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齐玖拖着虚晃的步伐，熟门熟路地走到二楼深处的一间房前，空着的那只手伸进衣兜摸索了一会儿，掏出钥匙。
    程末见时机差不多了，正要从楼梯暗处走出去，刚迈出一条腿……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在场的俩人皆是一愣。
    是程茜打来的电话。
    正当程末正犹豫着是接还是挂断的时候，走廊上的那位胡子拉碴、一身酒气的男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呆呆定在那里，显然也没料到程末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程末被齐玖这副邋遢模样震慑得又是一惊，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合适，手机铃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响个不停，程末只好将手机举到耳边：“我……那什么……你等等，我接个电话。”没等齐玖作答，接通了电话，“丫头，你让师傅先载你过去。……嗯，哥这边有点事，晚点过来……”
    齐玖没等对方说完，突然一阵风似的转身跑开，完全没给程末反应的时间。
    等程末连忙挂断电话追上去，已经晚了一步 ，留给他的只剩下那人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
    这家小旅馆虽然冷清，但走廊上打扫得还算干净。头顶只有一盏微微发亮的黄色灯泡，缠绕着多年未清理的蜘蛛网。斑驳的木板门突显出它存在的年月已旧。
    “齐玖！你跑什么！开门！老子都看到你了，你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趁我现在还有点耐心，赶紧把门打开！别逼我上脚！你这破门板能抗得住我踹几下？”程末用力地拍打着门板，他对齐玖的性子心知肚明，自己如果站这里等，屋里那位主儿肯定会跟他一直耗下去。
    十分钟过去了……果然。
    毕竟是人家旅馆的房子，程末这点理智还是有的，自然没真的上脚去踹门。
    这样行不通，就只能换另一条路子。
    “行！你还真是好样的！不开是吧？要我打电话给叔叔吗？让他看看你现在把自己作践成什么鬼样子！你别以为我会替你兜着，老子现在就打，你等着！……”
    房间里面终于传来了声响，不消片刻那扇门倏地从里面被拉开，人还未看清，厚重浓烈的酒精味已经扑鼻而来。
    俩人僵持了半晌，程末透过框架眼镜怒视着对方，直到齐玖转身要往里走，程末才冲上去，他攥住齐玖的领口猛地将人顶到旁边的墙上，大声骂道：“你丫疯够了没有？我鄙视你小子这种鸵鸟行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有半点人样没有？你当这世界真的就你一个人了呢？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窝囊这么自私呢？”
    齐玖低垂着眸子，两眼无光，嘴皮子都没动一下。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那就发泄出来啊！窝在这个小房间能躲一辈子吗？你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就没人能帮得了你！”程末抓着他没松劲。
    “没所谓了。”齐玖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眼眸，望着程末的方向，又好像压根没看他，“没所谓了……”
    “什么叫没所谓？把话说清楚！”见他这副鬼样子，程末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齐玖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将房间的灯关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呵！”程末松开手，下一秒，一拳打在齐玖的脸上。
    齐玖愣了一秒，突然爆怒，挣脱了程末的束缚，发狠地回击一记重拳，在黑暗中发出一声低吼：“我要你帮我了吗？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管！”这一拳的力道比程末强上好几倍，直接把程末打得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床挡着才没有跌倒。
    “艹！你小子就是个傻逼！”程末大骂，回身用力推了对方一把，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将人掀倒在地，两个高个男生瞬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扭打在一起。
    “我爸要结婚了。”艳阳下，十三岁的齐玖坐在浅滩的石墩上，身穿白蓝相间的校服，卷着裤脚赤脚泡在清澈的河水里，稚嫩的脸上挂着落寞。
    一旁站着同样年纪、穿着打扮的程末，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戴眼镜。他静静地听着，手握着一把小石子，一下一下地往河水中打去。
    “我偷偷去见过那个女人。”齐玖声音没有起伏道，他看着那石子在水面上轻点了几下最后沉下去，荡开一圈圈涟漪。
    程末扭头看了他一眼。
    齐玖扯起嘴角，可是笑得并不好看：“比我妈温柔，还比我妈年轻。”
    “阿姨知道吗？”程末开口问了一句。
    齐玖收起笑，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知道又能怎么样？这是迟早的事。有时候，她的强势连我这做儿子的都受不了。”说完，他站起身光着脚踩在太阳晒烤着的鹅卵石上，从程末手中拿起那最后一个石子，手一甩将它往河中投去，这回石子并没在河面上多作停留，“咚”的一声直接砸入水中，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打水漂你都不会？”程末无语，弯腰重新在地上寻觅扁平的石子，“看着啊，我教你。”
    齐玖站在他身后，半晌后突然开口：“程末，我受够了。”他挡住那炙热的阳光，盯着程末白皙的后颈上那微微泛着细闪的密汗，“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程末没找到合适的，便随手捡了一块椭圆的石子，在手心里掂了两下，淡淡道：“生而为人，不都是这样吗？”
    齐玖看着程末回过身，视线停在他的脸上：“是吗？”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程末朝他走来，经过齐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把日子过下去，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齐玖看着他把那块石头抛进河里，可能因为形状不佳，或是手法不对，那块石头也跟齐玖之前那块一样，“咚”的一声直接沉下去了，差别只是这次程末并没溅起多少水花。
    齐玖想了想，说：“嗯！将来，咱俩一定要为自己活。”
    程末回过头，对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一脚将对方踹进水里。
    “程末你小子抽什么风呢！说过多少回了，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这个洁癖？”齐玖在未过膝的浅滩里挣扎了两秒，站起来，嫌弃地扒开挂在校服上的水草。
    程末指着他差点笑岔气，道：“我看你晒傻了，让你清醒一下。”
    “我看是我对你太好了，有种你别溜啊！”齐玖顾不得湿透的衣服，捡起鞋子单脚蹦着穿上，大喊着朝程末已经跑远的方向追去。
    “根本做不到……”昏暗的房间里，齐玖瘫倒在一把散架的木椅边上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发型和身上的衣服早已脏乱得一塌糊涂。
    程末也没好到哪去，此时的他只穿着一件被扯皱了的黑色卫衣倚坐在泛黄的墙边，眼镜早不见了，左脸处还挂着一块青紫，他的右腿支起，手臂无力地搭在上面。
    过了很久程末才忍着嘴角的抽痛回了一句：“什么？”
    “我看到你发的短信了。”齐玖闭上眼睛，闷声道，“什么只为自己活，呵呵……年少无知罢了，哪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程末道，“可这世上谁活得容易？那些折磨你的，就是要让你变得更强大。阿姨……都已经放手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偏执地拽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自暴自弃？是！他们作为父母，很多决定的确是伤害到了你，可你从来不是一无所有的，叔叔和阿姨心里都是爱你的，你这次一跑就消失好几天，叔叔他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爱我？”齐玖打断他，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冷冷地反问：“所以没问过我的意思就离婚？所以就不说一声自己走了？”
    “靠！你丫非要钻牛角尖是吧！”程末说得太急，脸痛得抽了一口气，不得不放慢语速，“谁都不是完人，我不是，你也不是！不服这命运你就站起来反击它啊！艹！老子这身伤算是白挨了，你小子都他妈发泄完了怎么还这么轴？”
    这话说完，齐玖安静了很久，没再吭声。
    直到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程末才不得不撑着墙壁站起来，凭着刚才的记忆摸索到灯的开关。
    灯亮。
    屋内一片狼藉，仿佛被地震洗礼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