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被她牵着的女孩差不多八岁的年纪，穿着可爱的牛仔背带裙，头发被精心编成了两个麻花辫子，头上和圆头小皮鞋上都装饰有嫩黄色的小雏菊，配着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绝对称得上一句精致漂亮。
    但此时，小女孩面对母亲的询问毫无反应，连面部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前面，除了因为被牵着手而惯性往前走以外，再没有任何互动。
    就好像，她根本没听见母亲的声音一样。
    但事实上肖女士知道的，女儿瑶瑶是听见的，瑶瑶的身体很健康，特别是在她回归家庭后花费十二分心思的照顾下就再没生过一次病。
    可那又如何？
    身体的病容易治，心理上的病难以医治啊。
    想到这一年来女儿从会跳会笑的小天使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肖女士就心如刀割。
    又一次没有任何回应，肖女士也只是抿抿唇，压下眼底的苦涩，然后又继续跟女儿对话：“瑶瑶不喜欢动物园，所以不理妈妈？那我们改去植物园好不好？以前你就跟爸爸妈妈说过你最喜欢春天的植物园了，因为那里有你喜欢的小雏菊花圃，你现在跟妈妈说话，妈妈就带你去好不好？”
    没有回答，也没有眼神交流，小女孩只是随着母亲停下的动作也顿住脚步，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反应。
    “瑶瑶还是不说话？那妈妈就当你不想去，还是继续原计划去看大熊猫喽？”肖女士拉着孩子的手，继续缓步向走，“今天天气这么好，一能看到好多的动物。不只有大熊猫，还有狮子，猴子，驼鸟，漂亮的花孔雀……瑶瑶你都有好久没去那里看看了吧？”
    今天的自己依然在唱着独角戏，但有些事情一年如一日的做着，久了以后其实也习惯了。所以肖女士还是继续跟女儿说话。
    “瑶瑶最喜欢看什么动物呀？一会儿到了动物园我们就第一个去看。让妈妈猜猜，是大熊猫？还是大老虎？不然就是……瑶瑶！？”
    话还没说完，一个乖乖被她握着的那只小手突然主动挣脱，总像一个安静娃娃的女儿自己走动起来，向前奔跑着。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肖女士立刻追上去。
    随后，看到了女儿推门闯进了一家店铺里。
    一个身边没跟着大人的小女孩突然闯进茶馆，消毒也没做鞋膜也没套就直接奔向橱窗区，扒拉着玻璃墙对着橱窗大声叫喊的状态瞬间惊动了茶馆里的所有人。
    什么情况？
    小女孩的一系列动作太快太突然，导致离得最近的宋新民都没反应过来。
    “喵！黄喵！”她还在大力拍着玻璃隔墙，嗓门很高，拍击的响声也很大，直接吓到了橱窗里晒太阳的所有猫。
    “小朋友，你不可以这样……”宋新民立刻走过去阻止，快要接近小女孩时，店门摇铃声又一次响起。
    “瑶瑶！”是急忙忙赶来的肖女士。
    数分钟后，瑶瑶被母亲抱在怀里，在茶馆的一处角落和店长面对面坐好。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家瑶瑶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她今天突然就闯进来。”搂着女儿，肖女士不停道歉打招呼。
    而乖乖被抱着的瑶瑶则是直勾勾盯着林店长怀里的橘猫，小女孩不言不语，面无表情死死盯着猫的样子，让林兰不由抬手微微遮挡住绅士的眼睛。
    对猫来说，特别是早先还是一只流浪猫而言，直视它们的双眼就意味着约架。虽说绅士因为她的培训大概率不会伸爪子，但面对一个明显不怎么正常的小孩儿，林店长觉得还是以防万一比较好。
    她这个动作让瑶瑶很不满，小女孩面无表情的面孔出现了哭闹的前兆，伸手就想越过桌子去抢绅士：“黄喵！我的！还给我！”
    要不是她妈妈早就知道女儿会出状况，提前牢牢抱住她，绅士可能真要被揪住一块皮。
    “哇——”瑶瑶没有达成目的，哭喊声一下子暴发出来，言行十分蛮横，林兰觉得要不是她妈给抱着，这小朋友可能立刻表演原地打滚。
    “瑶瑶别这样！那不是你的黄喵，是别人家的！”肖女士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将女儿重新安抚下来。
    这孩子的一番哭闹引得茶馆里的王佳旖和宋新民全都不自觉地靠拢过来，得亏这一下午没一个客人，不然真可能通通都被吓走了。
    但就算这样，这两位实际上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服务生都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那小女孩。
    “这位……太太，您的孩子方才的表现……似乎是自闭症？”大小姐在这时开口。
    宋新民没说话，但也露出认同之色。
    喊人不应，不回应视线，不与他人交流，只专注自我，还是个小孩……在他们的认知里是十分符合自闭症，也就是儿童孤独症的病情表现的。
    “才不是！我女儿不是孤独症！”肖女士肩头一颤，抱着女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进行反驳，“瑶瑶才不是自闭儿童，她只是一时受到刺激，把自己封闭了而已！”
    明明是反驳，可是这位母亲却还是扑簌簌落下泪来。
    “我的孩子六岁前都是好好的……都怪我，都怪我和孩子爸爸总是忙着生意忽略了照顾她，才让瑶瑶变成这样……”
    也许是急于想要解释瑶瑶是个没问题的健康孩子，又或许就是想找人倾诉，肖女士将自己一家的经历告诉了林兰三人。
    肖氏夫妇是开店做生意的，他们是一对外地夫妻来西城打拼，在这个存款不上不小的年纪又有了孩子哪里能懈怠，夫妻俩开了店后是一门心思挣钱养家。对孩子虽然也很疼爱，但时间总是不够用的，要钱就不能多陪孩子，要陪孩子就挣不到更多的钱，夫妻俩筹谋着一家的未来，还是选择了挣钱。
    也因此，瑶瑶算是散养着长大的。
    虽然父母不怎么陪伴她，但因为是自己开店离双亲很近，小姑娘倒也没有不适应，加上周围也有很多邻居小孩子能一起玩耍，童年还是挺愉快的，性格也很活泼。
    可或许正因为散养太过，之后才酿成了一出意外悲剧。
    一年前的某一天，瑶瑶和邻居孩子们一起出去玩，这帮熊孩子竟然跑去了附近的废弃工地，等到天黑了其他孩子都回来，瑶瑶却没回来。
    肖家夫妇那天晚上几乎是急疯了，带着邻居甚至报了警在黑夜里寻了三个小时，终于在一处废井里找到了陷入昏迷都还在发抖的瑶瑶。
    从那以后，活泼的小女孩因为这场惊吓变得再也不会开口，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外界不闻不问。
    “我真的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忙着挣钱却没顾上一下瑶瑶！”肖女士悲声呜咽，“如果当时多留个心眼，多看一下天色，多问上邻居一句，也不至于让瑶瑶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恐怖的废井里那么久，她那时候才六岁呀！”
    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再忙于生意，回到家里一心一意陪伴瑶瑶，照顾瑶瑶，不再让女儿遇到一丝意外。可那又怎么样，都已经迟了……”
    悲伤的母亲忏悔，听得对面的三个年轻人不自觉忧伤，但被抱在怀里的瑶瑶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因为那天晚上的记忆太恐惧，她为了保护自己把包括恐惧在内的所有情绪一并屏蔽在外了。
    但是，这孩子现在却对绅士有反应。
    林兰如此想着，将遮掩着猫头的手拿开，绅士一露脸，面无表情的小孩子又开始激动叫唤：“喵！黄喵！”
    小女孩再一次伸出双手，在母亲的禁锢里朝着橘猫做出想拥抱的动作。
    林兰看着她的行为，忽然又回忆起最开始她冲进茶馆后跟坐下来对话期间的所有言行，脑中灵光一闪。
    “瑶瑶她是不是在那天晚上也遇到过一只猫？那只猫和我的绅士很像，所以才让她误认了。”她突然开口，“摔进废井里的瑶瑶曾经在井口看到它，而且多次想伸手抱它！”
    拍打玻璃墙也好，越过桌子抢猫也好，甚至是现在也在努力伸手也好，其实都是为了想把绅士抱进怀里。仿佛在那个废井底下努力伸长胳膊，将唯一给她精神支撑的希望牢牢抱紧。
    “猫……？”肖女士的泪眼一怔，表情陷入回忆，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浑身一震，“好像……那天晚上我们找到瑶瑶之前，确实在那附近听到了猫叫。当时还是因为它叫个不停才被引去查看那里的情况的。”
    说到这里，她不禁捂住了嘴，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那个漆黑又无助的夜晚，原来是有一只猫帮助他们找到了孩子！
    因为孩子醒来就发病而持续了一年的隐藏内情，在今天因为女儿撞见了一只极为相似的猫一下子解开了大半。
    “林、林老板。”肖女士擦干了眼泪，一脸殷切地看向林兰怀中的猫，仿佛看到了治愈女儿的希望，“您能不能将这只猫割爱给我，无论什么报酬我都愿意支付！”
    第68章
    明明才刚见面不久，因为小女孩的鲁莽行为才聊到对方的病情上。
    怎么说着说着就惦记上她茶馆里的猫了？
    林店长下意识地把橘猫又往怀里护了护，给猫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正常的茶客想要她茶馆里的猫还要考察一下情况，何况这一位还这么特殊。
    按照这小姑娘不达成目的就哭闹不休的精神状态，林兰是绝对不可能把绅士交给这家子的。
    眼见店老板那护猫往后躲的警惕动作，之前脑子一热张口要买猫的肖女士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对方在顾忌什么她虽然也觉得尴尬，但为了女儿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开口：“对不起啊老板，我的要求是唐突了点，可诚意是绝对不掺假的。我能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待这只小猫的，您看……”
    “客人，可能之前因为意外您没来得及看看我的店。”林兰微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茶馆里的猫确实是允许带走的，但规矩都贴在那里清清楚楚，为了保障猫咪以后的安稳生活，条件还是挺繁琐的，您不妨先看一下。”
    小朋友的病情固然让人揪心，可发起脾气来也是让人捏把汗，林兰可不会这么随便地把绅士推进也许是火坑的陌生地方。
    肖女士在店员的指引下看到了店里明确张贴的领猫规定，原本以为能靠多花钱达成目的的想法一下子落了空，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失望之色。
    “瑶瑶的情况我们也很遗憾，但绅士也是我很看重的茶馆一员，绝对不会轻率让人带走的。”店老板抱着猫回得不卑不亢，低头看瑶瑶，“而且令爱现在的情况，我很怀疑您的家庭能做到‘好好对待’这个要求的。”
    妇人的脸色又是一僵，被直白拒绝且直接点出原由，她现在的表情实在好看不起来。
    可再难看林兰也没有歉意的念头，现在这位妈妈的心态林兰看得很清楚，纯粹就是想花重金给女儿买回一个治疗工具，对猫本身她根本不在意。如果有用，她或许会精心照料供吃供喝；要是对病情没帮助，让这位妈妈希望变失望，谁知道绅士后面会遭遇什么。
    可肖女士真的不想这样放弃，依然在争取着购买权。
    “老板，就不能通融一下。我可以保证给这只猫买最好的猫粮和其他相关用品，它要是能救我女儿，我们一家……”
    这一口一个毫无根据的“保证”，让一直在旁的王佳旖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打断：“客人，首先，您能保证瑶瑶不会突然弄伤绅士吗？”
    肖女士一下子卡壳，想想女儿那脾气暴发时连自己都伤的蛮横模样，她嘴唇嚅嗫，说不出打包票的话来。
    她这种反应，也让其他两个店员反应过来这位妈妈的真正心态，虽说为了女儿这种想法不能算错，但茶馆这边为猫考虑同样也是情理之中。
    店中双方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肖女士抱着女儿，垂着头一脸的失落。而对面也都是一脸沉默。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一声喵叫打破了这份沉寂，是林兰怀里的橘猫。
    （兰兰，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小两脚兽。）
    绅士趴在林兰的臂弯里，歪着小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面的那小姑娘。
    因为肖女士去看墙上张贴的规则明细，这会儿所有人都是离桌站着的，瑶瑶被按着肩膀靠在母亲的身前，此时听到喵叫是一下子猛地抬头，眼睛里迸发出欣喜的神采，举起双臂仰着头朝着林兰怀里的猫伸手：“喵！喵喵！黄喵！抱抱！”
    肖女士本能地用力按住女儿防止她搞事的同时，林兰也是条件反射地后退让开小女孩追赶。
    橘猫也对着她叫唤：“喵呜——”（就是这个姿势！我想起来了，这个小两脚兽特别笨地摔进好深的坑，自己傻还想让我也跳进去，我才不跟她一样笨呢！）
    听完便目瞪口呆的林店长：“……！？”
    卧槽！合着不是长得像的两只猫，而是当事猫本喵啊！
    仔细回想，这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毕竟一年前绅士还在当流浪猫来的。
    大人们以为小孩是因为长得像误认了，实际上是人家小孩直接认出了救命恩猫。
    绅士可不知道人类的脑中想法，它还歪着脑袋打量一年前所救的这个小两脚兽：“喵——”（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好像看起来更傻了。）
    林店长沉默地抬手按住小猫的脑袋揉了揉，你这小猫咪就少鄙视小朋友了。
    “喵！黄喵，抱抱！”被母亲按着不能走动的瑶瑶锲而不舍地朝着猫高高举着双臂，小脚奋力地踮起，就仿佛摔进废井后的场景重现。
    作为母亲，看到孩子这样，肖女士哪里能忍心，正要豁出脸皮再度请求之际，对面的林店长突然上前几步靠近她们。
    “瑶瑶，它不叫黄喵，叫绅士。”林兰微微矮身，将怀里的猫在小孩伸手够不到的距离下给她看了看，“你想抱抱它吗？想的话要说出来哦。”
    “想！”从来没有主动回答过谁问题的小姑娘脆生生的答应，“我想抱！”
    这一幕让肖女士直接惊呆了，几乎又惊又喜：“瑶瑶，你会理人了？”
    女孩对母亲毫无回应，眼睛依旧渴望地盯着对面的橘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