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超市一角的男士卫生间，门口被挡上了‘清理中，请勿进入’的指示牌，里面不时传出打斗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声夸张的惨叫。
    沈郡站在门口，一手抄在口袋里，低头悠闲地刷着手机，很久之后才不疾不徐往门上敲了敲，提醒道，“四点半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简舟绷着一张冷脸从卫生间走出来，眉眼间稍显戾气，像是笼了层冰霜。
    沈郡握住简舟的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边，顺了顺他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简舟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点，从碰到王霸单开始就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也终于弯出点弧度，他用食指勾住沈郡的手，声音还是冷冷的，“回家。”
    “等下。”沈郡把指示牌推到墙边，在卫生间门口停下脚步，抬高了声音冲里面的人说，“同学，小朋友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是故意想揍你的，不好意思了，你这么大度，肯定也不会小心眼记仇的，对不对？”
    “……你他妈管这叫不是故意！”王霸单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下次见面还是好朋友，回见。”沈郡唇边带着抹讽刺的笑，也不管王霸单看不看得见，潇洒地把手一挥，才拍了下简舟肩膀，“走了，小朋友，回家。”
    简舟低头短促地笑了一下，对沈郡竖起大拇指。
    他默不作声跟着沈郡往地下停车场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扬手把一团灰色布料扔了进去。
    沈郡瞥了一眼，问，“什么东西？”
    简舟垂着眼睛，“衣服。”
    “衣服？”沈郡想起超市营业员们工作服的颜色，顿时了然，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你还扯他衣服了？”
    “只扯了上衣。”简舟以为沈郡嫌自己做法太过，犹豫半晌，很不爽地解释说，“他以前也扯过我的。”
    话音刚落，就见沈郡猛地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
    简舟一愣，拽住他的手，问，“干嘛去？”
    沈郡沉着脸，用比他更不爽的语气说，“你打人下手太轻，我回去补两下。”
    “轻？”简舟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评价，挑了挑眉，说，“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沈郡把手放在胸口，郑重其事地开口，“轻。”
    简舟绷了一路的扑克脸瞬间破功，他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绕到背后推着沈郡往停车的地方走，“再不回去我妈又要催。”
    从超市到简舟家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简舟习惯性地放低了椅背，塞着耳机闭目养神，顺便整理一下心中烦闷的情绪。
    脑海中王霸单孩童时期的脸和现在的模样不断交替出现，渐渐融合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他刚才分明还能一眼认出这个时不时出现在他噩梦里的人，这会儿记忆却又开始出现偏差了。
    简舟有点茫然。
    他所自认为的一辈子不会忘，其实也不过如此。
    说到底他不会忘的王霸单只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可时间在跑，当初那个欺负他的小霸王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别人口中还不错的人。
    没人知道他小时候做过什么，也没人会在意。
    毕竟都只是孩子的小打小闹，都不是什么大事。
    呵，不是大事。
    当初欺负过他的那些人，估计很少有人还记得他，可他却要牢牢记那些人一辈子，凭什么啊？
    凭什么呢？
    简舟扯下耳机，半眯着眼睛瞥向窗外，看风景飞快地倒退，夏日里明媚的阳光和聒噪的蝉鸣都被挡在了车外，让身处车里的人莫名感到了冷清。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要跑出车里沐浴阳光的冲动。
    沈郡把车开进小区停好，看着简舟依旧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屈指在他额头轻弹了一下，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到家了，小朋友。”
    简舟睫毛轻颤，闭上眼睛，遮住了眼中细碎的光，他沉默片刻，冷静地开口，“我打了他也并没有觉得开心……或许真正能报复回去的只有当时他欺负我的那个时候，他敢动我一下，我就应该立刻踹回去……错过了，再打，没有意义。”
    他勾了勾唇，说不清是自嘲还是什么，“唯一一点意义，就是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蠢，为了那些烂人自认有点过的小事裹足不前，凭什么他们都能过得心安理得，我却不能放过自己呢？”
    “说起来……”简舟猛然睁开眼睛，瞪着沈郡，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问，“作为一名正直的人民警察，你最近怎么总是想打人？而且还总是怂恿我打人？”
    “嗯？”沈郡刚刚还沉浸在心疼的情绪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抬眼对上简舟谴责的目光，木然地说，“还不是看某个小笨蛋想打又不敢打，憋得难受。”
    简舟揪住沈郡耳朵，“说谁笨蛋？”
    “你。”沈郡捏了捏他的鼻尖，坚定地回答。
    “还不是怕某个大笨蛋担心！”简舟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怼完才后知后觉开始脸红，松了手，撇开目光，“反正……我知道你不喜欢暴力，以后不用为了我打人。”
    “也不能说是为了你，你还真以为我是忍者神龟一点气性都没有，狗急、兔子、不是，总之我被惹到也会很想打人。”沈郡说着笑了笑，学着简舟的语气，反问，“作为一个高冷霸气、杀人不眨眼的女装大佬，你最近怎么总是喜欢自作多情？”
    简舟，“……”要不是车里不方便动手，某人一句话够他死十次！
    简舟冷冷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沈郡，“下车。”
    沈郡果断地把车门一锁，“当我没说。”
    “不行。”简舟勾住沈郡脖子，凶巴巴地把人勒到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气势满满放两句狠话，就被对方趁机亲了一口。
    “还有，我也不是怂恿你打人，可有些事，你自己做过之后才知道有没有意义，虽然你打了他也不觉得高兴，但不打的话，你心里永远也过不去这道坎儿。”沈郡落下车窗，热风扑了满面，聒噪的蝉鸣一下子生动起来，像是在耳边响着，“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同样都是打人，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问？”简舟闻言想了想，估计沈郡说的是那次他打了秀姨老公时，在派出所问他的话，于是他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好气地控诉，“明明是在凶我。”
    “……”沈郡心虚地蹭了蹭鼻梁，假装没听到，继续说，“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不然武侠小说里同样都是使用武力，为什么有的被称为侠，有的被称为匪，区别在于出手的目的不一样，一个是为了保护，一个是为了欺凌。”
    简舟双手报臂看着沈郡，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为了保护而动手打人，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人，就算不能说是对的，却也不能说是错的。”沈郡顶着简舟冷飕飕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之后才没再阻止你打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也从没下过重手。”
    然后，求生欲极强地立马认怂，“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保证不凶你。”
    简舟坐直身子，冷眼打量了沈郡片刻，用手指勾住他的领子，仰头吻了过去，吻完在沈郡下唇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地磨蹭，“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好。”沈郡轻笑，想要抬手揉一揉简舟的头发，却蓦地一顿，猛然把他推开，“车窗没关。”
    简舟淡定点头，“我知道。”
    “疯了你？”沈郡无奈地说，“这可是你家小区，被你妈妈看见就死定了。”
    要真被看见反倒早死早托生了，省的他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草稿都打了八百回，可简舟回忆了一下刚才余光里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觉得不太像他妈妈，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正想着，车门突然被踹了一脚，发出‘咚’的声响。
    简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李安楠站在车旁，一脸生无可恋，颇有想跟他同归于尽的气势。
    “哥！你公开就公开，干嘛用我的账号！”李安楠一改平时在简舟面前怂到不行的模样，直接从窗外探进手来按住他的肩膀猛摇，“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