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夜

    凝翠阁这边的动静颇大，虽说大夫人要搬的东西并不多，可也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两趟。陆千凉全程跟着，一边与柯暮卿商量着药方。
    若说大夫人的病，怕是没有人比柯暮卿再了解了。两年前他便曾受邀前来医治，这一次再搭脉，挥手便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张方子。
    陆千凉也跟着看了看，二人就用药之事斟酌了半个时辰，竟谁也说不过谁。红景和连翘目瞪口呆的望着大小姐与寒音公子之间的口水战，最后一致觉得……寒音公子更可靠一些。
    折腾了小半夜，早就饿了。因着二人的商量用药的事外人无法插手，一干侍女便都下去休息了，这回倒是难为了两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
    叫人饿着肚子去睡吧，实在是有违地主之谊。亲自下厨做吃的……陆千凉怕今日寒音公子吃完，明日便下毒叫她看不见太阳，委实亏得慌。无奈之下，她只得摇着蒲扇烧开水泡了壶茶将就。
    柯暮卿翻着千府的医书，一转眼，便见大小姐端着茶杯茶盏倒给他，叫他填填肚子。高贵冷艳的公子终于怒了，将医书啪的一摔，拐出了千府买吃的去了。
    说来，这事也不能怪陆千凉。在折剑山庄之时，一干饮食都有她的母亲照顾，根本轮不上她动手。后来嫁给了季平，王府都有侍女照应着，亦是不用她动手。就算偶尔遇上什么特殊情况，季平也能想办法叫她填饱肚子，什么时候干过这么丢脸的事儿啊。
    罢了，厨房里想必还有凉糕，寻两块就这茶水噎一噎填饱肚子好了。
    她提着裙角翻箱倒柜的找糕，却连一点儿糕点沫子都没剩下。千府的糕点向来不隔夜，不管多新鲜多贵重，过了时辰便要尽数丢掉的。陆千凉在心中无声的咒骂了一声，可恶的大家族。
    早知道刚才便死皮赖脸的跟着柯暮卿出去蹭一些了，总也好过现在这般期期艾艾的蹲在风口处喝西北风。她灌了两杯茶，如是想着。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那白衣白绶的俊俏公子竟然返了回来。冷峻的面容恍似不染凡尘俗世的仙君，他伸手丢了包还热着的芙蓉蒸糕，无声的坐下继续翻医书。
    合着他跑这一趟是为了给她买吃食啊，不得不说，陆千凉心中竟有了些许小感动。怀中油纸包里的蒸糕正正好好九块，一块不少。她整齐的码在盘子里，放在二人中间道：“多谢柯公子还知道怜香惜玉赏我些吃食，都快饿死了。”
    柯暮卿瞄她一眼，淡淡道：“刚刚走时，你说的民间法子，以决明子辅天雄治眼疾的法子，怎么说？”
    得，合着是给她供给些食水，好把她脑袋里的方子榨干净啊。
    昔年以己身孕毒修炼毒功，在天医谷看了不少的禁书与古怪药方，说来倒还都是很有效的。她咽了口糕，如是道：“决明子本就名目，辅以天雄入药是世间广为流传的法子，可眼疾也分情况，也分症状，断不能一个方子以偏概全。”
    “我曾于书上看到，决明子辅以天雄，根据眼疾的程度斟酌加入适量的紫苏，百试百灵。我身边没什么患了眼疾的人，是以这方子一直没用过，也不晓得好不好用。”
    “千小姐也觉得书上有载的也不一定全是对的？”难得的，柯暮卿没有追问方子，而是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陆千凉点点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书籍本就是前人编写的东西，不见得写在纸上的东西便一定是对的，未曾呈现于纸上的东西便一定是错的。”
    古时曾有帝谈话于扁轮，扁轮言，呈阅于纸上的文字不过是作者思想的十之三四，更多的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医书亦如是。
    她知这位师兄对医术万分执着，几乎是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便也宽慰他道：“所以说，流传于书上的方子多数是精致的。而流传于民间的，或是口口相传的方子，多数都是有效的。柯公子觉得呢？”
    “若天医谷的师傅们愿意相信这话，相信当初我也不会这么容易的便离开天医谷了。”他道。
    柯暮卿离开天医谷之事世间近乎无人不晓，因为一张方子而孤身一人追逐医术，这是要有多大的毅力啊。
    她将盛着糕的盘子向他的面前推了推，继续道：“世间有万法，就算是过程不一样，结果也是归一的。可很多人，便是愿意追求那个过程。对我来说，结果好了不就好了？不是么？”
    若是可以，她当真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不想耍心机，不想学着色厉内荏，也不想学着当家主事。若是可以，能够在季平的荫蔽下生活一辈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半晌才将剩下的板块糕塞到口中慢慢咀嚼。就算是已经适应了这具壳子，却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原来的日子。
    “没想到，短短的两年不见，千小姐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柯暮卿道：“我竟觉得，我有些看不懂千小姐了。”
    陆千凉笑笑，指了指远处：“千府大院儿之中至少也有百余人，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遇见了，淡漠的看上一眼，谁也看不到别人背后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心里，是不是住着一个不一样的人。所以说，过去的，未来的，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今日的知音，明日便成为了顶着一张无用壳子的陌生人也不一定。”
    残月挂梢头，今夜竟是个下弦月。盛夏的傍晚微带些凉意，有风拂过面颊，轻柔恍似眷念。
    陆千凉抬眼，瞧他还在望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拍了拍袖子起身，对柯暮卿道：“柯公子，刚都是我胡说的，除了方子，旁的你都别当真。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若是嫌路远，便在碎雪园随便找个屋子将就一晚吧，明日我再为公子安排住处。”
    说着，她福了个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