过来自己手机装进兜里，然后拍了拍于小荣的头。
    ？？？
    最后，方明浩和杜兰进了一间休息室。然后萧斐主动走上前去和孔莎莉大大方方做过自我介绍，然后他们两个进了另一间。
    于小荣则被关在了走廊，被一路跟上来的陈东阳收拾收拾拎走。
    “你说他们会谈些什么啊？”于小荣焦急地问陈东阳说。
    陈东阳说：“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和佑光再谈一谈价钱了。”
    ***
    休息室里，杜兰背对着方明浩，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
    “你还好么菲利普？”方明浩主动走了过去。
    杜兰摇了摇头。
    他们曾经是最惺惺相惜的对手，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想要再见到你，所以才会来亚洲赛区做这次比赛的评委。”
    “是想来做我的评委么？”方明浩略带玩笑地说。
    “不是。”杜兰的表情从始至终地严肃：“你这是在嘲笑我，用不着这样，我其实是来向你道歉的。”
    “为了什么道歉？”方明浩似乎也一直在等他的这一个答案。
    “半年前，我到中国的第一天，刚出飞机场，萧先生就已经来见过我了。萧先生说他找到了当年出售冷冻鱼给你们的那个走私商，那个走私商已经承认他是先试图将冷冻鱼卖给我不成之后，才在我的授意之下，将那条致命的深海鱼出售给了谭家辉先生。”
    “他那是诓你的。”方明浩笑了：“要是真能找到，我上法庭之前就他就找到了，我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就找到了，哪还会等这么久啊。”
    “哦，我早该知道的。”杜兰低下了头，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后悔的样子：“但其实不管他有没有来找我，我都应该跟你坦白事情的原委，我早就想说出这一切了，这才是我来到中国的真正原因。”
    杜兰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就在我们的决赛之前，那个见鬼的走私商确实是先联系到了我，我在婉拒他之后，也确实暗示他过或许可以到你们那里去碰碰运气。但我菲利普·杜兰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当时并没有预料到那么严重的后果，我也绝对，从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生命的企图！”
    他的声音在颤抖着，这是一个六年来都无法启齿的秘密，压在杜兰的心头，成了一个无形的诅咒，让他无法享受冠军的头衔本该带来一切荣耀与快乐。
    “我绝对没有！我最多、最多只是想或许你们碰巧使用了那一份违禁的食材，赛方就会取消你们的比赛资格，我的野心仅此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谭他竟然会……”杜兰的拳头捶打在了桌面上，他眼眶里充着悔恨的泪水。
    “我是太想赢了。”他对方明浩说：“对不起，我只是真的太想要战胜你，太想了！那令人疯狂的念头啊！因为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你这样的对手！在比赛的时候，你的阴影就像幽灵一样紧逼着我，让人喘不过气来，让我无法思考！方，你根本没有见过你自己当时赛场上的样子！你是那样的咄咄逼人，又是那么令人可恨地……光彩熠熠！”
    杜兰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方明浩沉默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对、对不起！”那个简单的安慰的动作终于成了情绪决堤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兰从来没有想过，他还可以这样和他的宿敌再一次面对面地谈论曾经的一切。
    那些在最年少轻狂的时候，影响过一生的感受，杜兰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从那个赛场真正走出来过。在方明浩的毫无征兆骤然离席之后，就把他一个人永远地丢在了决赛前的那一个不眠的黑夜里。
    再多的奖金、再高的头衔全都没有办法拯救一个永远身处黑夜中的人。
    “对不起！或许我的歉意真的来的太迟了！”杜兰反握住了方明浩的肩膀，突然泣不成声。
    “我原谅你了。”方明浩终于开口了，因为他看着杜兰，从他的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原谅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也原谅所有正让你感到愧疚的曾经念头。”
    “什么？”杜兰抬起了头，他在这六年的时间里期待着的就是这一声原谅么？
    杜兰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获得谅解。
    一个优秀厨师付出了生命，而另一个天才的厨师为此消耗了生命中黄金的五年。
    方明浩说: “我原谅我的那一部分，但剩下的，大概会成为我们一生要背负的东西，这对于你和我都是一样。”
    说完他对杜兰微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沉重的微笑。
    “其实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菲利普，也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方明浩用手抚上了杜兰的背，帮助他恢复了直立的站姿。
    “不、再等一下！”杜兰看出来这是对话要结束的意思，方明浩似乎打算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方明浩！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场没有结束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