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个铁罐

    要怎么形容唐尼在感受到脚底震动那一刻脑子里闪过的东西？
    包括宇宙意志的计划，即将面对的未知的灾难, 怎么保证群众的安全以及一切他能力范围的解决办法, 但这些问题症结最终都归咎到了一个人身上。
    托尼斯塔克。
    区域通信网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史蒂夫和唐尼在感受到震动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分部来到外面空旷的空地上, 大概是地震开始的第一分钟, 唐尼听见了机械表带里模糊的求助音。
    “——施坦威艾迪森——”
    “mr.rob——”
    “hel——”
    极其严重的电流音甚至让人无法听见一句完整的话, 但这并不影响唐尼辨别出这是friday的声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种情况下除了托尼斯塔克那里出了什么意外, 唐尼推断不出第二种猜测。
    “我们需要先回联盟跟班纳博士汇合。”史蒂夫在到达空地以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看向唐尼，“能联络到神盾局吗？”
    “所有通讯信号都被切断了，而且——”
    唐尼低头在机械表带上的虚拟光屏上操作了片刻，然后重新抬头：“抱歉，队长，我们可能得分头行动了。”
    话音刚落, 早在供电恢复时就已经接到指令并在赶来路上的马克20降落在唐尼身侧, 金属铁片从中间张开，等唐尼走进盔甲后又严丝合缝地合上。
    唐尼伸手扣上金属面罩：“我得先去找个人。”
    史蒂夫看着面前的钢铁侠。他很清楚对方是个成年人，就算之前劣迹斑斑, 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任何不负责任的决定。
    金发队长停顿了片刻后：“注意安全。”
    唐尼：“您也是。”
    说完马克20的发射器喷出火光，眨眼间消失在布朗克斯神盾局分部外的广场上。
    在灾难全面降临的时候, 没有哪个视角会比亲眼从上往下看更加直观。地震震幅从小到大，目之所及似乎连平稳飞行时的视野都在跟着震动。
    从布朗克斯到施坦威爱迪生分公司, 以马克20的速度只需要不到五分钟, 但越靠近目的地, 唐尼心里就随之攀升起一股越来越明显的烦躁。
    而这股烦躁在看到施坦威爱迪生公司那扇被砸碎了半边的玻璃大门里，被那双弯曲成诡异弧度并且极度纤细的手拉进虚空的托尼斯塔克时，达到了顶点。
    那是一个自半空中开启的，形状不规则的“门”，门里浸满了半透明的黑色液体，眼看托尼斯塔克已经要被完全拖进那扇黑色的门里。
    时间根本不允许唐尼做更多的思考，他几乎用上了马克20最极限的速度，用力抓住了托尼斯塔克唯一还露在外面的手。
    那股巨大的吸力差点把唐尼跟着拉了进去。
    检测到危险情况的智能管家自动开启了盔甲的防护措施：“紧急制动系统启动中，备用抗阻器装配完毕，波频气流炮倒装成功，方向——东三十六度，初估抗阻能力——九百帕加，能量输入速度——百分之四百。”
    一瞬间，马克20的掌心连带手肘、脚踝和膝盖处的隐藏推进器同时喷射出火光，用几乎动用到马克20全部能源的力量，终于勉强跟那双手的力量达成持平状态。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解决办法。
    情况继续僵持下去，要不了多久马克20的能源就会消耗殆尽，到时候唐尼如果再不放手，后果就只有一个。
    跟托尼斯塔克一起被拖进那个莫名其妙的虚空里。
    “托尼斯塔克！”
    唐尼尝试着叫了一声，但整个身体已经被完全拖进门里的托尼斯塔克就像失去了意识那样，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以往那双尽管凶得要死但依旧足够生动的蓝色眼睛里，此刻就像蒙了一层灰一样失去了任何光彩。
    “宇宙意志这次又想干什么？”
    脚下的地面依旧在震颤，墙面已经开始出现裂纹并且落下墙灰，没办法平稳抓地这点无疑加大了马克20的能量消耗，唐尼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寻找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但事实是——
    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
    “宇宙意志到底想做什么？”他的手隔着钢铁手套用力握着托尼斯塔克的，唐尼觉得他大概已经用上了他生平最大的力道，“像她之前计划的那样借着这次机会把托尼斯塔克送到其他宇宙？或者干脆把他送回他原来的那个世界？”
    “我想——”
    为了以防万一唐尼没有把部署箱交给队长，而是放在了跟马克20一起飞过来的部署箱里，而那个部署箱此刻正安静地挂扣在马克20的后背上。
    意志碎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且无机质：“大概都不是。”
    唐尼气笑了：“那是什么？她总不能想杀了托尼斯塔克。”
    出乎意料地，意志碎片给了他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没错。”
    唐尼愣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大脑似乎有些无法消化这句话：“她想杀了他？在这种时候？偏偏是这种时候？”
    意志碎片：“因为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母体发现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带走托尼斯塔克，而清除掉他就变成了唯一的解决办法。”
    有哪里不对。
    疑点实在太多了。
    这直接颠覆了他原本“宇宙意志无法主动伤害他们”的推测。
    “既然她之前就能这么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意志碎片：“母体之前之所以不对你们下手，是因为你们始终是其他宇宙的人，本身是受到主宇宙法则保护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悄无声息地把你们带到这里，除此之外，一旦有任何伤害你们的举动，就会受到你们身上法则的反噬，我经历过一次，那很痛苦，而且主宇宙第一时间就会通过你们身上的法则感知到我们的存在，然后对我们的意志进行该有的审判，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想母体也不愿意对你们动手。”
    “因为假如托尼斯塔克继续呆在这个宇宙，那么这个宇宙走向灭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而母体铤而走险对你们下手，我们还有概率再次逃过主宇宙的审判。”意志碎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尽管那概率小得微乎其微。”
    唐尼沉默了。
    握着托尼斯塔克的那双手隔着钢铁手套，用力得他指节都在发疼。
    意志碎片：“等她解决完托尼斯塔克，下一步要做的，大概就是拼着违背宇宙法则的风险强行消除你的记忆。”
    那双扯着托尼斯塔克的黑手似乎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她加大了力道，唐尼能明显感觉到这次连马克20也在跟着被一点点往里拽，而僵持在两股力量中间的男人似乎依旧处在昏迷的状态。
    “托尼——”
    他尝试着再次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地，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唐尼没办法从往常那样，在那双不可一世的蓝色眼睛里看见他的倒影。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似乎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抓着托尼斯塔克然后跟着他一起坠入深渊，二是——
    他松开手。
    这样起码他们两个人里能活下来一个。
    唐尼不像托尼斯塔克那样带着一部分的自毁型人格，他当然想活命，他当然不想死。
    这是不可避免的，没人体谅过他。
    毕竟他原本也只是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从来不会为了感动自己而屈从于那些无意义的牺牲精神然后去付出什么。
    而在这之前，托尼斯塔克已经连续好几次地狠狠得罪过他了。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这真要命。
    盔甲里的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把金属面罩推了上去，意志碎片“看”到唐尼推起面罩以后笑了一下，光团不解地闪了闪：“你笑什么？”
    唐尼呼出一口气，就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那样，伸手把额前的头发拨了上去。
    他突然问：“你告诉我说这么多就不怕你的‘母体’听见？”
    意志碎片沉默了，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我不清楚。”她语气带着迷茫，“我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屈从于我的意志。”
    唐尼：“你的意志？”
    意志碎片：“在宇宙意志自我分裂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摒弃那些她认为没有作用的感情，比如对人类的耐心，和善，慈爱，刚好我就是她分裂出来的第一片碎片。”
    意志碎片：“你可以叫我一号。”
    “所以宇宙意志对人类的耐心刚好都分裂到了你身上？”
    唐尼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马克20的脱离键。金属盔甲保持着握住托尼斯塔克手臂的姿势从中间打开，接着唐尼直接从盔甲里走了出来：“那么很高兴认识你，一号。”
    密封舱里，一号的光团因为唐尼的动作，光亮变得强烈了一些：“你想做什么？”
    唐尼伸手握住了托尼斯塔克的手臂：“我有个问题，一号。”
    “既然你们的母体决定对我们动手了，为什么还要分谁先谁后？是因为这两件事没办法同时进行？还是因为——”
    “你们的母体没办法同时承受两个法则的反噬？”
    意志碎片不说话了。
    有那么一瞬间唐尼觉得他大概是疯了，因为现在的情况是，无论他做出什么判断，结果都是不可逆的。
    他的推测没有根据，没有论证，甚至这算不上推测，只是他脑子里的一个想法而已。
    这太冒险了，可能他是对的，也可能他会因为他的决定葬送他的命。
    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事在决定着他的判断，就是——
    假如是托尼斯塔克的话，他会怎么做。
    唐尼看着那双隔着半透明的黑色液体，已经失去眸光的冷蓝色眼睛。
    “希望身份互换的时候你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那样喃喃自语道：“不然我就亏大了。”
    “jarvis——”
    “请您吩咐，sir。”
    “松手吧。”
    ......
    ......
    马克20松开手的那一刻。
    托尼斯塔克觉得他人生中再不会有机会见到相同的一幕了。
    失去了马克20力量的制衡，抓着他手臂的小罗伯特唐尼直接被整个人扯了进来，就像一头扎进泳池那样，托尼斯塔克看见对方被拨到脑后的头发在液体里漂浮着向上散开，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暖棕色眼睛里的笑意像是要扎破他的眼球直达他的灵魂深处那样。
    这个人顺着那双黑手拖拽时的巨大力道被带到了他的身边，在托尼斯塔克挣扎着想要重新掌控身体唤回感知和意识的时候，用手轻轻托在他的脑后。
    托尼斯塔克只来得及听见他说——
    “没事了。”
    没事了。
    不管你经历过多少白眼，世人对你抱有多少恶意，不管你过去的生活有多阴暗，或者在你还能感受到委屈的时候你遭受过多少不平，哪怕连宇宙都不愿意认可你的存在。
    现在。
    没事了。
    ——“你总不能永远这样光鲜亮丽地自暴自弃下去，老板。”
    ——“没人会一辈子是一座孤岛，你总会碰见那个让你改变的人的，只是现在可能时机还不到，而等到了那天，您或许就会想起圣经上的那一句话。”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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