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夙愿难圆

    子时近，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清澄的月光洒落一地的白霜。
    轩辕龙腾猛然转身。
    “啊！”朱雀拔下头上的那支紫金翟凤累丝步摇，高绾的惊鸿髻散乱，半张银色面具四分五裂。左脸妖艳妩媚，右脸狰狞如魅，血肉模糊，触目惊心。那是一双血色妖瞳，目光灼灼盯着他。
    “快看她的脸！好丑……”人们议论纷纷。
    那些厌恶的目光，鄙夷的眼神萦绕在脑海。眼眸中映着嗜血杀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袖间红菱顷刻间飞出，溅起一片凄艳的殷红，当场毙命。那伤口细长如丝，这红绫便是万年前那把宣泽剑所化。
    权臣宫人霎时陷入慌乱之中，四处逃命。她朱裙曳地，青丝如水，唇角的笑夹杂着淡淡不屑，这就是他想庇护的苍生。
    袖间红绫再次飞出，结绕成网将引凤台下数千人围困住。今夜过后，她便要这帝都变成一座死城。
    寂寥无边的长夜，他手中锋冷长剑一挥，数重赤光，血染的红绫寸寸断裂，翩然飞舞。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将她死死地束缚在怀里。
    淡淡月华穿透云翳，她已入魔无法自拔：“要我眷恋天下苍生，可这所谓的天下苍生何曾怜惜过我！放开我！放开我！”
    “朱雀！你看清楚我是龙腾！是你的轩辕龙腾！”语气中融了怜惜、自责和心痛。
    在他怀里拼死挣扎，心魔让她痛不欲生，他的呼唤让她恢复了一些神志，倚在他肩头苦苦哀求：“龙腾杀了我！杀了我！其实我爱上你那一刻就已经入魔，若不想见我屠城灭国，血流成河就用你的剑杀了我！龙腾，求你杀了我……”
    那边血染战旗，烽烟四起，百姓深陷水火。他顾此失彼，进退不得。
    子时至，月近中天，宫门已破。
    朱翊立于马上，一身战甲威风凛凛，自有万夫难敌之勇，他要用这龙族皇室的万里江山来祭奠亡妻的在天之灵。
    忽而一抹红罗似血，如鬼魅般疾风飞入又飞出。
    朱雀挣脱他的怀抱，绘着嗜血曼陀罗的纤纤十指扯着红绫，千军万马中钳制住朱翊，将他甩到引凤台上。灯火恍惚了容颜，她眼底透心的冷：“若你还有半点良心，便解去我和青鸾身上的‘姹紫嫣红’，否则……”
    凤凰！
    兰绮有孕时曾梦见凤舞九天，所以临终前为女儿取小字为凤凰。当年他偷潜入宫，却只顾自己丧妻之痛，甚至痛恨襁褓中不满一月的女儿，夺取妻子的命。狠心在她身上种下“姹紫”，让她迷惑先皇独子龙腾。二十年后，他又在青鸾身上种下“嫣红”。
    “姹紫嫣红”为双生蛊，受蛊者一生为施蛊者所控，生死不由自。此蛊却有驻容养颜、投胎换骨的奇效，可使女子容颜艳绝天下，魅君祸国。
    “姹紫嫣红”若想解，唯有一人死一人生。
    他这一生背负太多杀戮，上天也降下灾劫。那年上元节，绣楼被天火所焚。朱翊抬眼望去，那半张酷似兰绮的左脸，他话语轩昂，发疯一样哈哈大笑：“我戎马半生，不惜牺牲两个女儿，却仍然失去心头挚爱。凤凰你看见了吗？这江山为父已攻下，你母亲在九泉下可以安息了！”
    血染长街，生死离别，耳边尽是攻战杀伐，天雷凌冽划破夜的深邃。振剑出鞘，红绫化作宣泽剑在手，他俨然又是万年前的轩辕龙腾！
    “这怎么可能？”引凤台下，火光照亮整座宫城，五爪赤龙旗高悬。而身下长剑穿透心房，血沿着剑刃缓缓而下，染透了戎甲。他匍匐着向前，向着漪澜殿——兰绮住过的地方，一寸寸挪动，颤抖着双手。
    “兰绮，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只是迟了二十年，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们的女儿凤凰……”   轩辕龙腾从腰间取出真正的虎符，交予丞相。负手静立前方，沉峻锋锐，让天下臣服：“传朕口谕，三军连夜整装，明日发兵收复北疆，重整山河！”
    “万岁！万岁！万岁！”数万将士高举戟戈，呼声惊天动地。
    相约碧落，相从于九泉，朱雀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忍蹲下身抚合朱翊的双眼：“你我二人从未有父女之缘，我却无比羡慕你二人这段刻骨铭心，而他却一次次负我……”
    生不弃，死不离。盟誓携刻心上，此夙愿永世难圆。