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逐光》显然不符合第一种，那唯一能够解释目前这种情况的，就只有第二种了，叶舟是真的想不通，惊蛰每年投资出品的电影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这么多电影可供选择，当中不乏佳作，难不成惊蛰这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吗，非要把钱往他这里扔。
    莫不是……江总和公司的人打了招呼，这才能得到这么特殊的照顾？
    苗晴似是看出了叶舟的纳闷，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们不是有钱没地方花，而是因为经由我们讨论过后，一致认为《逐光》值得。”
    叶舟：“……”
    “苗经理你有看过这部电影吗？”叶舟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是他不自信，实在是因为题材局限性太大，根本不具备从市场上抢占票房的资格，这是外行人都清楚的问题，没道理惊蛰这个经理却看不出来，但凡她看过这部电影，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苗晴脸上笑意更深，被质疑后也不恼，“实不相瞒叶先生，我最初也没有打算在这部题材不讨喜的电影浪费精力，毕竟您也知道，惊蛰每年电影那么多，我们做营销部可供选择的电影有很多。”
    “营销部一共十二个小组，每个小组十二人为一个团队，每个团队每年只有两次动用公司资源进行宣传的机会，这个机会无疑非常宝贵，惊蛰与其他公司不同，一旦电影最终票房确定，负责营销的小组是有资格直接从公司拿到票房分成的。”
    “也就是说，每一部电影的票房高低决定了我们这一阶段能拿到奖金的高低，所以……我们不会在没有把握的电影上浪费精力与资源的，尤其是这么宝贵的资源，我这么说您能懂吗？”
    苗晴说完后看向叶舟，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请相信我和我团队的专业素养与眼光，我们这段时间将《逐光》反复看了不下三十遍，大会小会开了不下十五次，最终还是认为，《逐光》的质量值得我们为其承担风险。”
    叶舟神色有些复杂，作为导演他亲手一场场将这部电影一步步从无到有，历时大半年吹毛求疵，细细打磨出了这部电影，没人比他对这部电影更了解了，他这个导演都没有对票房抱有什么期待，现在却有个人无比认真的告诉他，她们非常看好这部电影，并也还不惜砸进了很多极好的资源。
    良久后，叶舟叹了口气，真情实意对苗晴道：“谢谢你苗经理，希望你能如愿以偿，也希望《逐光》能够不负你们的信任，不让你们失望吧。”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叶舟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实在不行等票房扑了，他自掏腰包拿出一笔钱给她们发奖金好了。
    距离电影点映还有半个小时，叶舟站在洗手间点了根烟慢慢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已经看过这张脸无数遍，却还是会感觉到陌生，以及一种久违的恍然。
    就在叶舟站在镜子前发呆时，洗手间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紧接着挤进来一个人，那人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似是在找什么人，待他看到叶舟的背影后，不确定的小声叫了句：“叶导？”
    叶舟闻声回过头，看清来人顿时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不是最近档期很紧张吗？”
    祝宁见没有认错人，终于松了口气，将洗手间的门关好，上下打量着叶舟，边看边感慨：“叶导你最近伙食一定很好，看上去比上次见到你好像胖了一些！”
    叶舟被他逗乐，学着他的样子围着祝宁转了一圈，也满意的点了点头，感慨：“你也不差嘛，看上去精神和气色比以前好很多，最近怎么样啊，你那个经纪人没有为难你了吧？”
    “没有，你就放心吧叶导。”祝宁说着往叶舟这边走了两步，凑到他耳边道：“等我把这边最后这些糟心事处理完，就去找你玩。”
    叶舟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扫了眼周围的环境，没再多说什么，只伸手拍了拍祝宁单薄的肩膀：“遇到麻烦就说，别自己硬扛，我等着你。”
    祝宁原本情绪还挺稳定的，结果听到叶舟这句话，到底还是没忍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抿着唇深呼吸了几次才总算平复下那股子冲动，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高兴些，道：“今天我是和小非哥一起来的，他就在外面，咱们赶紧出去吧。”
    祝宁口中的小非哥不是别人，正是《一场闹剧》里三号的扮演者谢格非。
    两人从洗手间出去时，就见谢格非已经在门口不远处等着了，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远远就朝他们挥手。
    三人自《一场闹剧》拍完后就没怎么聚过了，见了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两人和叶舟聊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影厅。
    距离电影开场只剩十分钟，叶舟又见到了两个熟人，这次来的正是目前正在拍《铁窗泪》的导演何飞扬与编剧柳昭。
    见到两人叶舟也有些意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铁窗泪》目前应该正是紧张拍摄的时候，尤其有钟影帝这位大神在，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竟是硬挤出时间来参加他电影的点映，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
    将两人送进去后没多久，徐薇就气喘吁吁的冲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长相十分出挑的青年，走过来时特别有范儿。
    “叶先生，这是我们节目这段时间各省海选赛区的冠军，今天借着您点映的机会带来给您看看，目前海选只剩最后几个省份就结束了，等结束后我再正式带他们过去见您！”徐薇说着，让身后那几个青年跟叶舟打了招呼后，带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送走徐薇后，时间差不多了，叶舟和苗晴交代了一句转身也准备进去，走了没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叠声的叫喊。
    “叶哥！”
    “叶先生！”
    叶舟回过头，整个人都惊呆了，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问道：“你们今天不是应该在d市比赛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大家都因剧烈的奔跑有些狼狈，许澄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比赛一结束我们就赶过来了！”
    他们说话时，叶舟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江总。
    得了，这下人可全齐了！
    第70章 =逐光= 戏中戏大约占70%，不喜可跳，慎重订阅。
    叶舟带着江总一起进了影厅, 两人刚坐下，厅内的灯光就暗了下来, 一段影院自带的广告和影片字幕播完, 正片终于开始。
    开场就是长达半分钟之久的长镜头，深夜昏黄的路灯下,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一道单薄瘦削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观众眼前。
    他手里拎着半罐没喝完的啤酒, 走走停停时不时仰起头喝两口, 脚步却没有半分醉态, 眼神更是清明到看不出一丝醉意。
    路过一处垃圾箱前，少年脚步顿了顿, 抬起手做出投篮的姿势，将已经喝空的啤酒瓶扔向垃圾桶，却不料易拉罐并未如他所愿投进去，而是碰到桶壁弹了出来。
    他走上前准备捡地上的易拉罐, 却在走近时脚下被不知名东西绊了一下, 险些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画面随他的动作一起晃了晃。
    少年低声咒骂了一句, 站稳后用脚提了提面前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却不想刚踢了一下, 却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被吓了一跳的少年弯下腰打开手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查看起脚下的情况，这一看不要紧, 看清楚后顿时吓得他大声爆了句粗：“我草！这他妈……”
    手机灯光下依稀可辨脚下这黑乎乎的一团黑影竟然是人，还是个小孩。
    程野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缓过劲儿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迈开腿大步朝着远处走去。
    画面里程野的身影越走越远，他走以后空无一人的街道看上去更加萧条，就在观众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有一道人影快速从他刚离开的方向向这边跑来。
    来人正是原本已经离去的程野，他重新走回垃圾堆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探了探那小孩的鼻息，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画面一转，程野已经回到自己破旧狭小的家里，在灯光照应下，程野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小孩儿身上黑乎乎的不是污渍，而是让人心惊的血渍。
    眼看这小孩儿奄奄一息的模样，程野咬了咬牙，拉开带锁的抽屉，从广告纸下面取出一叠零钱，那钱看上去皱皱巴巴，少年却非常珍惜的将其点了又点，全部塞进了兜里。
    怕钱不够，程野一溜小跑着向附近同为混混的同伴又借了点钱，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五百块钱，程野回来抱着小孩打车去了最近的儿童医院。
    将那小孩送到医院后，程野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他小孩非亲非故，送到医院还垫了钱已经够可以了，程野可不打算当什么好人。
    时候不早，他得早点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哪儿有精力去收保护费！
    可他虽然想走，但刚转过身就发现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任凭程野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挣脱。
    于是，观众们看着程野绞尽脑汁想把衣服从小孩手里拽出，但每每他稍有动作床上的小孩就会皱眉，小孩一皱眉，程野就四肢僵硬不敢再有动作。
    这一段画面非常欢乐，镜头不断在程野与小孩之间来回切换，将两人的表情与无意识的小动作一一捕捉。
    程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承担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看着遍体鳞伤的小孩，程野辗转反侧了几天，把房子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了。
    他尚未成年，不能走正规手续，好在他人脉挺广，找了路子把房子卖掉了，尽管价格远比正规价位低很多，但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眼看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一天天好转，观众们提着的心也总算稍稍放下了不少。
    程野本以为等这孩子醒了之后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却没想到醒倒是醒了，小孩却是赖上他了，而且还特别执着，出院后程野就找警察说明了情况，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几次被警察带走后，最多一天，他总能在程野周围一百米以内出现。
    有时是在程野租的出租屋附近，有时是程野常去收保护费那几家小吃摊周围，更多时候会在程野经常去的那家台球厅和网吧附近等着。
    明明正是闹人的年纪，却不哭不闹非常安静，他甚至不会距离程野十米以内，只远远的沉默的跟着，让程野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但凡他闹人或者熊一些，程野早就收拾他了根本不会留他到现在，可就是因为这小孩太乖了，安静懂事的让人心疼。
    镜头切换间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程野刚和人打完架，擦着脸上的血迹向那个跟了他整整半个月的小孩走去。
    程野站在无措的小孩面前，对他伸出手，“跟我走吗？”
    被无视了半个月的小孩看着面前的大手，怔了片刻后，将有些脏兮兮的手快速在身上蹭了蹭，随后才小心翼翼的踮起脚，用擦干净的手轻轻握住程野的大手。
    阳光下，镜头定格在一大一小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那年程野十四岁，程凌九岁。
    程野领养了一个只比自己小五岁孩子的消息迅速在附近一代传开，起初没人当真，只以为这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养孩子对于成年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程野这个未成年的混子呢。
    因着程凌这小孩长得好看，刚被程野带回去，在附近很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当中就不乏程野的那些混子朋友们，程凌不似同龄小孩人嫌狗厌，他乖巧又懂事，因着话少时常被人逗弄着说话。
    为了防止他们在程凌面前乱说话，程野耳提面命一再强调在程凌面前能说什么不能说，然而……这些混子每天除了打架骂人就是泡妞，自然也就别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有涵养的东西。
    他们逗弄程凌绞尽脑汁想起一个还算体面的词，他们问程凌，小孩儿，你有什么梦想啊？等长大后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打架，一起收保护费？
    本以为这个沉默的小孩和以往一样不会有回应，这些混子逗完也不在意程凌的答案，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其他，却没注意到小孩在听到‘梦想’这个词时，攥紧了小拳头，小声答道：“警察，我要当警察。”
    房间里嬉笑怒骂，只有不远处倚着门框抽烟的程野听到这句话时，眼睛动了动。
    那天之后，原本对程凌放养的程野忽然严厉了很多，开始经常从隔壁二手书摊上买一些二手书给程凌看，甚至还生出了要送程凌去上学的想法。
    他的那些混子朋友得知程野的想法后，大多都认为他疯了。
    上学？他们这群混子里大多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能够长大没被饿死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有些甚至连户口都没有，更别提上学了，现在程野居然要送一个捡来的小孩去上学，那不是疯了是怎么。
    但程野打定主意的事情谁都无法更改，他没什么人脉认识的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混子，所有人里认识身份最高的就是他所在那个团伙一个名叫德叔的小头目。
    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过的房间里，程野坐在下铺数着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钱，这钱还是上次卖房给程凌看病后剩下的，程野一张一张动作有些笨拙的数了三遍，从里面抽出了二分之一用信纸包好，将剩下的钱重新放回抽屉里用广告纸压好，上了锁。
    这笔钱被程野交到了德叔的手上，最终说动德叔帮忙，如愿将程凌的户口办了下来，带着程凌去学校报了名。
    程凌也没有辜负程野的希望，入学后他的成绩一直非常优秀，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常年占据学校年级第一的宝座，如此优秀的成绩除了帮程凌免了学杂费，偶尔参加竞赛拿奖的话还会拿到奖金。
    日子温馨而平静，观众们见证了这对兄弟的成长，眼看程野这个哥哥随着年龄的增长褪去了身上的痞气，越发沉稳有了兄长风范，看着程凌这个弟弟从奄奄一息险些丧命，一路顶着风雨向阳而生，成为如今品学兼优学霸。
    叶舟前半部分用的色调很柔和，镜头大多也特意选择以程凌程野兄弟俩的视角进行拍摄，这样拍摄的好处就是，会让观众有极强的代入感，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一般，只是看着就觉得非常满足。
    不过……满足是挺满足的，但这是不是和宣传出来的有点不太一致啊？
    说好的年度催泪电影预定呢？说好的感人肺腑虐身又虐心呢？兄弟俩一路扶持彼此救赎，不断成长成为更好的人，这不是挺温情温馨的吗，哪里有虐身虐心，让人哭的肝肠寸断的大悲剧？
    普通观众还好，他们虽然能够接受悲剧，但是也不妨碍他们看到温馨画面而产生的愉悦心情，起码就前半部分来看，大多数观众还是挺满意的。
    专业影评人的感觉却又一次……两极分化了。
    一部分比较冲动的极端影评人看到这片不对题的电影，此时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他们兴致勃勃来看悲剧，结果就这？就这？？就这？？？这他妈不就是□□的挂羊头卖狗肉，欺骗观众吗！
    早就知道这个导演不靠谱，没想到居然不靠谱到这种地步，胆子也太大了，感情这是涮着他们玩呢？！
    这些影评人中又有一小拨是之前对《一场闹剧》就非常不满，以飞翔的瓜和刘小川为首，俨然已经有朝着叶舟黑粉发展趋势的极端影评人，实不相瞒，这次过来参加点映就是为了看笑话的。
    上次那部喜剧能火是因为走了狗屎运，这次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个叶舟到底能搞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再走第二次狗屎运？
    前半部分看完后，飞翔的瓜等人简直乐开了花，瞧瞧他们说什么来着，就叶舟这种没能力的小导演，走一次狗屎运是幸运，难道还能走一辈子狗屎运，这不，才第二部 电影就翻车了！
    说起来这个叶舟胆子可真够大的，不过是玩点小温情就如此堂而皇之挂羊头卖狗肉，也好意思标榜自己的电影是年度催泪大作？简直开玩笑！
    差评！必须差评！一百个差评！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开始在心中打起了腹稿，有的甚至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在自己微博和博客上公开开喷了。
    其实这次传出叶舟在拍这种悲剧性题材电影时，他们还多多少少有些小紧张，以为叶舟这是野心勃勃打算冲着拿奖去了，要知道他们不久前可是才嘲过叶舟这个导演水平垃圾的，时隔不过一年，他要是真拿了什么奖项，那简直就是啪啪啪在打他们的脸啊！
    不过幸好，叶舟这点本事别说拿奖了，不亏得当裤衩子都算他厉害，之前积攒的那些人气和口碑经过这么一作，可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这叫什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