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回家后又用干净的水仔细洗了伤口，找了个快用光的红霉素软膏，涂了涂。八十年代农村条件的艰苦，只能因陋就简。
    刚歇口气，罗芳又来找她。原来学校下了通知，让她们几个考上中专的尖子生去一趟，准备一下镇里开表彰大会的事。罗芳有自行车，可以带着罗芙馨一起去。
    罗芙馨赶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上罗芳的自行车后座，一起到学校去。经过田埂的时候，告诉了周连富和罗雪梅一声。
    得知这两女娃子成绩好，罗家岙又出了两个中专生，未来的国家干部。村里人纷纷交口称赞，对周连富和罗雪梅羡慕不已。
    享受着别人的吹捧，罗雪梅开始觉得女娃子会读书，到也不错。
    第17章 ：小小农女志气高
    “什么？你不准备去中专，准备上高中？为什么？”
    陆桥镇中初三（1）班的班主任吴秀华一下跳起来，满脸惊讶。
    面对老师罗芙馨毫不怯懦，昂首挺胸。
    “吴老师，因为只有上高中，我才有机会考大学。”
    “考大学？你想去上大学？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可太让吴秀华感到意外了。
    知道自己的决定很突然，很意外，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还很“愚蠢”，但她心意已决。
    “对不起，吴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明明已经填好了志愿，却突然临时变卦，任谁都会觉得她这是没事找事，给人添乱。可凭着她一个乡下小丫头，想要更改志愿，那是万万不能。除非能得到老师的支持，学校的帮助。所以，这件事可以瞒着家里人，却不能瞒着班主任老师。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被骂胡闹，也要说服老师帮助自己。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班主任吴秀华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出烦恼和生气。相反，倒有些意外之喜。
    “不不不，不麻烦，不麻烦！上高中，考大学，好啊，有志气！”
    这话让罗芙馨双眼一亮，有门。
    吴秀华搓了搓手，兴奋的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
    “你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就突然想到去念高中考大学？要知道，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是啊，何止是不容易，还不受人理解呢。毕竟八十年代在农村乡镇群众眼里中专的含金量可比大学高多了！
    为什么呢？因为改革开放初期，国家大力发展工厂企业，当工人就是端上了铁饭碗，不仅有技术，而且福利高。读三年中专，毕业就能直接分配到工厂企事业单位当干部，又便宜又快捷，还收益高。
    与之相比，上大学还得念高中。高考要是失利，就只能上大专。大专看起来比中专学历高，可白白浪费三年高中时光。等你大专生去单位，人家中专生早就已经是“老干部”，坐稳了位置，大专生反倒成了“新人”。
    就算高考成绩好，进了大学。那也得再读四年书，才能毕业找工作。这三年又三年的，农村乡镇人家哪里供得起。
    大学毕业生国家也包分配，比起厂矿企事业单位，机关，报社，电视台的工作是清闲整洁多了，可拿的工资也不比企业单位高多少，有些福利还比不上企业。
    就算继续深造，成了专家教授，收入也没有太大的提高。
    等到九十年代，下海浪潮冲击下，无数人靠着做生意倒买倒卖发了大财，而那些曾经的专家教授们却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以至于社会上都流传出“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类读书无用论，越发显得受高等教育划不来。
    然而罗芙馨明白，这一切最终都将改变。国家建设离不开方方面面的人才，技术工人是人才，专家教授更是人才。想要跟上世界发展的步伐，只有接受更高的教育，成为更优秀的人才才行。
    她重生一回，怎么还能落人之后？
    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斟酌一番之后，她如实告诉了吴老师。
    念中专固然是一条成材的捷径，可她想要攀登更高的巅峰。对农村孩子来说，尤其是农村的女孩，上大学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为什么农村女孩就不能上大学呢？
    难道女孩子的出路就只有结婚嫁人这一条？居里夫人能当科学家，撒切尔夫人能当英国首相，将来希拉里能当美国国务卿，妇女能顶半边天，她罗芙馨不比别个差。
    小小农女，豪言壮志。吴秀华忍不住在心里为她喝彩。
    有志气！有出息！更难得是有前途！这次中考陆桥镇够得上升学分数的不到一百人，名列前茅的学生无一例外都选择了中专，剩下分数够不上中专的大多选择了技校，只有寥寥几人选择了念高中。这还是家里人怕孩子放出去野惯了，宁愿关学校里好安心。
    可见在一般乡村群众眼里，都觉得上大学不是好出路。主要是念书时间太长了，耽误工作，耽误挣钱。毕竟江城市改革开放早，经济发展不错，孩子早点工作早点挣钱，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要是去念高中上大学，就得耽误好些年，不挣钱还花钱，太不划算。
    可作为老师，她很明白上大学对一个人影响有多大。
    在她像罗芙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做过大学梦的。可惜家里条件太困难，实在供不起她上高中。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了师范中专，心里想得就是有朝一日也能教出一个未来的大学生。
    可惜从教近十年，经她之手送入高中的学生无一例外都高考失利，与大学无缘。这主要还是因为镇中学的优秀苗子们都喜欢上中专，不乐意念高中。
    她虽然心里遗憾，可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阻碍孩子们的道路。
    如今，终于出了一个罗芙馨，全镇第六的尖子生，坚定的要去念高中考大学。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这让吴秀华觉得是天意，是老天爷来补偿她当年的遗憾！
    她一定要帮助这个孩子。镇上的高中不行，拼了她这张老脸，她也要把罗芙馨送进江城市最好的高中去。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罗芳就一直偷偷的打量罗芙馨，欲言又止。
    罗芙馨知道她在门外听到了不少，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罗芳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一直在帮助她的朋友，于是停下脚步，落落大方道。
    “你都听到了吧？是不是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罗芳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你很勇敢。”
    “勇敢？”
    “对！”她用力点头。
    “你可真敢想，敢做，我佩服你！”
    这话叫罗芙馨意外，但也让她高兴。原以为自己的决定会受到身边人的斥责，但没想到吴老师和罗芳都支持她。这让她感到鼓舞，也更有信心了。
    “福星，答应我。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为我们罗家岙，不，整个陆桥镇的女娃争口气！要让所有人知道，女娃儿也能上大学！”罗芳用力握住她的手，双眼满是期盼。
    “嗯，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罗芙馨也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
    第18章 ：妯娌争锋
    “爸，今天去学校我跟老师说了，不上中专，改上高中。”
    周连富听了还没反应，锅灶边正在刷碗的罗雪梅停下手。
    “啥？上高中？这高中比中专还厉害？”
    “嗯！”罗芙馨点点头。
    “也包分配，给城市户口，当国家干部，不要学费？”
    罗芙馨摇摇头。
    “不包分配，要学费。”
    “那好个屁！”罗雪梅把手里的破抹布往锅里一砸，怒气冲冲。
    “你脑子被狗吃了？好好的中专不去念，上什么破高中！我看你就是作！”伸手一指，破口大骂。
    “好了，先让孩子把话说完。”周连富出言相劝。
    罗芙馨脸色一白，低着头不吭声。
    “你看你看，一说她就是这幅死德性。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亏待她，殊不知是她活活气死我。让大家评评理，我这当娘的对她还不够好，整天摆着一副晚娘脸孔给谁看！”不劝则以，一劝罗雪梅更来气。
    她是大嗓门，一吼半个村子都听得见。罗家隔壁就是周连富的三弟周连喜的屋子，听到动静，周连喜的老婆罗招娣就忙不迭的跑到门口假模假式的劝架。
    “哟，二嫂，这是怎么了？怎么骂起福星来了？福星咋惹你了？这不是马上就要当国家干部，给您争气露脸呢！”
    这半天就听罗雪梅到处跟人显摆女儿考上中专要当国家干部的事，可把罗招娣给气得不行。一听罗家闹腾起来，她就赶紧来煽风点火。
    周家一门三兄弟，老大周连贵早年参军，复原以后工作安排在市里，当上了领导干部吃上了皇粮。
    老二周连富非要闹着自由恋爱，入赘到了“女儿国”，养出两个好闺女。一个嫁给国家干部，一个马上也要当国家干部，眼瞅着也贵气起来了。
    就属她家汉子周连喜，一点着落也没有，钉死在地里当一辈子泥腿子。大女儿磕磕绊绊念了小学，大字都写不端正。小学一毕业就被她打发去镇里当学徒，给家里省点口粮。小儿子是她的心头宝，她也望子成龙，舍得给孩子花钱念书。可偏偏这宝贝疙瘩跟她姐一样是个榆木脑袋，一念书就成虫，书本一扔就成龙。眼看也是没指望了！这么下去，将来只能子承父业，也当牛胚泥腿子。
    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眼瞅着老大老二都贵起来了，就她家蹩脚落下，怎么能不羡慕嫉妒恨。
    把隔壁老三的婆娘都给招来，周连富赶紧给老婆使眼色。
    罗雪梅也知道罗招娣没安好心，不愿在她面前扬家丑，闷声闭嘴不搭腔。
    她不吭声，罗招娣却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自己给自己加戏。
    “我说二嫂，别骂孩子，你家福星是个有出息的。要怪得怪你自己，给她读了书。女娃子读了书，容易心野。这心一野，可不就不听爹娘的话了。要我看呐，女娃子终归就是结婚嫁人这点事，读不读书又有什么关系。不读书，难道就不会生娃娃了？我就没读过书，不也照样跟连喜好好过日子，也没耽误给周家传宗接代。老话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
    给周家生了个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大孙子，是罗招娣最得意的“功绩”。
    老大家是一个丫头片子，两口都是双职工，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没戏。老二家倒是开了两朵花结了一个果，可这个果是人罗家的种，姓罗不姓周。她家的宝贝疙瘩姓周，才是周家唯一的男丁。
    这可不得让她显摆显摆，得意得意。
    这话可往罗雪梅头上浇油，心头的火是蹭蹭的往上冒。但她也没傻到听不出罗招娣是在拱火挑拨，跟女儿那是人民内部矛盾，自家关起门来解决就行。跟这隔三差五就要挑事的弟妹，那是妥妥的外部矛盾，可不能胆怯。当初没生出儿子那会，她就没怵过这个搅事精，何况现在她有儿子傍身，底气十足。
    狠狠瞪一眼自家女儿，罗雪梅抄起锅铲握在手里，梆梆的敲打几下灶台。
    “弟妹这话说的好，传宗接代谁不会，就是母猪也知道下崽。生个儿子有什么稀罕，哪个女人不会生？能生出个文曲星来，那才叫本事。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怕有些人呐，是即无才也无德。”
    别看罗雪梅大字不识几个，可说道起来也不比顶门立户的男人差。当年罗老头打定心思留下这二女儿招赘，看中的就是她这牙尖嘴利的泼辣劲，不会被人欺负。
    被骂无才无德，罗招娣气的咬牙。张嘴要骂街，就听见耳边一声咳嗽，她抬头一看，自家公公周定生正沉着脸瞪着眼，吓得立刻脖子一缩，呲溜就闪进屋里去。
    别看她老公公周定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人，但在周家那可是说一不二，好大的威风。做媳妇的要是敢跟他呛声，就等着被婆婆罗小兰打爆狗头。
    赶走了罗招娣，周定生拄着拐杖站在路边，朝着罗家后门口喊了一声。
    “老二，大人有气别骂孩子，有事你记得跟爹说。”
    老父亲发话，周连富不敢怠慢，赶紧开了厨房后门出来。
    “爹，没事，她娘两拌嘴，说过就好了。”
    “没事就好。福星是个好囡女，我瞧着她是个有出息的，你和罗家二姐将来有福享。”周定生点了儿子几句。
    “是，福星好着呢。爹，我心里明白。”
    “你明白就好！这养孩子就跟种田一样，前面不下苦力伺候，不追肥，不除草，哪能指望后头有好收成。想要娃娃有出息，当爹妈的也得给孩子抛本。”
    “是，爹说的是。”
    “嗯，你记着我的话，有事别瞒我。福星虽然姓罗，可也是我的外孙女，我也指望着她大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