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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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今日也是在街上闲逛,无意间发现聂轻寒来了这里,顿时生起疑心:他身上还带着孝呢,照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在家中深居简出,为福襄守孝,不该出来访友做客,却忽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二目光落到银锭子上,眼睛发光,笑道:“姑娘可算是问对人了。小的还真知道那家的情况……”
    待梁季婉主仆高高兴兴地走了,小二和掌柜的说了声,拿着那锭银子直奔七条胡同,敲响了守静居的门。老赵头开了门,小二笑道:“赵大叔,赵管家可在?小的有要事禀报。”
    内室。
    聂轻寒轻手轻脚地抱起折腾累了,伏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去的年年,将她放到了床上,掖好被子。
    他卷起衣袖,看了眼鲜血已经凝固,颇为骇人的齿印,不由苦笑:她还真是下了狠口,一点儿都没留情。
    这样也好,她把心中的怒气都发泄完了,总比憋在心里好。至于其它,她不肯说,慢慢来,他总有办法探知真相。等到她的顾虑都解除了,幕后黑手被铲除,他也能顺理成章为她恢复身份。如今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外面,实在太委屈她了。
    他放下帷帐走出去,发现赵余候在外面,不由微讶:“出什么事了?”
    赵余道:“爷,刚刚有福茶馆的小二来报,有位姑娘向他打听我们宅子的事。听他描述样貌打扮,似乎是武威伯府的那位六姑娘。”
    聂轻寒眼中闪过一丝厌烦:那位梁六姑娘还真是阴魂不散。他问:“小二怎么说的?”
    赵余道:“就照着爷之前关照的说了,说这是爷偶尔歇脚的地方,平时只有看宅子的仆妇在这边。”
    聂轻寒点点头,想了想,吩咐赵余道:“回头你去找远舟,叫他留神着,尽快置一处大一些的幽静宅子,要带花园,有活水,能养鱼泛舟。”这所小宅子只是他临时落脚之处,当初没考虑那么多,安排她住进来也是权宜之计。现在看来,实在逼仄了些,委屈她了。
    赵余一怔:宅中要有能泛舟的活水,这宅子绝对不仅仅是“大一些”。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要置这样一座宅子,可不容易。
    他向来不多话,恭敬应下。忍不住瞄了眼内室方向:爷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想来是为了屋中娇客。
    屋中,年年睡得不甚安稳。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个她魂牵梦萦的世界。
    江南三月,烟雨如画,小桥流水,她瞒着娘亲,悄悄跳上了村里去镇上的乌篷船,想跟着隔壁的陈大娘一起去镇上玩。结果被娘亲抓个正着。
    娘亲没料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气得大发雷霆,又舍不得动手揍她,咬牙切齿半晌,罚她抄书。
    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抄书,不一会儿就没了耐心,手中写着字,耳朵却注意着娘亲的动静。听到娘亲去歇午晌睡沉了,她立刻扔了笔,背起了小竹篓,偷偷溜去后山,打算采药。
    窦家的境况在村上算得上不错,有上百亩田地,雇了人耕种,她打小算得上衣食无忧。但爹爹和哥哥两个人都在读书,花费不菲,全靠娘亲操持。她体恤娘亲辛苦,又活泼好动,偶尔会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后山采药,换些银钱贴补家用。
    那一次是她头一回独自去采药,也是最后一次。
    她在山里遇到了一队前拥后呼,守卫森严的车驾,打头的护卫纵马拦下她向她问路。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指了路原本要走。车中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车旁的护卫传话道:“且慢,把她带上来给殿下看看。”
    她被拦住去路,不得已,走到车前,下拜行礼,便听朱轮华盖车中传出一道慵懒淡漠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站起身,正要依言抬头,蓦地,“当”一声锣响震耳欲聋。她骇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大力猛地将她一推。
    眼前,是疾驰而来的利箭。她瞳孔骤缩,身不由己,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长箭狠狠贯穿了她的胸口。
    血染春衫,剧痛彻骨。
    耳边“铮铮”声不绝,在她被推出去挡箭之后,车驾四周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拔刀,一边拨打飞射而来的箭枝,一边扑过去擒拿刺客。
    血越流越多,身子渐渐冷去,恐怖的疼痛却仿佛永无止境。她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到最后,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就要死了吧,死得莫名其妙,冤枉无比。
    恍惚间,娘亲爱怜横溢的面容浮现脑海,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好恨,好悔!她不该不听娘亲的话,偷偷跑出家来。她想回到娘亲身边,抱着她说一声“对不起”,自己再也不会仗着她的宠爱任性胡为。
    可她已经没了机会。她再也不能回到娘亲身边。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意识一点点涣散开来,强烈的不甘中,她忽然听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缥缈如在天边:“窦知年,你想不想活下去?”
    第59章 第 59 章
    她蓦地醒转, 望着头顶绣着桃花的帷帐怔然许久。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巨大的仿佛能将她撕裂的疼痛仿佛犹在。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
    她想活下去, 想回去见自己的爹娘。不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难过。
    她翻身坐起。哭解决不了问题,她得振作起来想办法才行。
    正想着, 外面传来脚步声, 聂轻寒和赵余说完话从外走入,见她坐在床头, 有些意外:“醒了?”
    她“嗯”了声。脑中蓦地想起自己先前在他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她不由红了脸:丢死人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竟在他面前情绪失控至此。
    聂轻寒见她眼睛兀自红彤彤的,心头酸软:“饿了没?太白楼的席面送到了, 我让阿桃进来服侍你起身?”
    “不必。”她摇了摇头,攥住他袖角问道,“聂小乙,羊皮册子被你销毁了, 有没有剩下残片?”
    聂轻寒一怔, 没有马上回答。
    年年原是不抱太多希望,见他模样, 心知有门, 眼睛微亮:“你把残片还给我好不好?”有残片, 说不定就有办法联系上系统。她离开不了这个世界心急如焚,系统联系不上她又何尝不急?
    聂轻寒沉吟不语。
    年年顺着他的袖角往上,玉白的小手攥住他小指,轻轻晃了晃, 露出乞求之色:“聂小乙,求你了。”
    她向来高傲,上一次求他,还是想要让福襄假死时。她就那么害怕幕后之人?
    他不该心软的,然而,想到她先前哭得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样,终是不忍。淡淡开口:“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册子有问题?”年年眼神游移,正要开口,他截断她道,“年年,我要听实话。”
    年年对上他乌沉沉的眼眸,心头生悸,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许久,怏怏地点了点头。
    他问:“那册子究竟是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
    年年咬了咬唇:“我不能说。”
    他问:“连我也不能?”
    年年娥眉轻蹙,欲言又止,玉白的手指不知不觉攥紧了他的小指。
    聂轻寒又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回它的碎片?”
    年年软语道:“聂小乙,你不要问了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说,可也不想说假话骗你。”
    他望着她温言软语的模样,沉默许久,低低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年年对上他神情难辨的幽黑凤眸,有些恼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不疾不徐:“等你愿意信任我,等你将我放在心上。”
    年年不满:“我什么时候不将你放在心上了?”从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她唯一关注的对象,整整九年,时时刻刻想着他的未来,生怕他的锦绣前程受到影响,这都不叫放在心上,什么叫放在心上?
    “年年,”他轻唤,望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中生涩:哪怕马上要当母亲了,她依旧还是那般懵懂。他忽然不想这么含糊下去了,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慢慢拉起,按在他的心口,问道,“感觉到了吗?”
    扑通,扑通……手下的心跳快速而有力,一下一下地震动着,越来越快。年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想要缩手。
    他用力按住她的手,不容她逃脱,目光牢牢锁住她,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的心,会这样为我跳动吗?”
    聂小乙他……年年玉手一颤,热血上涌,顿时呆若木鸡。
    *
    秋去春来,时光如梭,杜鹃花开时,京城四月的第一场春雨也如期而至。
    七条胡同尽头的小院中,芭蕉绿了,海棠红了,处处春意盎然。
    聂轻寒在西山的别院早在年前就置办好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能泛舟垂钓,四时景致绝佳。年年大老远地坐车去看了一回,却嫌弃新漆的房子有股味儿,不肯搬去,宁肯依旧窝在这处小小的宅院中。
    这点小事,聂轻寒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自那日他向她挑明心意后,他待她的态度又大有不同,连天工坊也不大回了,陪着她一起住在了这边。以为亡妻服丧之名,深居简出,白天读书,晚上亲自照顾她。年年躲也躲不开,拒也拒不了,又怕加剧他的心灵损伤,不敢恶语相向,欲哭无泪。
    系统当初说聂轻寒对她仇恨值下降,是因为以为她爱上了他。所以,她一直觉的,聂轻寒之所以对她这么好,是出于对她的“爱”的回报。任务者不能与任务对象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纠缠,否则,会遭到法则的反噬。因此,她回来的第一天,就向他申明了她不喜欢他。
    那时,他似乎接受良好,甚至没有衔恨,愿意帮她假死,她也就安心了。却没想到,一转头,他就扔下一个惊雷,向她挑明了心意。甚至还想索取她同等的回报。
    年年要疯了:她那么坏,对他那么不好,他究竟看上了她哪儿?说好的狠心绝情的男主呢?这破文,难道不仅要崩剧情,还想崩人设?
    若是在现实世界,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一往情深,她做梦都能笑醒。可现在偏偏是在任务世界,他的一往情深简直像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刃,一不小心就能叫他们万劫不复。
    最悲惨的是,他拿交还任务手册残页相威胁,她甚至不敢干脆利落地拒绝他,告诉他门都没有,她不可能爱上他。以聂某人的小心眼,万一他一怒之下把残页也毁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年年心中的悲伤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日子却还要继续过下去。
    这日,聂轻寒接到滕远舟的传信,说延平帝召他相见,秉笔太监郭直亲自在天工坊等他。他关照阿桃几个好生照顾年年,匆匆回了天工坊。
    年年没有在意:聂轻寒不愿认父,延平帝对这个儿子却是放在心上的,每月总要召见一两回。当然,两人的关系暂时还不为外人所知,延平帝是以福襄夫婿的名义召见他。
    年年的身子已经很重了,她丰润了一圈,这会儿正扶腰站在临窗的大炕边,让锦衣坊的师傅帮她量身。马上就要生产了,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她得多备几身换洗的衣物。
    原本,这些只需家中的丫鬟做下,无奈阿梨阿桃两个的女工都不怎么样,做得又慢,她没法子,还是找了成衣铺的师傅。
    前不久,她才刚找锦衣坊做了一批小衣裳,对她们的手艺颇为满意。
    掌柜娘子记下尺寸,收拾好年年画给她的衣样图,笑着告辞。走出门不远,忽然有人叫她:“这不是锦衣坊的祝娘子吗?”
    掌柜娘子抬头看时,却是一辆马车冒着细雨停在胡同口对面,里面探出一个眼熟的小丫鬟来:“祝娘子是要回铺子吗?正好我们姑娘也要去,正好捎带你一程。”
    掌柜娘子记起她是武威伯府六姑娘的丫鬟,喜出望外:“多谢六姑娘和这位姐姐了。”
    车中果然坐着武威伯府的六姑娘梁季婉。掌柜娘子笑盈盈地向她行了礼,梁季婉倨傲地点点头。丫鬟和掌柜娘子寒暄:“祝娘子又接了哪家的好生意?”
    掌柜娘子笑道:“是守静居的娘子,马上要生产了,重裁几件衣裳。”
    梁季婉原本漫不经心的,闻言眉心重重一跳:“守静居哪来的娘子?是服侍的丫头吧。”
    掌柜娘子摇头道:“六姑娘说笑了,那娘子美貌无比,气度不凡,和聂公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怎么可能是服侍的丫头?”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每次见她时都会戴上面纱。可光是那如画的娥眉,水汪汪的杏眼便能看出,那位娘子真真是位大美人。
    梁季婉脸色难看,满脸不敢置信。
    这大半年,她惦念着聂轻寒续弦的人选,时常会去天工坊,想着能与聂轻寒来个不期而遇,表白心迹,却一次都没遇见过对方。她原本以为,对方是在家中足不出户,闭门读书。直到前两天无意中听到出来喝酒的滕远舟和冯多侠谈论,聂轻寒已经很久没有回天工坊了,有消息也只让赵余传递。
    他不在天工坊,又会在哪里?
    梁季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七条胡同,不死心地来七条胡同碰运气,看到掌柜娘子从胡同里出来,她也是试上一试。不料竟听到这样爆炸的消息。
    守静居中有个女人,还是个快要生产的女人,算算时间,应该就在福襄坠崖前后有的。她一心倾慕的良人,表现得对亡妻一往情深的良人,竟在这里金屋藏娇。
    梁季婉面容扭曲,指甲抠进了车壁:她辛辛苦苦,封堵聂轻寒娶他人为继妻的可能性,没有料到,他竟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养了一房外室。
    贱人,贱人,贱人!
    梁季婉恨得心都在滴血:怎么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自甘堕落,蛊惑聂公子,给他做外室,还不要脸地怀上了孩子。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贱女人。
    她目光阴冷地看向掌柜娘子:“祝娘子,有件事要你帮忙。”
    傍晚时分,雨势越发大了。年年无法出门,懒洋洋地翻看祝娘子新送来的小衣服,小小的衣裳精致可爱,衣料柔软,看着便招人喜欢。
    巧姑过来问什么时候摆饭。
    年年看了看天色,有些拿不准聂轻寒来不来得及回来,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让赵余去打探一下消息。”延平帝想来不至于让聂轻寒冒雨赶路,就不知是会多留他一会儿,还是冒雨送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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