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啟事(四)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又忍着牙过着悲惨又辛苦的医院生活，每天的早起及不晓得准确下班时间为何的血汗，如果说回到过去有什么特别后悔的，那就是重新在医院工作这一段日子，程子豪这个礼拜因为有家人要出国读书，所以几乎都被家庭聚会给塞满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传个语音讯息，有时候他会录一小段影片给我，跟我分享他在干嘛，说到这，我总是珍藏他所有逗趣的小短片，经由他的介绍我才开始使用instagram，其中最喜欢的一支影片便是他在外面慢跑时，边跑边唱着徐佳莹的《失落沙洲》，我只是很喜欢他的声音，很喜欢他唱歌给我听。
    时间已经快到了我们约好一起去飞机巷看飞机的日子，这礼拜因为人力短缺，我们开始轮流上晚班，如果是搭公车往医院的话会由掛号柜台的大厅进入，如果是搭捷运的话则会从急诊通过，今天公车的时间刚好都需要等候一阵子，决定搭着捷运从急诊入口进去，早上程子豪就打了过来，说他们从嘉义亲戚家上来，有帮我买了一盒司康，怕效期比较短所以尽快拿给我，我跟他约了急诊附近见面。
    待我到了急诊门口突然听见里面一阵骚动，进去一看竟然看到一名醉汉正拿着破碎的酒瓶随处挥舞，大家吓得落荒而逃，有几位民眾不小心被挥到，划出一道伤口，离我几步距离的一个民眾被酒瓶划伤，伤口看似蛮深的鲜血直流，我赶紧拿出卫生纸先将伤口加压止血，警卫已经协助将醉汉压制在地，警察也已经赶过来了了解现场状况，我将民眾交班给急诊护理人员，此时手机震动起来，萤幕刚好显示程子豪的来电画面。
    「喂？你在哪？门口怎么有一些警车跟採访车？」他背景声听起来很吵杂，我听不太清楚。
    「我们先改约上次碰面的掛号大厅，等会儿见！」现场看似都安置好之后，我匆匆走到掛号大厅，看见程子豪正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东张西望着，我开心地挥了挥手，程子豪看到我却满脸震惊及诧异，我一头雾水的走向他，靠近的时候他用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看着，此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沾了刚刚那位民眾的血渍，程子豪确认过后吐了一大口气，原本紧张的表情也比较放松了。
    「我刚刚……」还没等我说完，程子豪一把抱住我，抱得紧紧的。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他一手抱着我的背，一手轻抚着我的头发。
    「没事啦！刚刚急诊有人闹事，有民眾受伤了，我只是协助止血可能不小心就沾到血渍了。」我一字一句慢慢地解释，深怕他没听清楚。
    「没事就好，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就这样呆呆的被他抱了好一阵子，直到他终于愿意松手。
    「唉呀！没事啦！我会小心的。」我望着他，试图跟他撒娇，以缓解他紧张的情绪，但他始终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
    「欸我差不多要去上班了，你放心啦！我没事的，我们星期天见。」我接收他手上的司康，装作一切都没事的赶紧跟他说再见，程子豪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好」，表情却始终没有改变。
    *
    週五下班后，洪雅臻临时拨了电话找我吃晚餐，我跟她约在医院附近一家韩式餐厅，点了烤肉、豆腐锅、人蔘鸡，洪雅臻一见面什么都没说就大口开吃。
    「我跟你说，我真的快累死了。」她一口扒着饭，我将烤好的肉夹进她的碗里，不一会儿就被她吃掉了。
    「怎么样，台北的生活还适应吗？」当初她为了离家远就跑来考台大医院的入门考试，果然就被她考上了。
    「你们台北的步调真的很快欸！我都看不懂到底在急什么。」她终于放下碗筷喝了一口烧酒。
    「久了你就会习惯的。」我笑着回应她。
    「才不会！我要离职！我跟你说，我做完一年赚饱经验值我就要离开了。」她信誓旦旦的说着。
    「相信我，你不会的。」直到我离开上个时空前，她都还在同一家医院，甚至当上组长了。
    「好啦！不说工作上的事了，你跟那个圣诞男还有在联络吗？」洪雅臻边说边将肉放上烤盘。
    「蛤！你怎么还记得他？」我真的有点意外，她会突然提起程子豪。
    「不要以为我没看到，毕业典礼他还特地下来台中。」我喝着人蔘鸡差点被噎到。
    「你们还没在一起哦？」洪雅臻也跟着舀了一碗人蔘鸡。
    「还没啦！……你不觉得有时候太珍贵的东西握在手里就不敢握得太大力吗？如果碎掉了怎么办？」说完我也喝了一口烧酒。
    「你确定你有握在手里吗？我看你是连碰都不敢碰。」洪雅臻再度将烤熟的肉放进自己嘴里。
    「肉很珍贵，我自己烤自己夹来吃，珍贵的东西要吃就自己烤，不要到时候没了又开始后悔。」洪雅臻像个江湖大姊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不要跟我说你听不懂我的暗喻喔！」下一秒她的语气又变回刚出社会的洪雅臻。
    *
    我比约定时间还早到捷运站，程子豪没多久也到了，我跨上机车跟着他前往传说中的飞机巷，在当时那个年纪的我没有搭过飞机也没有特别看过飞机，对于飞机的印象只有偶而飞过我家前面，如鸟一般的渺小。
    我看着路牌指向滨江街180巷，两处围着栅栏，塞满了人还有很多专业摄影者，当我正准备下车，一架飞机从我头顶上飞过震耳欲聋，两旁的草像被一阵很强的风扫过，非常震撼，跟程子豪一起看飞机这件事也是我一直想要再体验一次的事情，我们找了一个空位再等待下一架飞机。
    我们坐到两旁的栏杆上，今天的天空很蓝，这里刚好是一大片空地，景色很宽广，但此刻的我满脑子都是洪雅臻的话，如果我向程子豪坦白喜欢他，倘若真的像我预测的那样，到十月程子豪当兵后我就会回去原本的时空，而这段真的萌芽的感情岂不是会让我更痛苦，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或许我真的就剩这么一次机会了。
    又一架飞机从天空上飞过，我们赶紧拍下这个画面，飞机配上蓝天非常美丽，飞机飞过的时候，声音总会大到让我们听不到週遭的人说的话。
    「上次遇到急诊闹事之后都还好吗？」程子豪转头看着我问着。
    「嗯，还好，后来没什么事啦！」我故作轻松地说着。
    「那天我吓到了。」程子豪突然有点严肃。
    「嗯……不用太担心啦！我的单位比较少碰到这种事啊！刚好也是那个时间点经过想说可以帮忙。」为了避免他担心，我试着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着这件事
    「我发现自己不能失去你。」程子豪皱着眉头说着，表情很是懊恼。
    「所以你……」
    「所以我没办法给你承诺。」我话还没说完，程子豪就急忙插话，我愣住，其实我是想说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我，但为什么是这样的结论。
    「什么意思？」我试着笑着说，但表情已变得很僵硬。
    「你是这么的珍贵，但我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到你」我无法理解程子豪的意思，我们都还没开始，怎么就觉得自己会伤害我？
    「那天之后我才发现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让你难过的是我，我会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为什么这种感觉让我特别熟悉？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飞机再一次从头顶上飞过，程子豪的声音被飞机声盖过，但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我想起自己曾经也是用差不多的方式，将程子豪推开。我也因为无法给予他承诺，用了一个卑劣的藉口，告诉程子豪你是我放心底的朋友，你永远会存在在我心上，而现在，换他用这个理由将我推得远远的。
    我跳下栏杆，难过的情绪涌了上来，我不想在程子豪面前为了这件事难过。
    「我送你回去吧！」程子豪也跟着跳了下来追着我说。
    「没关係，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我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滑落，逕自走掉。
    原来我不管多努力，最后结果还是一样的，跨越朋友关係这条界线永远是这么的难，或许我们天生就不适合彼此。
    不晓得走了多久，离开程子豪的视线后，我终于忍不住蹲了下来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