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罗家在罗家岙是出了名的“女儿国”，连隔壁黄村的人都知道。
    罗老头的婆娘给他生了四个女儿，一屋子丫头片子，老辈手里讲，就是绝户，断了香火了。
    偏偏罗老头心气高，不死心。把二女儿罗雪梅留在家里，招婿上门，顶门立户。
    周连富是远近有名的“美男子”，当年在罗家岙和黄村，多少姑娘家心里偷偷喜欢他。结果这个男人偏生就看上罗雪梅，硬要去罗家做上门女婿，差点没被他爹娘打断腿。
    周家一门三兄弟，倒是个生儿子的种。可惜罗雪梅随她娘，头胎生个囡，二胎又是个囡。罗家岙的人都笑话罗老头，借种也没办法改绝户命，命里就是断子绝孙。
    也许是周家的基因好，第三胎硬是叫罗雪梅生了个儿子出来。这下罗家女儿国翻身改命，再没人敢笑话她们。
    这种气数人家出来的种，能给她华家传宗接代？这不，又一个赔钱货生出来，要来讨债了！这种扫把星，讨债鬼，好留在屋里的？赶紧扫地出门，免得败坏家门风水。
    小讨债，大讨债，一屋子讨债赔钱货。
    黄菊花站在病房里，拉着一张死人脸，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华国伟也是耷拉着脸，自家老婆刚吃了大苦头，挨了一刀生下孩子，他不说疼惜疼惜老婆，好好抱抱孩子，倒像个木头桩子似得垜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样，一句贴心热话都没有。
    同病房的病友和家属看到这对母子都觉得奇怪。
    这不像是家里添丁进口的喜事，倒像是死了人来参加丧事。
    也有见机的，立马明白这是重男轻女。媳妇生了女娃，不高兴。
    华家这对恶毒母子高兴不高兴，罗芙馨一点也不在乎。可这两张死人脸戳在这儿，让大姐瞧着多难受。
    男人变了心，那心就硬的跟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别说老婆，就是亲骨肉也捂不回来。
    她很清楚，此时华国伟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大姐离婚，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想离婚，可以！这种人渣不离婚，难道还留着过清明？
    但这一回，他华国伟得为自己做的孽付出代价。
    咬了咬牙，把仇恨压在眼底，罗芙馨扯了扯嘴角，迈步上前。
    “呀，是姐夫回来了。姐夫来看大姐和毛毛头吧，姐夫你当了爸爸，是不是很高兴呀！”
    知道你不高兴，但就要恶心你。
    “高兴，我当然高兴。”当着外人的面，华国伟也不敢太露相，挤出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
    “我大姐生毛毛头差点难产送命，幸亏爸爸妈妈把她送到医院做手术，这才母女平安。姐夫，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爸爸妈妈呀？”
    “哦，是的谢谢！”一脸言不由衷，表情扭曲。
    “我大姐为你生孩子，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头，姐夫你可不能对不起她。你要是对不起我大姐，那就是陈世美白眼狼，要让包青天轧狗头，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四个字她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华国伟被她看得心有戚戚，不自在的别开眼。
    “我怎么会对不起她，没有的事。”
    还装，让你装！
    “那你怎么不抱一抱囡囡？”
    “小毛头骨头嫩，我怕我抱不好。”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重男轻女，不喜欢毛毛头呢！”
    “我怎么可能重男轻女。”
    “我晓得，姐夫你是国家干部，觉悟高。国家说了，生男生女一个样。”罗芙馨特地咬着牙，大声一字一句说给所有人听。
    “是啊是啊，一个样，一个样。”华国伟被说的一脸讪讪，浑身不自在。
    见自家儿子被个小丫头片子用话套牢了，旁边黄菊花按耐不住跳出来。
    “丫头片子多嘴多舌，什么生男生女一个样，放屁！女娃儿就是赔钱货，一分钱不值。你大姐生了个赔钱货，断了我华家香火，我正要找你们算账呢！”
    话说这，还把手指头戳过来，指着罗芙蓉的脸骂。
    罗大姐脸色一白，眼泪刷的就流下来，呜咽一声，伸手捂住脸。旁边原本睡得好好的小囡囡，也被吓得哭醒，哇哇直叫。
    把罗芙馨心疼的不行，扑过去一手护住大姐，一手抱住囡囡，瞪着黄菊花。
    “黄奶奶，女娃儿是赔钱货，可这赔钱货也是你华家的种，是你的亲孙女。你亲奶奶这样说自己的孙女，好意思？再说了，你自己也是女的，难道你也是一分钱不值的赔钱货？”
    这话一出，旁边的病友和家属纷纷点头，说的在理。
    这些病友也都是女的，陪同的家属也是女眷。虽然乡镇里多少都有点重男轻女，可也没哪个婆婆这么摆在台面上说的。要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可不兴恶婆婆欺负小媳妇那套了。
    再说了，国家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被人嗤笑老封建，黄菊花一点不在乎，一瞪眼，把腰一叉，耀武扬威。
    “我是赔钱货，可我肚皮争气，包生儿子！你姐能吗？”
    嚯，能生儿子这么拽？！
    “妈，您别生气。我和国伟都还年轻，等囡囡大些，我们再生……”罗芙蓉怯生生开口。
    “还生个屁！国伟是国家干部，只能生一胎。都是被你害的，我华家绝种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给我滚蛋！你生不出儿子，另外有人会生！”
    第12章 ：大闹一场
    一听这话，罗芙蓉整个呆住。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叫你滚，离婚，别耽误我儿子。他还要生儿子呢！”
    好啊，终于说出实话了。罗芙馨冷笑。早就知道这对母子不安好心，但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无耻，这么心急。
    罗芙蓉整个吓傻了，不明白怎么自己生了个女儿，就得离婚？下意识的，她看向自己赖以依靠的丈夫。
    华国伟却躲开她的眼神，转而去拉扯黄菊花。
    “妈你说什么呢！这里是医院，别说这些。”
    “怎么了？你拉我做什么！生了个赔钱货她还嘚瑟了不成？我是为你着想。现在国家规定你只能生一个，要了她，你就断子绝孙了！”黄菊花还振振有词。
    “妈，你别……”华国伟还装模作样的阻拦。
    这两拙劣的演技着实恶心了罗芙馨，她冷哼一声，挺身而出。
    “离婚？谁敢！走，咋们到机械厂去评评理！当着领导和政府的面，咋们说个清楚明白。”
    上前就去拉扯华国伟，把他往门外拽。
    华国伟本来就做贼心虚，哪里敢去领导面前评理，赶紧一把坠住她。
    “我不去，这没有的事！星星你别胡闹。”
    “我胡闹？我看你糊涂。我姐刚给你生了孩子，你就这么对她，你还是人吗？华国伟，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就看不上我姐了？我姐给你生了女儿，你妈就要她滚。敢情是有人等着给你生儿子，是不是？”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着牙质问。
    被她句句说中心事，华国伟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我……”
    “你忘了你跪在我爸妈面前发誓，一辈子不会辜负我姐姐的话了？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前世仇今世怨，罗芙馨越骂越生气，忍不住扬起手狠狠给了这个男人一巴掌。
    “哎呀！”华国伟哀嚎一声。
    眼见自己宝贝儿子被个丫头片子打了，黄菊花嗷一声叫，一拍大腿就朝着罗芙馨扑过去。
    “我打死你个讨债鬼！”
    说着一把揪住罗芙馨的头发，像条疯狗似的推搡扭打她。
    罗芙馨再厉害也只是个半大的姑娘，哪里是这老泼妇的对手，再加上华国伟暗中使诈，当即就被这母子两个摁到在地，一顿好打。
    “来人啊，快住手！妈，国伟，别打我妹妹！星星，你们快帮帮我妹妹！”罗芙馨吓得尖叫起来。
    眼看形势不对，病友家属们赶紧上前拉架劝架。黄菊花可是出了名的无赖泼妇，一身蛮力，厚颜无耻。别人拉她劝架，她连陌生人都打。
    好这一场架，病房里顿时大人叫，小孩哭，又吵又嚷，又摔又打，闹得跟开了全武行似得，把整个镇医院都惊动了。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护士长连同镇医院领导都赶过来。
    隔壁男病房的魏冉听到哭喊声，赶紧跑过来。一看这乱哄哄的架势就皱起眉，再看到跌坐在地上，一头乱发，一脸乌青的罗芙馨，更是惊得瞪眼。
    “都给我住手！这里是医院，有话好好说，不许打人！”
    一声金刚狮子吼，震出一室清明正气。
    病友家属一回头，看到来了个解放军还有医院领导，顿时就有了主心骨，纷纷抱怨诉苦。
    “解放军同志，快救救这可怜的孩子。这对不讲道理的母子，欺负完姐姐就欺负妹妹。不光骂人，还打人，太不像话了。”
    “就是，都新社会了，还搞封建老一套，国家都提倡男女平等了，一点觉悟都没有。”
    “看那个男的也是个知识分子，受过教育的模样，怎么思想一点都不进步。”
    病友家属把罗芙馨搀扶起，又对着华家母子两个指指点点。
    把隔壁的解放军同志连带医院领导都惹来，事情可闹得有点大了。华国伟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下更是慌了神，赶紧一把拉住自己亲娘，连忙辩解。
    “我没打人，我们没打人！就是推搡了几下，是误会，误会而已。”
    真是睁眼说瞎话！什么误会就把人姐妹两个一个臭骂，一个毒打？两个成年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和产妇，好意思么？
    打人已经是错，还说谎，更是态度不端正。当人民群众是瞎的？
    不必调查也看得出这人满口胡言，一个大老爷们一点担当都没有，真叫人鄙视。魏冉心里有气，狠狠瞪一眼那对恶毒的母子，伸手把罗芙馨拉到自己背后，护住。
    “星星别怕，哥哥在这儿给你做主。”
    低头一看，好这脸，青的紫的，到处都是。女孩子的脸多重要，得是多狠心的人才会打一个半大的姑娘，还尽往人脸上招呼。
    太不要脸，太过分了！
    魏冉心里怒气值飙升。
    黄菊花瞥了他一眼，心里还不服气。这哪儿跑出来的程咬金，还敢指着她儿子教训。
    “外人少管我们的家事，都滚一边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算哪根葱！”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老人，连跟着一起来的医院领导也看不下去。
    “这是公共场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一个老人家为老不尊，打一个小姑娘，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